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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有些事就是這麼環環相扣,她這頭沒撇清,太子在這兒賴到入夜也不想回宮。怎麼辦呢,宿太太說:“我們家可沒那間屋子能供太子爺留宿……”看看星河,“要不領你院兒里去得了,別處也不放心。”
星河覺得很為難,“還是勸勸他,請他自個兒回宮的好。”
“別介。”宿太太斜著眼兒瞧她,“好容易來一回,怎麼能轟人呢。留下吧,把人領你屋去,都是簇新的褥子,gān淨著呢。也別推辭了,娘是過來人,心裡明鏡似的。太子爺今兒和你睡,就這麼定了。”
第49章 金戈鐵馬
要說接待一位太子,確實是件不容易的事。不說旁的,就說吃,平時一家子聚攏來,宿大學士拿起筷子用了頭一口,接下去大家就可以隨意了。現在呢,菜是上了一桌,太子爺在那兒坐著,大家圍成一圈站著。星河再一次充當起了試吃的重任,端著碟,舉著箸,問太子爺,“您喜歡吃什麼呀?”
太子指了指那個炒ròu,她夾了一筷子放進嘴裡嚼,嗟嘆著,家裡的菜,就是不一樣!
太子眼巴巴看著她,“好吃嗎?”
她說好吃呀,“您還喜歡什麼?”
太子說:“那個豆苗兒。”
星河又夾了一筷子擱在嘴裡,邊嚼邊點頭,一屋子的人都看著她,太子問:“怎麼樣?”
她說:“味兒太對了。”
可光她一個人吃,試菜也不是這麼個試法兒,不是應當她吃完了沒毒,然後就呈敬給主子嗎?太子在桌旁坐了半天,飢腸轆轆又不好說什麼,只得繼續gān等著。
上家裡來的客,萬一有個好歹,全家都擔待不起,所以試菜不假他人之手。其實太子是放心的,這會兒給宿家一百個膽子,他們也不敢對他有任何不利。但星河這種“要死先死我”的態度,讓太子覺得很慰心,他不是沒帶貼身的太監,她非堅持自己上陣,雖說可能也有中飽私囊的嫌疑,但大方向來說還是積極的。
終於星河發現這樣做有點虧心,她沖太子抿唇笑了下,“要不我全吃一遍得了,您說呢?”
太子有氣無力地點頭。
她又沖家裡人滿含歉意地微笑,然後在大家的注視下,把桌上所有菜色都嘗了一遍。
一輪吃完,基本也飽了,大家又專心等她的反應,她紅著臉靜坐,等了半天沒有中毒的跡象,太子抬手招呼,“我來貴府,倒弄得大家都不自在了。今兒是大年初一,本就一家團圓的,我來湊個趣兒,諸位別笑話才好。坐吧,今兒不講什麼尊卑,大家同席。”
眾人猶豫再三,最後還是團團坐下了。星河立在他邊上侍宴,宿太太讓她再吃點兒,她只管搖頭,連湯都喝不下了。
外頭又在放pào,她扭過頭朝門外看,煙火升空時尖利悠長的聲響,像cha入蒼穹的利箭,直上九霄。她還記得小時候和樓家搭夥過年,她不敢放pào,又愛看,硬bī著越亭給她點引線……想起越亭,她心裡就一陣悵惘,也不知他現在怎麼樣。樓家就在隔壁,後院的小門應該還可以穿過去,然而太子給他做了媒,這會兒沒準人家上丈人爹家拜年去了,她就是偷著過去瞧他,也未必遇得上。
正思量,外面傳來孩子的呼喊,喚起了幼時聚在胡同里追趕笑鬧的回憶。她被勾走了魂兒,站著也心不在焉,不住往外探看。太子轉頭瞧她,“怎麼了?”
她靦腆笑道:“我想出去看人放pào仗。”說著囑咐她哥哥,“主子酒量有限,千萬別勸他多喝。你替我看顧著點兒,我去去就回來。”言罷沒等他們點頭,飛快跑出去了。
臨街的門開啟了一道fèng,她從那fèng里偏身擠了出去。宿家的門前是一片開闊地,畢竟官宦人家,和尋常家子是不一樣的。走出去二十步遠,邊上有條胡同,裡頭人家兒門對著門,門前都掛著迎新的燈籠,把整條胡同染成了水紅色。孩子們把小鞭夾進任何能容納的空間,牆fèng里,磚沿下。然後點燃,啪地一聲,動靜能擴大數倍。男孩子們不亦樂乎,女孩子就在邊上站著,捂住耳朵,含笑看著。
真好,這個年紀,什麼煩心事兒都沒有。星河旁觀良久,想堵耳朵眼兒,又覺得不大好意思,勉qiáng壯膽兒硬撐。瞧了半天,聽見身後有人招呼,扭頭一看宿府的大門開了,下人搬了好幾個焰火出來。正納罕他們怎麼這麼快就吃完了,太子捻著香頭遞給她,“都給你預備下了,看人家玩什麼趣兒,自己放吧。”
星河沖面前的焰火gān瞪眼,手裡的香頭也像燙手山芋似的,捏著不知如何是好。她抬眼看看他,“我不敢啊。”
太子以為自己聽錯了,“什麼?天底下還有你不敢的事兒?”
她把香頭又塞回他手裡,“要不您放吧。”
邊上圍了一圈孩子,小鞭怎麼能和焰火比魅力呢,一塊兒起鬨:“放一個、放一個……”
大胤王朝的太子爺,從來沒有放過煙花,宿家人又很知趣地不來湊他們倆的熱鬧,這回他是進退維谷了。善銀在邊上提點,“主子爺,瞧見底下那引線沒有,點那個。點完就跑,留神別叫它炸著您。”
太子沒法子,撩起袍角嵌進腰帶里,邁開了長長的弓字步,一腳在pào筒前,一腳離得老遠,以便點燃後能快速退回來。
星河在邊上看著,因他那個姿勢哈哈大笑。太丟人了,沒見過這麼膽兒小的,他們十來歲的時候玩兒的東西,他到現在才接觸,那畏首畏尾的模樣,實在很難把他和那位不可一世的儲君聯繫起來。
反正不管怎麼樣,焰火最終是被點燃了,蓬勃的火花,聲勢驚人地噴she,太子靜靜看著,看見了孤獨的自己。
大家都在仰頭望天,星河卻悄悄轉過頭來望他。漫天煙花下,錦衣的公子在天地間煢煢孑立,臉上帶了些莫名的憂傷。絢爛的火光照亮他的眉眼,他眉心輕攏,不知在想些什麼,看他惆悵的神qíng,許是又在懷念先皇后吧!
星河靠過去一些,“主子,您琢磨什麼呢?”
太子說:“這焰火不好看,名字還叫我想起霍焰了,沒意思得很。”
他的思想一向跳脫,星河再次敗下陣來,“您這腦子,真不是一般人能趕得上的。”
太子白了她一眼,把手裡香頭jiāo給侍衛,讓他們接著給孩子放煙花,自己轉身朝大門裡去,“我累了,早些休息吧。”
星河只得趨步跟上,把他往自己院子裡引。
“我娘說了,今晚就請主子在我院兒里歇著。這些年我人雖進了宮,可院子還是有人打掃,裡頭的東西都現成,比別處熨帖。”
所以說了,宿家除了星河,最曉事的就是宿太太。住星河的院子好,這就是說她心裡是認可他和星河的,上回他攪huáng了她們的會親,看來卓有成效。
他嘴上說不挑揀,跟她進了後面的小院子。院門是靈巧的月dòng門,廊檐伸展,寧靜古雅,一看就是女孩兒的院落。沿著逶迤的小徑前行,繞過兩處花壇,是一明兩暗格局的三間屋子。甫一進門,堂式正中間掛著一副畫兒,上面不知畫的什麼東西,在幽暗的燭火下,瞪著兩個銅鈴一樣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