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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上有銀霜,不是真的霜,這入夏的天兒,霜早就沒了蹤影。有的只是蟲袤連綿不絕的鳴叫,從牆根兒下,從糙叢間,從磚fèng里……不住地往外傾瀉著暑氣,聽上去氣急敗壞。
茵陳已經能下chuáng了,挨在她身後看,輕聲說:“姐姐,您心裡想的那些,和主子說吧。我知道您顧忌,家裡幾十口人呢,鬧得不好全完蛋。可是朝廷這會兒革新,他監國,新官上任,要緊頭一條就是立威。聽說樞密院又設了個什麼同知,把正副使的權給分了,他這人有長xing,今兒一點兒,明兒一點兒,早晚把兵權全給您哥哥卸了。那哥兒四個,本來只有簡郡王能和他爭個高下,現如今那位投胎去啦,敏親王又是個忤窩子。您和他好好說說吧,看他怎麼答應您。要不讓您哥哥和我們家似的,領兵戍邊去,回頭軍功卓著也是個出路,您說呢?”
星河回身笑了笑,“我這兩天也這麼想,敏親王那頭能倚重的只有我們家,他又是個沒決斷的人,扶植這樣的主兒,成了滿門顯貴,敗了人頭不保。說一千道一萬,是我當時不夠狠心,要是憋住這口氣,事兒不就成了麼。我哥哥那天探了他的話頭,可惜他有意繞開了說,壓根兒不接茬。我現在就是和他詳談,他的態度無外乎兩點,一讓我跟他,二讓宿家歸隱,有什麼可談的。”
茵陳說:“這麼下去不是辦法,得想轍。”
她點了點頭,復悵然:“騎虎難下,路越走越艱難了,怨我。”
琢磨一夜,頭昏腦漲。第二天上衙門裡辦差,又接了上頭的密令,叫嚴查戶部尚書桂佛海。上回南北兩場戰事,把個空空的國庫扒光了呈現在所有人面前。窮人家過不下去了,還能上闊親戚家打秋風,一個國家沒錢沒糧,誰來賑濟你?這兩年沒有大興土木,也沒鬧過災,錢糧不知所蹤。戶部官員拿了幾摞無頭爛帳來矇事兒,太子忍無可忍,決定掏一掏池塘的老淤泥了。
控戎司本就是領皇命辦事,既然說查那就查吧。星河坐在堂室里分派人手,徐圖之進來回事,一看人多暫且退到了一旁。等人都散了才壓聲道:“大人,延齡公主進宮了。”
她哦了聲,“幾回探了都說重病不見人,怎麼進宮了?”
徐圖之說:“見不得風,一抬小轎直接抬進宮的。”
她凝眉算計,看來皇后的“產期”將到了,公主進宮,還是為了便於cao作。目下皇后跟前是安cha不進任何人手的,只有寄希望於聞長御那頭。
她坐在圈椅里,慢慢長舒一口氣:“傳令下去,讓徐行之和金瓷嚴守安禮門和內重門。皇后誕下皇子之前,片刻不許鬆懈。”
第68章 柳院燈疏
徐圖之領命承辦去了,她在空空的堂室里坐了良久,看外面日光如傾,左右覺得不安心,拿起涼帽走了出去。
回東宮,現在手上的差事都不要緊,要緊的是皇后的孕事。可她是東宮女官,管事管不到北宮去,必要找茵陳頂著良娣的銜兒,才好以串門子為名,探一探延齡公主的虛實。
正坐在窗下吃果脯的茵陳聞言,立刻整了衣冠說走。東宮和北宮是沒有捷徑可直穿過去的,兩個人打著傘一路往北,過了佛堂院的隨牆門入安禮門,挨著金水河搖搖晃晃遊玩似的,游進了溫室宮。
皇后的寢宮麼,早就不是先前那個可有可無的右昭儀的規制了。茵陳這是頭一回來,看看滿壁的金碧山水,直覺得眼暈。
皇后顯然對外客的造訪並不歡迎,但因為上官茵有了正經的封號,也算半拉婆媳的關係,所以且要讓她三分面子。
她前腳進門,宿星河後腳就跟了進來。原本結成同盟時,她可以是很好的一柄利刃,但自己中途改了主意,有些事不需要藉助外人之力也能辦成,就擅自把這柄利刃閒置了。現在看來,請神容易送神難。當這柄利刃扭轉刀鋒時,確實變成極大的阻礙,讓她不得不費心思去應付。
茵陳臉上一派純質,坐在玫瑰椅里,笑著說:“娘娘如今身子是越來越沉啦,我前陣子身上不好,晉位後也沒來瞧過娘娘。今兒趁著得閒,上您這兒給您請安來了。近來天氣燥熱,娘娘要防著暑氣兒,大喜也就是這兩天的工夫了吧?瞧娘娘jīng神頭很好,小皇子落地必定結結實實的。”
她一頓客氣話,皇后也不好做臉子,只是虛應著:“承你記掛,我這兒一切都好。上回讓人算了時候,左不過也就這兩天罷了,要是趕得巧,怕正和聞長御同天呢。”
茵陳哦了聲,回頭沖星河一笑,“那倒確實是巧了,我年輕,也不懂這個,聽老輩兒說,就是同天有孕,同天生產的也不多。說有的孩子xing子急,早早出來了;有的孩子xing子慢,願意在娘肚子裡多呆兩天。”
星河莞爾,沒好說只有催生才能掐得那麼准。為了讓皇后下台,她周全著:“那也沒準兒,天底下巧合的事多了,鬧得不好哥兒倆一樣的脾氣,湊個好事成雙,也是有的。”
茵陳笑得兩眼彎彎,“那是那是,這麼著可真是天大的福氣了。”說著左右看,“聞長御怎麼不見呀?我還想給她問個好呢。”
皇后不大耐煩,隨口應了一句:“先頭還在的,吃了一塊蒸糕,說堵在心上了,想是回去歇著了吧!”一面有意沖底下人吩咐,“把長御叫來,就說上官良娣要見她。”
“不不……”茵陳忙道,“娘娘代我問個好就成了,怎麼能讓懷著身孕的人遷就我呢。不過……長御畢竟懷著龍種,這麼長時候了,還不晉位,這是為什麼呀?”
橫豎茵陳是不怕得罪人的,她說話直籠通,專捅人肺管子。
不讓長御晉位,當然是為了便於控制。一旦有了名分,就得另外指派宮室。一個懷著皇帝血脈的女人,脫離了掌握就像魚入大海,到時候誰又買誰的帳?所以這聞長御也是個可憐人,正經懷著龍種,皇后卻不鬆口。皇帝又不管內闈的事兒,她落在皇后手裡,將來是個什麼了局,誰也說不上來。
皇后對外自有一套合理的說辭,“位分不過一句話的事兒,我是想著等她生完了,給她來個雙喜臨門。長御跟了我十來年了,換了不知冷熱的人伺候她,我也不放心。索xing留在我這兒,底下人熟門熟道一塊兒照應了,也省得麻煩。”
茵陳立刻做出了滿眼的崇敬:“娘娘這心田真沒說的,長御多大的福澤啊!”說罷又抿唇一笑,“我中晌聽說延齡公主入宮了,小時候公主還給過我糖吃呢,多年不見,公主好麼?”
皇后說好,“她瞧聞長御去了,她們自小jiāo好,有好些私房話要說呢。”
這麼一來就斷了念想了,人家說私房話,哪個不知趣的硬往前湊?反正溫室宮就是這麼個qíng形,要見長御見不著,要見公主也見不著,那還在這兒gān什麼?瞧皇后那張要死不活的臉?
茵陳回身對星河說:“我坐的時候長了,小腿肚子轉筋了。”
星河忙道:“我給你捏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