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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隔經年,雖然是最熟悉不過的人,然而在看見她的那一刻,趙黼仍是驚住了。
——他,幾乎不敢認。
前頭一隊士兵井然有序地經過,趙黼斂神,淡淡地說:“你並未告訴她,這很好。小白你這樣通透,自然知道,她再躲到天涯海角,也畢竟是徒勞。”
白清輝道:“我以為,若是喜歡一個人,最要緊的,便是能讓那人自在快活。而不是bī死對方。”
趙黼傾身靠近,近在咫尺地對上清輝雙眸,低聲道:“你上次曾說,是不是非要玉石俱焚,不死不休……可知對我來說,得不到她,就比死更難受?”
白清輝擰眉,趙黼忽地笑起來,道:“罷了,別這樣一臉惱恨,能讓你動怒,還真是難得的很……我不過是玩笑話罷了。你放心,沒有人比我更清楚該怎麼做,也沒有人比我更想她‘好好地’活著,所以這回我才沒有輕舉妄動,難道你看不出來?”
白清輝見他笑得如此自然,幾乎分不出這話的真假。
趙黼說著,翻身yù上馬,忽然又回身對白清輝道:“另外還有一件事,她府里那個童子抱魚燈,你可知是哪裡來的?”
清輝皺皺眉:“世子問這個做什麼?”
趙黼唇邊一挑:“你不如去問問她,為什麼那些走馬燈蓮花燈獅子滾繡球燈她都不要,反喜歡那個。”
清輝本不願跟他多話,見他此刻話中透著得意,便靜靜道:“我聽說,是十五那日,有人送了一百個童子抱魚燈去可園,她把其他九十九個都散給周圍經過的孩童,只留了一個。”
趙黼白他一眼,磨了磨牙,哼道:“縱然你不說,我也知道是哪個不長眼的,秋後我自然會來算帳。”
清輝不由挑眉,趙黼終於翻身上馬,高高在上地看著清輝道:“好了,江夏口一戰非同等閒,小白你不祝六爺大殺四方,凱旋而歸麼?我可很想托你吉言呢。”
白清輝這才端正舉手,垂首行禮道:“望世子馬到成功,早日旗開得勝。”
趙黼笑看他一眼,揚鞭之前,又說:“嗯……另外你且放一百個心,這一回,我罩著蔣勛!包管他頭髮絲兒也不會再斷一根兒!”一語未罷,人已打馬去了!
白清輝在後,不禁轉頭目送趙黼離開,這一句話雖然狂傲十足,但不知為何,竟將白清輝心裡原本那份擔憂蔣勛之意瞬間熨平了似的。
雲鬟因聽說趙黼去了,心裡著實鬆快了些,也竟沒留意清輝眼底若有若無的憂慮之色。
chūn雨夏花,逐漸進了五月,可園內露珠兒一朝分娩,便喜得一女。
上下眾人大喜,林嬤嬤早預備下了喜糖餑餑等物,里里外外,好一場熱鬧。
待孩子滿月之時,又辦了一場酒。
雲鬟雖不想過分哄鬧,只是素日相好的那些人自得知了消息,徐志清霍城等都送了禮來,其他得知消息的眾人,因可園裡極少會鬧騰辦事兒,所以也借著這個由頭,都來送賀禮,暗是結jiāo之意罷了。
因畢竟是一件喜事,雲鬟也不便拒人千里,就只叫陳叔看著辦罷了,自己便懶得cao心。
這一夜,雲鬟略吃了兩杯酒,便早睡下,誰知模模糊糊中,便做起夢來。
起初,只聽得滿耳喊殺之聲,十分驚心駭人,雲鬟身不由己在其中,竟不知何所而來,何所而去,更不知此時何處。
然而目光所及,卻只見血ròu橫飛之態,又有火光沖天,火色通紅,就仿佛是無邊鮮血燃燒而成。
雲鬟跌坐在地,低呼了聲,忙舉手遮住雙眼,急yù要逃開此處,但卻舉步維艱,轉頭四看,卻見周圍有荊棘叢生,且暗藏刀劍之色。
正進退維谷,忽地聽見馬蹄聲響,有一道影子身披大氅,似一片冉冉黑雲自血火光中而來,頭盔之下的臉容竟有些晦暗不清,只是雙眼極為明銳。
雲鬟見了,竟心生懼意,忙往後退,手撐著地面,便被荊棘劃破了,火辣辣地痛不可當,她舉手看時,卻見是滿眼血淋淋地。
正驚呼之時,馬上那人縱身躍下,一步步走到跟前兒,竟握著她的手臂,不由分說將她拉了起來!
兩人靠得極近,他的容顏也越來越清晰,雲鬟竭力掙扎,正無法可想,耳畔有人道:“主子,主子!”一聲聲著急呼喚。
雲鬟用力一掙,終於睜開了雙眼,這才發現人在臥房榻上,哪裡有什麼荊棘糙叢,血火jiāo加?只是仍是受驚不輕,心怦怦亂跳。
在跟前兒的竟是曉晴,因睡在她的外間兒,半夜聽到她呻吟之聲,便忙起身來看,見她緊皺著眉,手足掙動,滿臉汗意,知道是做了噩夢,忙竭力喚醒。
見雲鬟醒來,曉晴便去倒了杯水,又去絞了塊濕帕子給她擦汗。
雲鬟緩緩喝了水,心裡那股gān渴駭然之意才淡了些。
曉晴試探問道:“主子是做什麼噩夢了?”
雲鬟本不yù說,只是那場景委實真實而可怕,一時又無法入睡,便低低道:“我夢見……夢見了戰事。”卻刻意將那個闖入夢境的影子壓下。
曉晴睜大雙眸,猶豫半晌,才小聲道:“主子……是不是因為六爺去江夏口,故而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呢?”
曉晴原本並未上京,就隨著陳叔來至江南,趙黼便是晏王世子的事,卻是露珠兒來後,私底下告訴她的。
前些日子,坊間逐漸傳說有個晏王世子在錢塘帶兵,先是擊潰了鬼刀,又轉戰江夏口……曉晴雖知道,但因也明白雲鬟不願提起往日之事,故而也隨著諱莫若深。
近來隱約又有些戰事消息傳回來……可園底下那些人因不知道雲鬟的真實身份,自想不到跟趙黼會有糾葛,也時常地說起來。
此刻聽雲鬟說戰事,便忍不住也說了出來。
雲鬟見她竟提起此事,不覺皺眉。
夏夜多雨,此刻窗外刷刷有聲,伴隨著轟隆隆地悶雷,雖開著窗,仍有些燠熱難當,加上心裡有事,越發難耐。
曉晴早察覺她不悅,忙垂頭陪笑說:“是我多嘴了。”
雲鬟凝視半晌,眼神微冷:“前日奶娘說給你說親,你只不願,我當是你看不上那徐家管事,倒也不為難你。如今索xing問一問,你心裡是怎麼想法兒,究竟是看不上徐管事,還是……看上了別的什麼‘貴人’?”
原來雲鬟見曉晴忽然提起趙黼,不免想到前世的qíng形。
曉晴何其聰明,見她有疑心之意,口氣也是這樣,即刻跪地道:“我哪裡有看上什麼貴人?我心裡從來都只有主子……方才問起六爺,也不過是因為昔日的事,知道六爺對主子不同……我、我以為主子心裡也……才大膽問一句的,主子不喜,以後我一個字兒也不敢再說了,求饒恕我這回。”說完,就磕頭有聲。
雲鬟本yù警戒她兩句,見如此,反有些不忍,便道:“你若果然懂事,就是我的造化,你若心高志大,我就沒法子了。”
曉晴哽咽道:“我心裡委實只有主子……絕不會什麼心高志大,若真生了什麼外心,就即刻讓天打雷劈,死在主子跟前兒。”
此刻外頭電閃雷鳴,她竟在這會兒起這樣的誓,雲鬟嘆了聲,往後一靠道:“罷了,起來吧。”
曉晴搖頭道:“我說錯了話,就罰我給主子跪一夜。”
雲鬟笑說:“行了,跪壞了腿,明兒找誰伺候呢?”
曉晴這才敢起身,雲鬟將杯子遞還給她,正yù再睡,外頭一道閃電光映了進來。
雲鬟年紀小時,最怕打雷天氣,每每要林嬤嬤陪睡,後來漸漸大了,又出來歷練這幾年,便沒了這宗毛病,只是一見電光,仍是心裡顫慄而已。
曉晴從小兒跟著,知道她看不得這個,便忙細細密密地掩起帳子。
誰知雲鬟盯著這道白光,心底影子慌亂,竟想起一件極要緊的事。
曉晴正將杯子放回桌上,忽見雲鬟撩起帳子,有些急地說:“去外頭叫個人,到旁邊周宅……把周爺請來。”
第215章
夜雨霖霖,水流遍地,可園的小廝打著傘,匆匆地來至周府門口。
半晌功夫,周天水從內出來,略說三兩句,便也隨著前往可園。
古宅深深,燈火幽淡,從開著的窗扇內看進去,卻是燭光之下,崔雲鬟披著外裳,同周天水對面而站,神色凝重地低語。
一刻鐘後,周天水別了雲鬟,出了可園後,回到周宅。
但很快地卻又立刻開門出來,此刻周天水已經換了一身衣裳,裡頭竟是勁裝短打,外面又披著斗笠雨掛等,底下人也已經牽了馬兒預備。
周天水翻身上馬,馬蹄聲得得,飛快地消失在青石板路的街頭。
三月底,正是趙黼開拔前往江夏的時候,在京城之中,卻發生了一件奇事。
這日入夜,太常寺祭酒乘轎而歸,行過清水街之時,正是酉時之初。
兩個隨從打著燈籠在前,邊走邊悄聲閒話,有人說道:“這天兒有些yīnyīn的,不知晚上是不是會下雨。”
旁邊一個道:“這幾天總是yīn天,可雨點卻沒有一滴。一整個兒chūn天雨水都少的很,聽底下那些人議論,說是朝廷做的不大妥當……所以老天爺降罪呢。”
先頭那便說:“哪裡有這許多說法,不知是什麼人閒傳亂道的罷了,慣常也有個雨多雨少,哪裡都能拐到人為上頭。往年也有好些貪官污吏,那豈不是都要年年旱澇的?”
“你說的有理,不過我只是總覺著今年有些怪異罷了。幸而北邊兒倒是安靜下來了,多虧了那位鎮守雲州的晏王世子,不然遼國人哪裡有這樣安分呢。”
“話說的對,如今世子去了江夏口,先前在錢塘那邊兒練兵,把浙東那裡的水賊打的落花流水,果然是個能gān的鳳子龍孫,跟其他那些糙……咳,總之不一樣,只盼江夏口也打個勝仗,這樣南邊兒北邊就都安寧了。”
“其實皇室里也有幾個能gān的,比如雲州那位晏王,另外靜王也是個極好的,聽聞上次世子得罪了太子的人,還多虧了這位靜王爺從中周旋調停,才得無事呢。”
兩個人悄然低語,正說到興頭上,忽然一陣夜風chuī來,竟有些沁人的寒意。
前頭仿佛有些煙霧飄過,一陣陣地蔓延開來,qíng形一時變得有些詭異。
兩人疑惑,停下話頭,提起燈籠打量,道:“如何好端端地竟起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