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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他問了這兩句,白樘神色才有些鬆動,卻仍是目視前方,言簡意賅道:“既然鄜州縣的人都去了,一切自有縣官做主,不必多言了。”停了停,才回答:“鳳哥兒無礙。”
任浮生見他仍是公事公辦的態度,嘆了口氣,果然並未繼續追問。
兩人到了大營跟前兒,下馬入內而去,還未進門,便聽見屋內有人說道:“你跟我賭什麼氣?傷的如此厲害,一隻腳已經是踏進鬼門關了,卻還有心記掛別人的生死?”
任浮生聽得稀罕,知道多半是杜雲鶴在訓斥趙六,可那小子又會擔心誰的生死?
任浮生倒是想再聽一聽,誰知白樘卻已經隨著小兵入內去了,浮生挑眉,只得跟上。
浮生進門,正看見杜雲鶴沒好氣兒地把一碗藥擱在桌上,因見白樘來到,忙又轉身拱手行禮,道:“白大人來了。”
浮生不去理會此qíng,只轉頭看向旁側,卻見榻上果然有個人斜倚躺著,自然是“大名鼎鼎”的小六爺了。
浮生正要看看這位小爺是怎生了得,當下打起十萬分jīng神仔細看去,誰知看到斯人之時,卻不由大失所望——他雖不曾跟趙六會面,卻早也聽過他的名頭,先前一直都在猜是怎樣三頭六臂的人物,可此刻一眼看去,卻見不過是個半大的孩子罷了,眼睛雖極明極亮,但兩頰微鼓,眉間透著青澀,腮上帶著稚嫩,加上頭髮散亂,身上有血跡斑斑,稍不留神,還以為是哪家的小子在糙叢泥地里滾玩過所致。
浮生在旁,大為意外,挑眉斜睨,不妨那邊趙六也看見了他,因見他眼神不善,便哼道:“你看什麼?”
浮生笑道:“我看你怎麼了?”
趙六微微眯起眼睛,身子略往前傾,道:“有膽量你過來……”
浮生本也不饒人,才要回話,忽然察覺四爺回頭看自個兒,於是他撇了撇嘴,翻了個白眼,不再鬥嘴。
杜雲鶴卻已經氣得臉綠了,望著趙六道:“差點腸穿肚爛了,還這樣猖狂,仗著自個兒有些本事便不知天高地厚了,幾次三番吃虧卻不思悔改,——幾時果然讓你真的死一回,你才知道這不是玩笑的呢!”
趙六靜靜聽著,聽到最後一句,眉尖才微微蹙皺了一下兒,繼而淡笑了笑,轉開頭去。
白樘在旁看的分明,便道:“怎麼了?”
杜雲鶴嘆道:“他固執不肯喝藥。”
白樘問:“為何呢?”
杜雲鶴yù言又止,趙六在後道:“你怎麼不說了?當著白大人的面兒,可說清楚才好呢。”語氣竟帶些揶揄嘲諷之意。
杜雲鶴恨得拂袖,果然壓低聲音,對白樘道:“他怪我呢,因為攔著,沒叫人擋住那女娃子進樹林。”
浮生聽了這話,卻又看向趙六,眼珠兒滴溜溜地,卻識趣不去挑釁他。
此刻白樘點了點頭,起手端了藥,走到chuáng榻邊兒上,親自遞了過去。
趙六本抱著手,見狀便轉回頭來,上下打量了白樘一會兒,竟伸出手來接了,低頭喝了口,只覺苦不堪言,頓時滿臉苦色。
白樘端詳著他,輕聲問道:“你認得我?”
趙六垂首不看他,緊鎖眉頭,澀聲道:“誰不認得你?刑部的白大人嘛,只要不是瞎子聾子傻子,自然是全天底下的人都認得,更何況杜監軍隔三岔五便對你讚不絕口稱頌有加的,我自然不是瞎子聾子傻子,記得清楚的呢。”說完後,便舉起藥碗,竟咕嘟咕嘟連聲兒,把剩下的藥汁子都喝光了,一時更是呲牙咧嘴,做盡怪態。
白樘見他斜眉楞眼地說著,禁不住笑笑。
杜雲鶴見他喝了藥,心裡也舒坦了些,又看他如此,便也笑道:“活該,能有藥喝的時候且還是好事呢,待會兒一針一針地fèng了你的傷,你才知道厲害。”
趙六咬了咬唇,滿臉不忿。
浮生在旁聽見要fèng傷口,便問:“傷到哪裡了?”
杜雲鶴在腰間比一比道:“差一寸就是腎器,如今留下三指寬的外傷,要不怎說他不知天高地厚呢。”
浮生忍不住問:“是怎麼傷著的?”
杜雲鶴皺眉道:“其實說起來,別的人也傷不了他……誰叫他好死不死,竟撞上了花啟宗那個煞星。”
原來先前抬了趙六回來後,杜雲鶴已經先問過他事qíng的來龍去脈了,趙六因負氣,便總沒好聲氣兒,不過也算說了個大概。
趙六見杜雲鶴這般說,竟仍是面帶狂傲似的昂首道:“我學藝不jīng,我認了,然而再過個兩三年,還讓我遇上他,就不知鹿死誰手了。”
杜雲鶴瞧是這幅死xing不改的面目,恨不得給他一巴掌,便點頭道:“你有自知之明,倒是好的。只可惜以你的xingqíng,若還這樣折騰下去,恐怕連兩三年也活不過去,到時候你已經是個死人,花啟宗只需要一腳踩過去就是了,什麼鹿死誰手等話,都不必提起。”
趙六聽到這裡,不怒反笑:“聽聽,總是咒我,我就這麼召您的恨?”
忽然白樘在旁道:“豈不聞:愛之深,責之切?”
趙六擺手搖頭道:“罷罷,這樣的話我聽不來。”誰知一動之下,又扯了傷口,頓時疼得縮成一團,杜雲鶴果然關心qíng切,忙上前來看。
此刻軍醫已經到了,行了禮,把藥箱放在桌上,便拿出鉤針等器具,果然是要fèng傷口的模樣。
浮生雖嘴上厲害,實則看不了這些東西,便假意看天看地,往後挪著退了兩步。
屋內倒是無人留心他,杜雲鶴立在chuáng邊,仔細盯著軍醫一舉一動,白樘坐在桌旁,都盯著趙六,趙六的目光掃過銀針的芒尖,一時咽了口唾沫。
靜默中,白樘忽地說道:“那林子裡,究竟發生了什麼?”
浮生正要退出門去,聞言猛地停住腳步,也看向趙六。
趙六正擰眉看著軍醫靠近,聽了白樘問話,便有些不耐煩似的道:“六爺為何要告訴你?你是衙門的差人麼?”
白樘倒是不以為意,然而浮生平生最敬重的就是白樘,聞言便又回來,喝道:“臭小子,你嘴上且gān淨些。”
此刻杜雲鶴將趙六衣裳退下,俯身之時便低聲道:“白四爺是看你要fèng針,怕你忍不了痛,故而用話轉開你的注意力,免得你一味不好過罷了,這乃是好意,你不可對他這般無禮。”
趙六唇角微動,最終並沒出聲兒。
此刻白樘也示意浮生不要多嘴,誰知浮生嘀咕道:“這小子很招人恨,活該他吃這場大虧呢。”
白樘聞言,回頭低聲亦道:“花啟宗當年是京內的禁軍統領,文韜武略,足智多謀,且武藝超群,當年禁軍比武,能壓過他的不過三五人而已,小六弱冠不到的年紀,竟能自他手底逃脫不傷xing命,其中自有一番驚心動魄,你又怎會知道?”
浮生聽了這話,才怔怔呆呆起來。
而白樘聲音雖低,那邊趙六卻也聽了個大概,臉色微微有些變化。此刻那軍醫手持銀針,道:“六爺,恕我冒犯了。”
趙六雖天不怕地不怕,此刻仍是有些緊張之意,便咬牙道:“囉嗦,只管戳就是了,六爺皮糙ròu厚的,且不怕呢。”
浮生聽了白樘的話,心底對他的偏見方少了些,聞言“噗嗤”一笑,耳畔卻聽見一聲含痛悶哼,想是軍醫已經動了手。
室內一時靜寂非常,依稀似能聽見銀針穿透皮膚,拉著羊腸子線發出的嗤嗤聲響,浮生只覺得毛髮倒豎,幾乎站不住跑出去的當兒,才聽趙六道:“我在花啟宗手裡吃了虧後,趁機遁入林中,誰知……”聲音微顫,仿佛是從牙fèng里擠出來的。
任浮生知道他願意說林中之事了,忙也忍著不適,重又站定。
第23章
卻說趙六因一心追蹤花啟宗,不免落單吃了虧,勉qiáng撐著,遁到樹林子裡。
此地距離大營已不算太遠,且趙六也知道,就在這林子外頭的樹屋之中,有一個軍中設著的暗哨,只要他走出這林子,自然就安然無恙了。
誰知正勉力而行,忽聽見前頭有說話的聲響,是男子的聲音道:“你果然不曾告訴一個人?”
隔了會兒,才有個女子悄然答道:“不曾說過。”
先前那人道:“青兒乖,可別哄我呢,同你說過了這事關我的前程,若是透露出去,就不妙了……”
少女道:“我、我當真並沒說過,只是……”
那人問:“只是什麼?”
趙六聽了幾句,便猜是鄰村裡的男女在此幽會,只不知為何,覺著那男子的聲音有一絲熟悉。
可此刻他身上帶傷,自忖不便再生事,當下yù悄然離開,誰知才一動,腳下許是踩了堆積的樹枝子,發出極輕微的一聲脆響。
剎那間,便聽那邊兒男子斷喝道:“誰在那裡!”
少女呆了呆:“何嘗有什麼人呢?”
此刻趙六心念轉動,已知道此人怕是有些武功的,畢竟他一動對方便能知曉,當下趙六止步,順勢將身子貼在樹上靜靜調息。
那人聽了片刻,再無異樣,且又惦記著少女的話,便問道:“是了,你方才說只是什麼?莫非是有人知道了?”
卻聽那少女道:“不,沒什麼……我是說,你以後不要再這樣來找我了,畢竟不是正理,先前已經出了那許多事,若不留神給人知道了,就白辜負了……”
男子問道:“白辜負了什麼?”
少女頓了頓,小聲兒說:“辜負了好人的心意罷了。我只想,為著咱們以後長長久久的,畢竟要尋一條正經出路……少威哥哥,你心裡可有什麼打算?幾時才能去我們莊上……”
少女yù言又止,男子卻笑道:“我明白了,青兒是想我去你們莊上提親呢?竟是這般想男人了麼?”
少女聞言,臉紅之極,顫聲道:“你說什麼?我跟你提正經話……”
男子道:“我也是正經話,我也知道有個粗莽村漢向來中意你,卻也不看自己配不配……”聲音漸低,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曖昧聲響,夾雜著女子羞惱的低語。
趙六靠在樹身上,聽到這兒便皺了皺眉,他自問曾在何處聽過這什麼“少威哥哥”的聲音,只一時想不起此人到底是誰。
猛然間,那邊似有掙扎的聲響,且越來越劇烈,耳畔聽到男子咬牙低聲道:“你當我不知道麼?在衙門裡,你本是想供出我來……可惜,爺還是挺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