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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河說有,把太子徹查京城官員的意思轉述了一遍。
南玉書枯著眉頭斟酌:“京城大小官員百餘人,從哪處入手,太子爺可有示下?”
星河慢慢搖頭,“依我拙見,少不得拿幾位協理財政的官員試刀,比方戶部尚書桂佛海,工部尚書岳相賢。還有那些與刑獄有關的,也當查。我聽說刑部尚書房有鄰,一樁案子就能收受白銀十萬兩,只不知道是真是假……”說完婉轉一笑,“恰好借這個時機,給內閣官員抻一抻筋骨,大人以為呢?”
第7章 朝雨輕yīn
偵訊和緝拿目前都不是她的事,指揮使帶著門下幾位千戶走訪六部時,偌大的衙門便由星河一人坐鎮。
控戎司成立七八十年,根基深厚得很,番役少說幾萬。至於千戶,統共二十餘人,除了南玉書平時分外重用的那幾個,剩下的八位,不到人手實在不夠調配時,等閒不會動用。換言之,那八位千戶單起個看守門戶的作用,了不起哪處宅邸要伏守,昭獄要提人過審,勉qiáng想起他們來。平時這幫人就像堂上開道警蹕用的牌子,全做妝點門面使。
大男人家,英雄無用武之地,實在是件很難堪的事。星河在控戎司呆了整整五年,裡頭的緣故多少知道一些。一朝天子一朝臣,不說朝廷,在衙門這樣的小地方,也是亘古不變的道理。控戎司指揮使更替頻繁,每一位都有自己的心腹。加之現任和前任的關係本就微妙,當權的冷落甚至閒置前任遺留的下屬,也是人之常qíng。
堂上穿麒麟袍的人負著手,悠悠漫步在青磚地面上,門外照進的陽光成了她的舞台。她饒有興致在那片光里走過來,又走過去,那分不緊不慢的蹉跎,頗有鈍刀子割ròu的煎熬感。
八位千戶壓刀肅立,八個挺拔的身形比起她來要高大得多,可這世道就是這樣,官大一級壓死人,下屬在上峰面前永遠沒有挺腰子說話的道理。何況他們現如今不過是吃著俸祿,不gān實事的掛名千戶。
八個人遲疑地jiāo換了眼色,上頭不開口,誰也沒敢說話。錦衣使和指揮使的服色雖一樣,到底xing別不同,錦衣使的鸞帶上另配有宮鈴,因此每走一步都有琅琅的鈴聲。那鈴聲分明清雅,現在聽來卻有種催命的味道,千戶們大氣兒不敢喘,等了半天,終於聽見她咳嗽了聲。仿佛血液一下子走遍全身,幾乎垮塌的臉重又拽了起來。最年輕的千戶金瓷壯膽兒示了個好,狗搖尾巴似的說:“眼看立冬了,大人留神身子骨,衙門離東宮有程子路,路上受了寒就不好了。”
結果上頭轉過身來看了他一眼,受慣了逢迎的人,這種奉承話完全入不了她的耳門。
金瓷咧了嘴,心道有點崴泥①,大伙兒毫不掩飾地對他表示了鄙視。這回再也沒誰想去打破僵局了,悄悄握了握凍僵的五指——天兒實在太冷了。
堂室涼如水,靜立不動,幾乎要叫人打擺子。等了很久,終於盼來了她的開場白,她說:“藍大人在時,諸位千戶都是辦差的好手。現如今控戎司換了掌舵的,諸位千戶空有報效朝廷的心,也無出山表現的機會。好刀擱久了,是會鈍的,我冷眼旁觀了五年,對諸位的境遇很是同qíng。”
千戶們詫然抬起頭來,這話一聽就有緩。新上任的副指揮使,手上沒有一兵一卒,到最後只能繼續gān那些jī零狗碎的事兒。他們呢,確實正如她說的那樣,如果是一群毫無志向的府兵,混混日子也就算了,可他們曾經輝煌過,跟著藍大人為朝廷立下汗馬功勞。後來藍大人被革職,他們雖還留在控戎司,但境遇和以前大不相同。英雄末路啊,可能是世上最窩囊的事了。
心底升起qiáng烈的希望,官場上招兵買馬是常事,你要人,我們有,只要能給個機會,讓大家僵硬的手腳舞動起來,大家就願意跟著你gān。
“大人……”藍家軍的頭兒看著她,急切地咽了口唾沫,“好刀鈍了不怕,摘下來重新打磨,鋒芒不減當初。只是現如今各有各的親軍,咱們這些人失了靠山,泥豬癩狗一樣無人問津,不瞞大人,心裡委實憋屈得很。”
星河抿唇一笑,“要果真像徐千戶說的這樣,但凡還有為主效力的心,誰也不能看扁了你們。我呢,才剛上職,以前雖也隨過堂,但大多以批駁文書為主。現在朝廷封了個副使的銜兒,領旨上任來,說句掏心窩子的話,都瞧我是個女官,只怕有不少人不拿我放在眼裡。手上無人可用,又不願意去勞煩太子爺,衙門內幾十位千戶,大多身上有差事。我瞧來瞧去,只你們八位賦閒,要是不嫌棄,咱們一道做一番事業,倒也不賴。”
被打磨了七八年的銳氣,早就化作一團漿糊倒進yīn溝里去了,這會兒有人願意起復他們,管他是男是女,還講究那許多?
徐行之一蹦三尺高,“只要大人一句話,屬下等為大人牽馬she雕,指哪兒打哪兒。”
星河gāngān笑了笑,果然是沒讀過書的糙人,話說得直白,但qíng義還是真切的。
“都是這想頭兒?”她拿眼睛逐個審視那些千戶,看見的是一溜不動如山的剛qiáng意志。她暗暗鬆了口氣,頷首道,“既這麼,回頭我去和指揮使討人。公主府上的案子疑點重重,我要重查。南大人手下那幾位千戶都忙虧空案去了,我也不好意思中途調人,還是老幾位受累吧,我料南大人也不會不答應。”
這衙門也像坊間學徒似的,後來的必要謙讓著先來的。比如學手藝用的傢伙什,得緊著人家先挑,等別人挑剩了,你再撿起來使,人家也不好霸攬著不給,各行有各行的規矩。
兩下里都安生了,要人的有了人,要刀的也重拾了刀。後來她回命婦院,蘭初給了一個評價,“怎麼撿破爛似的”,被她照著腦袋狠狠鑿了一下。
“你懂什麼,當初的藍家軍名聲赫赫,要不是藍競倒了台,這幫人隨便拉出一個來,都能上五軍都督府任僉事。南玉書為了培植自己的勢力,又怕這些人和他不同心,有意把他們撂在一旁。我在控戎司這幾年,就沒見他們奉命辦過一件差事,正經破過一樁案子。好好的人才,整日間在衙門無所事事,和那些番子為伍,看看門兒,擦擦兵器,你道他們心裡什麼滋味?我這回是救他們出泥坑,知遇之恩和錢財接濟不一樣,他們心裡且要感激我。越是感激,越是忠心,我手裡就缺那樣的人。”
她侃侃而談,心中有成算,又剛正式加了官,眉眼間儘是意氣風發的豪邁。
蘭初支著下巴看了半天,嗤地一聲笑起來,“到底當了錦衣使,眼界和咱們不一樣。大人,您瞧您的氣勢,還有您說的那些話,真像那麼回事兒!往後您就是控戎司的二把手啦,叫誰死就死,叫誰活就活,看這宮裡有誰敢和您較勁!”
她聽後倒沒反駁,不過二把手想行那麼大的權力,還是差了點兒。等她取南玉書而代之後,大概就差不離了。
蘭初只是單純地為她高興,兀自說著“真好”,伺候她換下官服,把衣裳掛在一人高的架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