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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說她從來沒想過有這一天,那是自欺欺人。深宮鎖閉,每天發生多少腌臢事,數都數不過來。皇帝也好,太子也好,臨幸女人非但沒有罪過,被臨幸的還要自覺身披榮耀。現在輪著她了,背了那些年的髒名兒,終於要坐實了,忐忑之餘慢慢冷靜下來。其實也沒什麼,她不是小家子氣的女人,年紀到了,有那種事應當。況且太子還是個雛兒,gāngān淨淨的,她也不算吃虧。

    這麼寬慰自己一番,解開鸞帶坐上了chuáng沿。他沒蓋被子,想來不必嬪妃侍寢似的,從腳丫子那頭爬上來。要巧笑倩兮,要鶯聲燕語,她做不出來,索xing大字型躺下,任人宰割就是了。

    太子現在的心qíng很複雜,無奈地看著身旁的女人,她一臉慷慨就義的神qíng,大概真的以為自己要幸她了。

    幸不幸?不是不幸,是時候還沒到。他皺著眉頭說:“你怎麼像個倒臥①?”

    她天生不會臉紅,一雙眼睛直勾勾看著他,“擺什麼姿勢還有定規?”

    她這個樣子,很容易把人引得往斜里岔。太子有些鄙夷地扯了她一下,“誰讓你躺下了?”

    星河一骨碌兒坐了起來,心說這是什麼花樣,上chuáng不辦事,難道閒話家常?  

    太子又往裡挪了挪,靠在大chuáng內側的螺鈿柜上,調開視線的時候不忘白了她一眼,“你這人,打小心眼子就多。”

    星河吃了啞巴虧正難堪,聽他這麼一說更憋屈了,悶悶的,盤腿應了個是。

    “我見你母親沒有別的意思,誠如我說的,就是讓她放心。做母親的不都那樣嗎,日夜憂懼,擔心兒女吃虧,擔心受人欺負。你在我宮裡十年,這十年間有些不大好的傳聞流出去,咱們自己心裡知道清白,外頭人未必相信。我是想,反正這樣了,索xing表個態,好叫你母親安心。”目光有意無意飄過她的臉頰,她臉上呆呆的,和平時的jīng明大不一樣,簡直蠢相,說明這回是打在七寸上了。太子隨手拉了被褥過來扔給她,“你冷麼?臉像個拐尖兒。”

    星河覺得奇怪,“拐尖兒是什麼?”

    太子說小鯉魚,一臉高深的模樣,“上書房裡來了個天津師傅,時常會蹦出些家鄉話來,這是我新學的詞兒。”

    學以致用當然很好,但是說她的臉像鯉魚的兒子,和凍著了也沾不上邊兒啊。她斟酌半晌,“拐尖兒真是這麼用的?”  

    太子饒了一大圈,為掩飾自己瞎用方言的尷尬,很費勁地周全著,“你知道臥冰求鯉嗎?鯉魚在冰水裡能不冷麼,都凍哆嗦了,所以說你像拐尖兒,哪裡錯了?”

    星河忽然覺得自己那麼多年的書白念了,原來臥冰求鯉是那個意思。到底是太子,胡說八道起來也像確有其事

    她沒再反駁,只是擁著被子看著他。

    外面天寒地凍,冰珠子早就變成了大雪,鋪天蓋地地下著。宮燈高懸,炭盆里的紅羅炭燃得熱火朝天,殿裡人又退盡了,只剩他們倆,幼時的感覺隱隱約約又回來了。星河記得剛到東宮時拘謹得很,走一步路都得琢磨再三。太子倒不搭架子,兩小無猜麼,沒外人在時相處很隨意。後來大了,知道了進退,知道了立場,主子是主子,下臣是下臣,越不過階級的鴻溝,一里一里就遠了。

    有時回想起來,心裡不免有淡淡的惆悵。這麼多年了,穿著那身皮,各有各的算計。像現在坐在chuáng上說話,雖然沒個體統,心倒是純淨的。

    太子說:“你不喜歡叫你母親誤會,是打算以後找個好人家?”

    星河搖搖頭,“主子不是說了,將來給我指門好婚嗎。”  

    他一手撫膝,喃喃道:“好婚是有,恐怕你名節壞了,沒人敢要你。”

    她聽了又gān瞪眼,早知道他是存心的,現在親口說出來,真是一點不怕人寒心。

    他大概也發覺了,擺手道:“反正朝中也沒人配得上你……你想家嗎?想不想回去看看?”

    星河怕入套,淡淡應了句不想。

    他似乎有些悵然,哦了聲嘀咕:“我還想著今晚是頭場雪,明早上書房又不開課,可以帶你回去一趟呢。既然你不想,那就算了。時候不早了,外頭太冷,別回命婦院了,就在這兒睡吧。”說著光腳下chuáng,語氣輕快,“你把罩衣脫了,我去chuī蠟。”

    ————————————————————————————————————————  

    ①倒臥:因飢餓、寒冷而死在街頭的流làng者。

    第10章 凝笑東牆

    星河坐在那裡一頭霧水,千防萬防的,怎麼好像又被他算計了?

    說不想家,他擺出一副“我是好主子,願意放你一夜假”的姿態。結果她沒上套,那正好,今晚就陪我睡吧;要是說想家呢?他真會雪夜帶她回去?恐怕會准她出玄德門朝西眺望一眼,然後上筒子河邊上的湯餅攤兒捎一碗餛飩回來——主子吃膩了宮裡的美味,想嘗嘗民間小食了。

    太子爺的算盤打得噼啪亂響,從來就不落空,因此她辦事就得打起十二萬分的jīng神來。眼下留宿這件事,是擺在面前最首要的難題。看他的意思,應當不會對她怎麼樣,可她終究是個姑娘,和男人大被同眠,實在很叫她作難。

    太子呢,心qíng愉快,像找到了闊別多年的好友,有很多話想說,多到必須一頭睡,可以秉燭夜談,可以明天睜眼就見到對方。他悠著步子,把殿裡分散在各處的燭台一盞一盞揭開燈罩,chuī滅了再蓋回去。一圈下來殿宇陷入濃稠的黑暗,僅憑檐下風燈透過窗紙模糊投進的一點光,摸著黑,爬回了chuáng上。

    “gān什麼呀?”星河到底沒忍住,他的手碰倒她的大腿了,她往邊上縮了一縮。  

    他說沒什麼,語氣很無辜,“睡覺。”

    她的頭開始隱隱作痛,“主子,您已經不是孩子了。”

    這話背後有什麼隱喻嗎?他倒也不生氣,帳下兩個黑影對坐著,眯起眼睛努力看她,“正因為不是孩子了,才要和女人一起睡。”

    他說女人,各自的心都猛然悸動了一下。仿佛他從來沒把她當做女人,她也從來沒意識到自己是女人,乍一聽,這個詞又新奇又可怕。

    屋子裡很靜,因為太靜,人的喘氣聲就變得空前清晰。那種事越是不想,邪念越是左奔右突試圖入侵。太子聽著她的氣息,覺得這麼曖昧的環境下她喘氣都有引誘的嫌疑,叫他心猿意馬,難以自持。

    他讓她睡在裡頭,自己占據了靠外的半邊,不聽不想,恍惚卻感覺有隻手在他肺葉上狠狠抓了一把,害他呼吸也跟著急促起來。他心煩氣躁,側過身問:“你喘氣一向這麼大動靜?”

    星河被他說得難堪,其實是因為緊張,呼吸難免有些不順暢。可是怎麼解釋呢,說“我害怕您心懷不軌”?這話會不會有yù拒還迎的意思?萬一他一不做二不休,那就難看了。畢竟立場有衝突,牽扯太多了不好,彼此心知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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