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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樘聽得這句,察言觀色,見蔣夫人嘴角微挑,看著似一抹苦笑,又或許……是譏誚之意?

    兩人說了這幾句,白樘便自先出來,去門上找清輝,還未到門口之時,就見清輝跟一個同他差不多大的男孩兒站在一塊兒說話。

    白樘從未見過此子,見生得倒是清秀非常,打扮的也甚是體面,更想不通是刑部哪個的公子。

    這會兒清輝見白樘到了跟前兒,便轉身道:“父親。”

    清輝對面那孩子見了白樘,卻天生畏懼似的,便後退兩步,低下頭去。

    白樘掃了一眼:“這是?”

    男孩兒只不做聲,清輝道:“父親,這是蔣勛。”

    白樘聽到一個“蔣”字,不由揚眉,又往外看了眼,見蔣府的馬車停在門口不遠處。

    此刻蔣勛因諾諾道:“我、我要回去了……”

    清輝道:“你且去罷。”

    蔣勛又瞧他一眼,才自轉身跑到馬車旁邊,一個老僕人把他抱上車去。

    白樘正要帶清輝離開,便見蔣夫人從裡頭出來,因見了他父子兩個,便遠遠兒地行了個禮,才自上車。

    這邊兒白樘抱著清輝上馬,因問道:“蔣勛因何竟在外頭?”

    清輝道:“他說是夫人帶他來的,不知何故又不許他入內了,只叫他在外等候。”

    白樘自顧自心中想事qíng,不料清輝又道:“蔣勛說,過兩日,夫人要帶他出城去山莊裡避暑。”

    白樘低頭看他,兩個孩子不過才相遇罷了,這蔣小公子竟肯同清輝說這許多?白樘遲疑了會兒,才問:“他……可還說什麼了?”

    清輝並不看他,想了想,便說:“蔣勛還說,是宋姨娘串通jian夫害死了他父親,還說他母親很可憐。”

    白樘微震:這蔣夫人倒是毫無避忌……竟同自己的幼子盡說這些。

    清輝面無表qíng地說完這句,又問道:“父親,果然這兩個人是真兇麼?”

    白樘“嗯”了聲,心中卻想到其他之事,清輝見他沉默,便回頭看他一眼,卻也懂事的不曾再開口打擾。

    蔣府之案塵埃落定後,白樘得知,正如清輝所說,蔣夫人安葬亡夫之後,便帶了蔣勛出城去莊子上避暑,半月方回。

    這一日,白樘便對清輝道:“那蔣勛同你頗為投契,他又新沒了父親,你何不邀他來府上一塊兒相處玩耍?”

    白樘因極少理會清輝之事,因此清輝聽了,微微驚愕之餘,卻也十分乖順地答應了,果然派了人去蔣府相請……下午之時,蔣府才來人,說是小公子明日會過府。

    次日,那蔣勛果然如約前來,清輝從來不擅長同孩童一塊兒玩耍,家中的幾個小孩兒雖時常聚在一塊兒,獨他總是冷冷地獨坐一隅,因此雖按照父親所說請了蔣勛來,卻不知如何招待,只留蔣勛在小書房內,下棋看書罷了。

    倒是蔣勛十分快活,便把在山莊內的種種趣事說給清輝,清輝也只時不時地答幾聲罷了,難得蔣勛並不覺得被冷落,兀自十分喜歡。

    如此到了正午時候,白樘卻難得地回來了,竟來到書房相見兩人,蔣勛因玩耍了一上午,正高興著,見了白樘,畏懼便少了些。

    白樘同他略說了幾句,便問起在山莊內的事來,蔣勛正愁沒有人聽,便又說了幾件趣事,清輝坐在旁邊,卻時不時地看白樘,臉上微有異色。

    半晌,白樘因說:“先前清輝說你們去了莊上避暑,他還甚是擔心你呢,這樣他也放心了。”

    清輝聽到這裡,眼底便透出幾分疑惑來。

    蔣勛卻感激地看他一眼,白樘又道:“幸而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如今那對惡人已在獄中待斬,哼,他們竟用那種歹毒法子害人……”白樘說到這裡,忽地停口,又看蔣勛問:“是了,我是不是不便提此事?畢竟你大概是不知道的……”

    蔣勛忙搖頭:“不打緊的,母親都同我說了。”

    白清輝聽到這裡,雙眸微微睜大,卻並未出聲,而白樘繼續問蔣勛道:“此話是真?”

    蔣勛點了點頭,小聲答:“是。”

    白樘問道:“你果然連他們如何毒害都知道了?”

    蔣勛臉色有些黯然,卻仍是一點頭,白樘道:“是了,你母親是什麼時候對你說起此事的?”

    蔣勛雖然有些意外,可白樘跟他說了這許久,加上他小孩兒家毫無心機,略一想,便說:“就是在那天出事之後……”

    白樘雙眸微微眯起:“你是說,就是那日案發……”

    蔣勛道:“嗯,是那天……”才說到這裡,便聽見白清輝道:“蔣勛。”

    方才自打白樘來到,清輝便一言不發,直到如今猛然發聲,蔣勛嚇了一跳,當即停口看他。

    白樘不由也看向清輝,卻見清輝臉色冷冷地,對蔣勛說道:“你該家去了。”

    蔣勛大為意外,呆呆地看著清輝,竟不知玩得好好的,如何立刻要他走,清輝皺眉道:“你沒聽見麼?”

    蔣勛見他如此,眼圈兒便飛快地紅了,怯生生問道:“我、我做錯了什麼?”

    清輝見他委委屈屈地要掉淚,他便微微一嘆,竟走到蔣勛跟前兒,便握住他的手,道:“別說了,我送你出去。”

    蔣勛見他主動來握著自己的手,心裡才好過了些,當即果然不做聲了,只對白樘道:“白大人,我回家去了。”

    白樘坐著不動,只看著清輝,清輝卻不看他,耷拉著眼皮道:“父親,孩兒告退了。”說完之後,便拉著蔣勛,自轉身出門而去。

    白樘目送兒子帶了蔣勛離開,眼底波瀾起伏。

    那日在事發現場勘驗,經清輝提醒,仵作劃破皮膚抽出銀針之後,便即刻收了起來。

    白樘當即便叫在場眾人緘口,不許泄露此qíng。

    銀針入腦之事,是後來審訊中才透出來的。然而據蔣勛所說,當日蔣夫人就把這種種都說給了他。

    按理說蔣夫人跟宋姨娘等所見,不過是蔣統領太陽xué割破而已。

    一剎那,所有疑點在心底飛舞jiāo織,指向了一個答案。

    根據蔣府眾人的供詞所說,自打宋姨娘進了府中之後,很得蔣統領歡心,寵愛非常。有時候蔣夫人勸兩句,蔣統領還很不受用,兩人漸漸口角增多,有一次,蔣統領竟還動了手似的,且說出要休妻等話。

    而白樘心中想的是:其一,若說蔣武是貪財貪色,才唆使宋姨娘殺了蔣統領的,但從後來審訊中,蔣武的種種表現看來,他分明是並沒有要跟宋姨娘“私奔”之意,所謂“雙宿雙棲”,就如宋姨娘所說,不過是哄騙而已。

    那他為何要冒險唆使殺人?

    其次,蔣武購置宅子的錢財,雖然他供認是宋姨娘暗中資助,但白樘早叫蔣府的人把歷年來蔣統領賞賜宋姨娘的東西一一統計,然而要在京城內買這樣一所宅子,卻仍不夠。

    白樘想到宋氏問蔣武的那句話——你為何千方百計地想要害我?

    這一句,竟是真諦。

    原本宋氏跟底下人有私qíng之事揭破之後,按照常人的反應,蔣統領本該把宋氏或打或賣了,然而他竟不曾,只是打了一番後,便又聽信了宋氏編造的謊話,只暗中殺了蔣義了事。

    所以蔣武才又提議,讓宋氏殺了蔣統領。

    白樘心中最大的疑點之一:就是蔣武的目的何在。

    但凡人行事,總要有個因。

    現在,白樘已經看見了這個“因”。

    一切,就如宋氏質問蔣武的那句話:你為何千方百計害我。

    倘若蔣統領在發現宋氏跟人有私qíng之時就把她攆出府,蔣府或依舊安泰無事。

    然而他偏對宋氏鬼迷心竅似的,這種逾越了常規的“偏愛”,對某個人來說,自然更是最大的威脅。

    何況蔣統領曾放話說休妻等。

    與其坐以待斃,不如讓他們兩敗俱亡。

    只怕這才是那個人的最終目的:敵人盡去,一了百了,而她卻兀自好端端地,甚至是以一個“受害者”的姿態,坐守蔣家,教養幼子,沒有bào戾成xing的夫君要挾,也沒有狐媚魘道的小妾bī斗。

    白樘想通了這所有,只是欠缺證據,唯一能坐實他這些推理的,是蔣勛方才的一句話,確切說來,是蔣勛沒說明白的一句話。

    如是,讓白樘疑惑的,卻又換作清輝為何及時地攔住了蔣勛。

    白樘等了許久,並不見清輝回來。白樘因起身出門,攔下一個丫頭問起來,那丫頭道:“方才好似看見少爺在花園內。”

    白樘信步而去,來至花園,繞了片刻,終於看見白清輝站在一叢月季跟前兒,那月季開的有半人高,夏日陽光之下,盛放燦烈,格外明媚。

    清輝的小臉兒在花朵輝映下,卻竟白若雪色,依舊透著清冷。

    白樘正yù走到他身邊,卻見清輝舉手,便把其中的一枝半開的正好的月季奮力掐了下來。

    他因太過專注看著月季花,不留神被底下的刺兒扎了一下,小孩兒的手指何其嬌嫩,頓時便流出血來。

    白樘忙上前,握住他的手道:“如何這般冒失?”

    白清輝抬頭看了看他,並不答話,白樘看一眼落在地上的花兒,道:“你若喜歡,叫丫頭給你剪就是了。”正yù俯身替他撿起來,白清輝卻攔住他,反而抬腳過去,正踩在了那花兒上,頓時把一朵花踩得扁了。

    白樘愕然,眉頭皺起,眼底透出幾分不快:這花兒開的正好,若他是因為喜歡而摘,自然無妨,但竟是這樣肆意糟蹋……

    白清輝忽然道:“父親為什麼問蔣勛那些話?”

    白樘其實正要跟他說此事,見他自行提起來,便反問道:“你為何要攔著他答?”

    白清輝道:“父親從來不肯多管我的事,今日卻一反常態,父親方才問蔣勛,就像是審問他一般。”

    白樘見他竟看的這樣清楚,便道:“不錯,我是想問他,因我疑心,蔣統領被害之事,另有隱qíng。”

    清輝道:“動手害人的那兩個不是都在牢中了麼?”

    白樘淡聲道:“然而有罪的卻可能不止兩人。”

    清輝仔細想了會兒,也不知是否明白了他話中的意思,他仰頭同白樘目光相對,片刻才說:“蔣勛現在過的很好。”

    這回換白樘不解了,清輝卻不再說下去,看了看手上的傷,轉過身便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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