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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噎了一下,心說這就正常了,她挨慣了呲打,無風還要三尺làng呢。今天一塊大石頭砸進水裡,一點水花都沒濺起來,實在說不過去。
其實這一箭,總給她很不好的預感。宿家自從上了簡郡王那條船,一舉一動都沒逃得過太子的耳目。就像霍焰說的,官場上拉幫結派涇渭分明,只要留心,想看出來並不難。既然如此,他為什麼不動宿家?慎齋公的冤獄在前是其一,其二宿大學士當過他的總師傅,其三,大概就是不願意兄弟鬩牆鬧得這麼明顯。既然宿家在郡王府門下,用宿家對付舊主,那所有一切就同他不相gān了。最壞不過他們窩裡鬥,太子還是gāngān淨淨的太子。
細想想,一路走到今天,左昭儀和暇齡公主先後都毀在了她手上,不久之後的簡郡王大概也一樣。太子呢,一場苦ròu計,成了十足的受害者。說到根兒上,他由頭至尾都在利用她和宿家。私底下的些些小qíng義,不過是主子閒來無事時的突發奇想。說感qíng,必然是有的,養只貓狗還有感qíng呢。但要涉及到了政治,她可不覺得她那一摟一抱一親嘴兒,能叫他放下芥蒂,高高興興和宿家滾作一團。
他尖酸了兩句,最後都沒有談及那支冷箭。也或者當時邊上是一片開闊地,他的探子不能近距離監視,因而疏忽了。他不提,她當然選擇沉默,只是心裡隱約感覺失落,待得dàng平前路,她再也沒有利用價值時,他會如何處置她?
“主子……”她茫然喊了他一聲,可是接下去要說什麼,腦子裡卻空空如也。
他凝視她,眼神一如qíng人間的專注。
星河忽然無話可說了,她垂首盯著自己的腳尖,猶豫了下,又盲目重複了句:“我真的很想您。”
沒有山崩地裂呼天搶地,只這簡單的一句,就叫他心上痙攣一下。她有種小媳婦式的輕輕的哀怨,太子想了好多,無數的話在腦子裡來回奔走,卻找不到一句恰當的回答。他掙扎了片刻,上前牽住她的手,“好了,我不怪你和霍焰私會了,但是只此一次,下不為例。”
她半張著嘴,看那表qíng簡直有點傻。太子恨不得抽自己一個耳刮子,明明那麼多煽qíng的話,為什麼最後挑了這一句!
溫qíng的時刻稍縱即逝,再想回頭尋找,找不見了。太子眼睜睜看著她給燈樹上的蠟燭剪了燈芯,說“主子夜裡別忙太晚,早點兒睡,明兒是您的喜日子”,說完頭也不回地出去了。剩下他一個人,仿佛和什麼失之jiāo臂,由不得失魂落魄起來。
第二天的宮掖自然熱鬧非常,太子爺的千秋,每一年都要cao辦一回,雖然不是什麼逢整的大壽,但闔宮借著主子們的壽誕大肆歡慶的熱qíng卻絲毫未減。
一大清早,太子上奉先殿祖宗牌位前磕頭,上太后和帝後跟前磕頭,然後再回到東宮,接受所有女官和宮人們的賀壽。這一圈下來,儘是額頭和青磚的邂逅。等到大禮都走完了一遍,宜chūn宮裡已經備好了雅樂和席面,恭請太后、皇父及母后駕臨。
本來太子的壽宴,應該和樂為主的,皇后到底也湊了個趣兒,低聲喁喁和皇帝細語。皇帝起先滿臉驚愕,後來便笑起來,“是件好事兒。”
什麼好事兒呢,是皇后有孕了。這著棋下的,雖在意料之內,卻也讓人摸不著北。
太子起身,大大方方道賀,才賀完,皇后又有了另一個好消息,說她跟前長御也懷上了龍種。
這下皇帝鬧了個大紅臉,那點風流韻事一點兒不剩全給抖落出來了。殿上眾妃嬪,包括信王和敏郡王都是一臉莫名。還好老太后見多識廣,“皇帝正是chūn秋鼎盛,雙喜臨門,國之大幸啊。”
這算什麼幸?證明皇帝jīng力不減,勤政多qíng?眾妃嬪相視,笑得尷尬。一旁侍立的星河鬧不清皇后葫蘆里賣的什麼藥,如果單說自己有孕,那肯定是預備借腹生子。現如今連長御的喜信兒也一氣公布了,難道是打算來個數量取勝,徹底叫板太子麼?
皇帝經歷了一開始的回不過神,到後來的接受甚至喜形於色,只花了不過一彈指的工夫。有什麼比老來得子更能證明男人的能力?皇帝像個打了勝仗的將軍,連身板兒都挺得比以前直了。這一場壽宴,不單是太子的壽宴,也成了龍種們的接風宴。在皇帝看來,這是失去暇齡後老天爺對他的補償,有稚子繞膝,尚可以妝點晚景。
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妃嬪們紛紛恭賀帝後,只有信王抬眼看向太子,眼裡有恍惚的憂色。
太子倒如常,來一個是這樣,來兩個也是這樣。宴散後信王壓聲問他對策,他仍舊不以為然,“懷了就生,皇父老當益壯,咱們做兒子的應當高興。”
可皇后有所出,局勢又不一樣了,信王同他說了心裡的擔憂,他淡淡一笑,“咱們這樣的年紀,還怕兩個奶娃娃?你要記住了,咱們的母后是元後,現在的皇后是繼皇后,就靠那兩下子想翻雲覆雨?還早著呢。”
所以太子的喜日子,並不因這稱不上好消息的消息,而有任何的yīn影。歌照唱,舞照跳,只有到臨近尾聲的時候,才被簡郡王的入宮復命擾亂了章程。
一個人的出現,霎時澆滅了皇帝心頭所有的喜悅。青鸞凱旋迴朝,然而他的母親和妹妹都被正法了,這樣的打擊讓他崩潰。他長跪在太極殿前的廣場上,大約天也瞧不過眼,淅淅瀝瀝下起雨來。他身負重甲,嚎啕大哭,御前的行燈在丹陛下排成長陣,皇帝立在那裡,竟不知應當怎麼面對他。
沒有人敢上前相勸,太子也冷眼旁觀。敏郡王以前同他jiāo好,但自從被宿大學士灌輸了一腦袋“皆為皇子,無分貴賤”後,就與他漸漸疏遠了。信王左右看了看,見眾人都無動於衷,不由嘆息。拱手道:“皇父先入殿吧,兒子去勸勸大哥哥。他長途跋涉剛回京,昭儀和公主有罪,但罪不當連坐。倘或他有過激之處,還請皇父寬宥。”
他說完往廣場上去了,太子望著信王的背影,忽然發現羸弱的幼弟不知什麼時候長大了,有了男人魁偉的身形,和足以負重的肩背。以後,大約再也不需要他的庇佑了。
第60章 怎生意穩
“事已至此,大哥哥節哀順變吧。”
細雨霏霏里,信王俯身安撫簡郡王。這炎涼的世道,太監也是看人下菜碟的,凱旋歸來的皇子因為身無可依了,連傘都沒人送一把。這樣的悲悽,除了身在其中的人能切實體會,別人至多看個笑話,笑過就散了。
信王也是這麼安慰他:“天災人禍,說不清楚。大哥哥起身吧,有話咱們上裡頭說去。你的委屈也好,悲痛也好,都告訴皇父,跪在這裡不濟事,叫人掩嘴葫蘆笑罷了。”
簡郡王抬眼看他,“天災人禍?兩條人命,就這麼糊裡糊塗沒了,什麼叫天災人禍?天災我沒看見,我看到的是人禍。你別在這裡貓哭耗子假慈悲,你和霍青主是一個媽生的,你們本來就是一夥。動了那麼多的手腳,別打量誰不知道,為什麼今天坐上皇后寶座的會是右昭儀?太子手裡掌握著控戎司,有意往暇齡身上潑髒水,這樣還不夠麼?一定要把她們的命算計沒了才滿意?你們究竟長了怎樣一副心腸,為什麼會惡毒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