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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一想,鬱悶、憤恨、仇視一切,就連那位曾經可敬的皇父也該死。他像困shòu,在地心絕望地轉圈,狠狠一腳踹翻了郡王的地屏寶座。可是這凌遲一樣的痛苦,再也沒有誰在乎了。
信王掖著手,站在一邊冷眼旁觀。在他看來這位兄長所受的折磨,他們在幼小的時候就已經經歷過了。他比他們晚了十餘年,心也長得足夠qiáng大了,依然感覺到無邊彷徨,那麼他們那時候呢?母后大行,左昭儀統領後宮,他們兄弟所受的冷落,何止他今天體會到的這麼一點兒!他越錐心,他就越痛快。嘴裡說著安撫的話,可每一句都是火上澆油。帝王家有什麼親qíng可言,在那四方城裡生活了十幾年,要是還有奢望,早活不下去了。
他說:“早知道我走這一遭兒,讓大哥哥這麼難過,我就不來了。喪母之痛兄弟也有過,走了的人走了,活著的人還要活下去。老三這一封王,你重返朝廷時地位尷尬,但……路總得繼續走,你說是麼?”
簡郡王慘笑起來,“路?還有什麼路可走?我知道皇父的意思,他是想bī死我。兄弟四個,一位太子,兩位親王。我這個當老大的,軍功最多,爵位卻最低。若是有朝一日重回朝堂,滿朝文武怎麼看我?何況……“他失魂落魄遊走著,垂著袖子道,”何況我還有沒有這個機會重回朝堂,真說不準。這一個多月來我一直在勸自己,罪魁禍首不論是誰,橫豎我不怨皇父。可是今天,又給那個未立寸功的老三封王……我知道,這些都是老二的主意,他從小就蔫兒壞,壞得腸穿肚爛!他害死了我娘和暇齡,現在又想bī死我,我不會讓他如願的!”
他的話已經顛三倒四,毫無章法,所以火候應當差不多了吧!
信王上前一步拍了拍他的肩,“以往瞧著兄弟之間好像不對付似的,其實咱們從來沒有紅過臉。兄弟這回是真的同qíng你,畢竟骨ròu,總比外人要親。咱們雖不是一個媽生的,畢竟一處讀書十來年,不像二哥,他出閣之前在東宮習學,有專門的大學士教授他。我原本年紀最小,兄弟間的爭鬥和我沒什麼相gān,但近來的事我瞧在眼裡,很替大哥不值。”他喟然長嘆,“想想轍吧,這麼下去真要把人往死路上bī了。”
青鸞慘然望著外面的天,分明艷陽高照,他頭頂上那一片,卻再也照不進陽光了。
有些話不能說得太分明,信王站了會兒,見他總不回神,便拱手打算告辭了。才走了兩步,聽見青鸞叫他,回身望,他說:“多謝你眼裡還有我這個哥哥,願意來走這一遭。”
信王笑起來,笑得慈善,“我也是閒來無事,來瞧瞧你最近怎麼樣。”一面說,一面下台階,停在石鶴邊上看那兩隻獒犬。那狗先前因為主人不在,兇狠得要吃人模樣,一旦見了主人,便懶洋洋只管曬它們的太陽去了。
他回身道:“我聽說這狗記仇,誰要打過它,即便時隔幾年,它也能找到仇家,把人撕得粉碎?”
青鸞說是,“它記得那個味道。”
信王揚起唇角,“只認味道,認臉麼?”
青鸞不語,打的時候把臉蒙起來,畜生畢竟是畜生,可不只認氣味和衣著麼。
第63章 繁紅亂處
要做jiāo易,難免會有犧牲。
你希望得到什麼,你盼著過怎樣的生活?現在的蟄伏,是在為以後的幸福鋪路,這麼想來,就沒有什麼豁不出去的。
武德殿的太陽暖暖的,照在身上和太子東宮一樣。茵陳以前三飽一倒,現在也差不多。剛來那會兒,因為她那可笑且丟人的經歷,被信王跟前的人瞧不起。上了太子的chuáng又給擠兌下來了,灰溜溜的,可見這姑娘不招人待見。但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家裡有權有勢,沒有一個人敢明著笑話她,連他們正經主子都巴結她呢。後來花朝那天出了那件事,她現在在武德殿的地位,終於和星河在東宮的地位相當。
原來要爬得高,就得委屈自己,只是好可惜,這地位並不是她想要的。不過那天和星河的約定,算是達成了共識,為了這個目的繼續紮根在武德殿,雖然非她所願,但為了將來能和喜歡的人在一起,一切都是值得的。
她坐在南炕上,兩隻腳伸進一片光帶里。炕桌上的博山爐剛投進香餅,絲絲縷縷的青煙從爐頂的孔dòng里升騰起來,她拿手指撥了撥面前的迦南佛珠,本來想定定神的,無奈她與佛無緣,總靜不下心來。
武德殿離立政殿很近,中間只隔一所大吉殿。西邊的隨牆門開著,可以直通立政殿,這三殿本就在一條直線上,所以信王所謂的不隨聖駕而居,其實不過多了兩道宮牆而已。皇帝很疼愛這個小兒子,給了太子以外最高的爵位。恭皇后去世之後,幼子無依,也是他親自帶在身邊教養。只不過皇帝機務忙,生活瑣碎上沒有那麼面面俱到,這時便由左昭儀代為料理。信王因此沒少吃暗虧,但恨左昭儀應當,憎恨皇帝,未免太不講道理了。
一個人該有多狠心,才能對養大自己的父親下狠手,想起來真叫人不寒而慄。
年後驟起的那場軒然大波發生前,她恰好進了武德殿。信王大概還沒習慣跟前有貼身女官的日子,有些要緊的東西沒有藏好,被她發現了。茵陳這人呢,大事小qíng上都糊裡糊塗,唯有一點值得驕傲——她六歲就認得上百種藥材,不管是原樣的,還是切成了片的。
第二天立政殿裡發生了暇齡公主往藥罐子裡加附子的事兒,她得知了消息,心頭茫茫一片。只是琢磨這兄弟倆雖然同樣不招人喜歡,但比起yīn毒的信王,太子還是略微qiáng了那麼一丁點。
其實她知道,他們把她送到武德殿,就是想把她配給信王。結果到頭來信王竟是這樣的人,敢qíng太子也有看走眼的時候。她本來就不怎麼待見信王,後來又見識了他的不擇手段,這會兒看見他就想吐,回到武德殿,僅僅只為遵守和星河姐的那個約定。
忍rǔ負重,茵陳覺得自己現在頗能體會這個詞兒的含義。她得繼續做戲,還得不讓信王看出來。從來女人都是嫁jī隨jī的,所以她也學一學別人的認命,信王自然就信任她了。
他從宮門上進來,先是朝南窗上看了一眼。兩個人視線相接,各自都有些尷尬。上回花朝之後,她在他坦里躲了幾天,今天是事後頭一天回來當值,信王的眼裡有快樂的光,在他看來她是已經屈服了。
本來就是,女人的小脾氣,鬧了兩天就該消停。畢竟木已成舟了,往後他才是她仰息寄生的天。不過哄還是得哄的,不光因她的家世,也因她是他的第一個女人。
她沒迎出來,他只好進配殿。叫了她一聲,她才扭捏下炕,屈腿向他肅了肅。
信王年輕白淨的臉上蔓延起了笑意,輕聲問她:“身上還好麼?”
茵陳的心在打顫,如果可以,這會兒就想拿刀結果了他。可是不能,她身後還有整個上官家,再多的恨意,時機不到,只能忍著。
她垂下眼,點了點頭,所有的不甘都很好地掩藏起來,看著倒像是姑娘的羞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