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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左昭儀終於露出鄙夷的神色來,從牙fèng里擠出了三個字——不要臉。

    “你爹娘沒好好教你規矩,這宮裡我當家,我來教你。”左昭儀偏過頭,半邊面孔徹底陷入昏暗裡,揚聲叫年世寬,“掌嘴,照准了她的臉,給我狠狠地扇!”

    年太監應了個是,不多會兒擎著手過來,手上套著小羊皮的手套,到她跟前說了聲對不住。

    宮裡掌嘴不在乎響動,只求打得入骨,打得疼。就像笞杖著實落在皮ròu上,表面完好,裡頭能給打爛了。星河看著年太監揚起了手,腦子裡一片空白,知道這回不能倖免。只是這掌嘴對女官來說是莫大的侮rǔ,啪地一聲悶響在她耳邊炸開花,把她唯一對舊主的一點愧疚也打碎了。

    第26章 斂步隨音

    照著規矩,星河身上不單有東宮尚書的銜兒,還有外廷二品官員的差事。宮中女眷別說一個昭儀,就是連皇后,輕易都打不得她。左昭儀狗急跳牆,顯然是忘了這一點,她只記得宿家是簡郡王的奴才,宿星河在鳳雛宮裡也是奴才,她打得也罵得。所以一巴掌下去,她又bī問能不能把人撈出來,得到的答案是不能,於是有了第二掌、第三掌。  

    星河忍得心都打抽了,她這輩子沒受過這樣的委屈,就算是正頭主子,除了常罵她沒良心,也沒動過她一手指頭。要掐著斤兩較真,能把自己給氣死,她只有開解自己,君子報仇,三年不晚。就當這是一回劫難,孫悟空那麼厲害的人物,也有被小鬼兒暗害的時候。自己折的面子,早晚十倍百倍討回來,只是眼下不能發作,就算咬碎了牙,也得扛著。

    臉上火辣辣地疼,年太監是左昭儀的狗,他憋著壞,照准左臉打了個十成十。星河覺得連耳朵都隱約牽痛起來,她們再叫囂,她也不過聽個大概。

    “你別怨我,這是對你辦事不力的懲戒。”左昭儀站在荷花藕節腳踏上,燭火映著她的臉,冷漠而猙獰,“別忘了你宿家和郡王府拴在一根繩上,要上天,咱們一同上天,要下地獄,你宿家滿門都得陪葬。”

    星河仍舊跪著,俯首叩拜下去,“是,謝娘娘,臣沒齒不忘娘娘教誨。”

    這話聽來不善,暇齡公主重重哼了一聲,“別不服,要辦你宿家,不費多大周章。今兒給你下個死令兒,高少卿的罪,就算賠上你錦衣使的前程,也得給我洗脫了。這事兒關乎多少人的體面尊榮,我不說,你也應當知道。”  

    伏地的星河握得兩拳顫慄,卻愈發顯得恭順謙卑,“殿下,臣自然會盡全力,可臣還是那句話,朝中官員犯事,不論巨細皆歸指揮使南玉書管。臣不過是個副使,上司撂手,臣可以接管,但南玉書抱定決心親自過問,臣除了旁觀別無他法。”

    車軲轆話來回說,似乎永遠也沒個決斷了,暇齡公主急得迸出了兩眼淚花,聲嘶力竭呵斥著:“你不是很有能耐嗎,把南玉書趕下台,自己當指揮使不就結了!”

    星河沒再應她的話,和一個即將痛失所愛的人講道理,實在太費勁。

    她戳在眼窩子裡,什麼辦法都想不出,什麼問題都解決不了,不可一世的貴人們頭一回在她身上體會到了束手無策的彷徨。暇齡公主在地心旋磨,留下除了蹉跎時間沒別的了,倒不如上外頭活動活動,興許還有路可走。

    她轉身便朝殿外去,左昭儀急追了兩步,“宮門都下鑰了,你上哪兒?”

    暇齡公主只說回公主府,很快便出了鳳雛門。

    助威的人沒了,再追究下去也沒意思了,左昭儀厭惡地看了跪地的人一眼,咬牙扔了句“滾”。  

    星河照舊行禮如儀,然後一步一步後退,卻行退出了前殿。

    沒把人弄死,終究後患無窮,年世寬似乎比左昭儀更明白這個道理。他一面悄悄覷她,一面親自送她出宮,絮絮說著:“宿大人啊,奴才剛才也是沒法子,您可千萬別記恨我。咱們是給人當差的,鬧得不好人頭落地,奴才不像您,摁死我比摁死只螞蟻還容易。其實奴才也是為著您,要是矇混,您只怕還不只挨這三下,您看……”

    星河沖他冷笑了聲,“諳達對我的好處我記著呢,等將來一定一併報答。”

    夜涼如水,冰冷的薄霧打在臉上,燙極遇冷,又是一陣驟痛。她沒敢抬手摸,可是感覺得出來,大約是腫了。宮燈在宮門上孤伶伶吊著,入夜後侍立的人都撤回各宮了,外面夾道上空dàngdàng,連個鬼影都沒有。

    年太監還在邊上努力周全,“宿大人,奴才打發人送您回東宮吧……”

    星河漠然乜他,冷冽的眼神,絲毫都不領qíng。

    年世寬沒辦法,只得識相告退。身後的宮門一闔,她形單影隻站在那片孤光下,清瘦的身形,和那巍巍宮門比起來,那麼微不足道。  

    有個人快步從千步廊的甬道下穿過來,星河正是氣涌如山的時候,還沒來得及看清,被他拽著就走。他走得極快,燕服的廣袖鼓脹起來,人yù凌空似的。星河腳下匆忙,借著廊下懸掛的宮燈看見那磊落的鬢髮,還有紫金冠上簌簌搖顫的升龍,是他。

    誰也沒有說話,她感覺到他扣著她腕子的手那樣堅定有力,看來這發小還是挺管用的,該出現的時候就出現了。甬道上每隔十步就有一燈亭,燈光雖然杳杳,但足以照亮腳下的路了。就這樣,從鳳雛宮外一直走回東宮,他越走越快,她幾乎要跟不上。總算回到麗正殿,殿裡的人被他揮袖屏退了,他這才轉過身來,擰著眉,眼神複雜地看向她。

    那雙眼睛裡有千言萬語,她解讀不出來。他這麼瞧她,她有些羞愧,偏過頭避開了他的視線。

    早知今日啊……太子暗暗苦笑,宿家還願意為那樣的人賣命嗎?

    她被傳入鳳雛宮他知道,甚至她被左昭儀申斥掌摑,他也知道。可惜他沒法闖進去要人,太子夜闖皇父妃嬪的寢宮,是個什麼樣的罪名?這當口不能讓人拿住任何把柄。既然搭救不得,就免不了要委屈她,其實照他當時的想法,讓她看清人、認清道兒,也不失為一件好事。可當他看見她臉上五個鮮明的指印時,忽然就後悔了,他應該殺進鳳雛宮,殺他個片甲不留才對!  

    他撐著膝頭,躬下身子平視她,“疼麼?”

    她依然閃躲,“不疼。”

    她就是這樣的脾氣,不撞南牆不回頭的主兒,吃了暗虧也不吭聲。

    他知道她尷尬,沒有追問詳細經過,錦帷後有人探了探頭,“主子,蛋來了。”

    他伸手把托盤接過來,這是德全的主意,說拿jī蛋滾上幾圈,能消腫去紅。鳳雛宮那頭電閃雷鳴的時候,德全就先行一步回來預備了,本以為不會太出格,沒想到借光一看,那細膩的ròu皮兒墳起來好大一片,邊緣都帶了一層淺淺的淤青,明天天亮,恐怕就不能見人了。

    太子拉她坐在南炕上,自己彎著腰敲蛋剝皮。頭一回做這種事,也或者是太過氣憤了,雙手不由自主打顫。好容易把蛋殼剝gān淨,小心翼翼捂在她臉上,滾上一滾,她皺眉抽氣,他的心就攥起來,比打在他身上還叫他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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