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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章 煙波拍岸

    從東宮出來,一盞羊角風燈幽幽的,照亮了腳下的青磚。

    女官的下處離前面正殿不遠,還在東宮這一片。從夾道一直往北,近宜chūn宮門那裡有一左一右並排的兩處院落,一處是典膳廚,一處是命婦院。東宮雖在皇城內,因為太子身份特殊的緣故,他的宮室自成一個體系。從南到北,生活所需都能在東一片自我消化。命婦院,其實是為太子內眷準備的,比如太子妃以下的良娣、寶林、才人等,沒有隨居的福分,基本都會安置在這裡。現在卻因為太子房裡空無一人,星河又枉擔了虛名,一來二去,gān脆被太子指派到這兒來了。

    太子其人,第一回 見他,大多會誤把他當成好人。他看著你的時候,眼神是清澈透亮的,你覺得他誠實誠懇,不染塵埃,所以你相信他。可是處久了,他的沉沉心機足讓你措手不及,好人這個詞,也像huáng鶴一去不復返。多年之後偶然想起來,為自己當時的瞎了眼感到沮喪,千言萬語化作一句識人不善,因為那主兒,真的太豈有此理了。

    不過皇帝的兒子,本來都不簡單。當今聖上膝下有四子六女,其中除了太子霍青主,還有簡平郡王霍青鸞、敏行郡王霍青宵,及信王霍青葑。這大胤王朝,皇帝的兒子也不是生下來都封親王,通常先弄個二字王噹噹,能不能爬上去,三分靠實力,七分靠運氣。

    有人說萬物無貴賤,人人生而平等,那都是屁話。一樣的爹,不一樣的娘,裡頭差了好大一截。什麼是運氣?落糙後的出身就是頭一道運氣。這四兄弟里,兩位二字王的文韜武略就不及人麼?也不一定,他們不過是沒攤上個頂級的娘肚子。但爵位落後沒關係,不妨礙他們有一顆豪qíng萬丈的雄心。皇權近在咫尺,誰不想吃最好的穿最好的。帝王家兄弟鬩牆又不稀奇,不光前朝有,本朝也一定會有。

    抬頭看天上,一彎新月細成一線,走在兩旁高牆矗立的夾道里,人變得又矮又卑微。快到小宮門了,東邊典膳廚黑dòngdòng的屋角,在夜色下呈現出壯實的輪廓。鈴……鈴……的宮鈴聲悠揚,屋角繞出個挑燈夜行的太監,一步一步走來,及到面前時俯身向她行禮。

    她頷首,“廚上都散了?”

    太監說是,“膳食處傳話,說主子歇了,今兒夜裡不用茶點,奴才們就封了爐子。”一面說,一面抬眼看了看,“宿大人辛苦,奴才這兒備了餑餑四品,不多,各兩塊,是典膳廚才出的新樣式,送給大人嘗嘗鮮。”

    說著把燈籠挑杆別在腰帶上,雙手平托著,恭恭敬敬把一個小包袱呈到她面前。

    她說有心了,“多謝。”伸手去接,包袱掛在她指尖,紙條子落進了她手心裡。

    拐彎往西,命婦院檐角的氣死風①整夜不滅,從夾道出來就豁然開朗。院裡有人開門,端著銀盆往牆根潑水,回身看見她,放下盆兒迎了上來。

    “大人下職了?今兒真早!”

    早麼?已經jiāo亥了。她把小包袱遞給她,“典膳廚新做的點心,吃吧。”

    蘭初眉花眼笑,“又是新樣式?我每回都比太子爺先吃著。”

    奴才也有奴才的小快樂,就比如這吃食,御廚有了新點子,不會一氣兒做了送進麗正殿,且有一程子研究改良。典膳廚里的人試吃很尋常,廚外的人想來一口,那是門兒都沒有。可托宿大人的福,蘭初比其他宮女有口福。她覺得自己的嘴肯定上輩子積了德,這輩子犒賞得夠夠的,這東宮裡的小吃,恐怕太子爺還沒她吃得全呢。

    “呀呀呀,我聽說過這些——”她興高采烈,盤腿坐在炕上報菜名兒,“花盞龍眼、果醬金糕、椰子盞,還有鴿子玻璃卷!”捻了一塊糕點伸手一揚,“大人來一塊兒?”

    星河搖搖頭,站在鏡子前以手當梳篦,仔細把頭髮綰了起來。

    蘭初把點心塞進自己嘴裡,歪著腦袋看她。她一直想不明白,為什麼太子辦過“那事”後,非不許宿大人梳頭。披頭散髮讓奴才們看見,好看相嗎?

    huáng銅鏡里一雙鳳眼斜飛過來,“又在瞎琢磨什麼?”

    蘭初說:“太子殿下不打算迎娶大人?”

    “迎娶?”星河失笑,卻也沒什麼可解釋的,“可能他覺得這樣正好。”

    作為宿大人在東宮內唯一的貼身宮女,蘭初很為上司抱不平。男人既然和女人有了牽扯,提供名分是作為男人必須承擔的責任。吃完不擦嘴算怎麼回事?女尚書當滿一定年限,還是可以回家嫁人的。太子這種行為,完完全全是紈絝式的,極端缺德的行為……當然,她的內心澎湃,也許因為她只是個俗人,畢竟這事太子不上心,宿大人也從來沒著過急。大概到了他們這個位置,身家xing命以外的事都是小事吧。

    她拂掉了嘴角的餅屑,“這個鴿子玻璃卷,中看不中吃。”

    星河沒理會她。轉頭一瞥,看見窗欞上一尾黑影,她咦了聲,“什麼月令了,怎麼還有這東西!”

    那是一隻壁虎,京里人土話叫蠍拉虎子,這會兒不捉,回頭說不定就上炕了。

    蘭初是賊大膽,撩起袖子登梯上高,趴在牆頭儼然一隻更大的歇拉虎子。捏住了脖子逮下來,那壁虎扭著身腰,自己把尾巴掙斷,啪地一聲落在炕桌上,小小的一截兀自擺動,仿佛命也能掰扯成兩條。

    不合時令的東西,出現就是個錯。星河冷眼旁觀,忽然發現蘭初另一隻手捂著嘴,半天沒動彈。以為她嚇著了,問她怎麼了,她說完啦,“這東西好像沖我chuī了口氣,我的嘴要歪了。”

    窗屜子一推,把壁虎扔得老遠,自己沒頭沒腦躥出門,回房裡養傷去了。

    走得匆忙,連門都沒來得及關。星河只得起身闔上,別住了門閂。

    案頭的燭火噗噗跳動,滿屋子器具都染上一層金芒。袖子裡的紙條子到這時候才取出來看,熟悉的字跡,短短的一行,居高臨下地寫著:“著令查辦房有鄰”。

    她木然坐著,半晌取下燈罩,點燃了紙條。

    皇帝御門聽政在太極門外,皇子和諸臣工必須在卯時前趕到東西閣門。冬天天亮得晚,卯正才微微泛出一點蟹殼青,太子倒是有過恩典,說不必送他上朝,但他的話有時候只能聽一半。主子都起來了,你有什麼臉高枕安睡?所以星河得在寅時三刻前摸著黑,重新從命婦院趕回麗正殿。

    太子殿下見了她,臉上淡淡的,沒說來得好,也沒讓她回去。跟前伺候的人伺候得好好的,扣了一半的披領他決定不要他們服侍了,轉過身來,筆直站在她對面。

    星河無奈,替他搭上了領搭,他把摺子往袖籠里一裝,轉身就出門了。

    崇教門外停著肩輿,太子上朝也乘輿,但與皇帝不同,規格要低一等。太監們挑著香爐和行燈,肩輿前後的隊伍蜿蜒了好幾丈遠。

    通常qíng況下,太子很具備這個身份應當具備的各種高貴和修養。他登上肩輿,目視前方,紫貂的圍領和暖帽,襯得側臉流雲飛雪一般。星河帶領眾人俯首,掌事太監德全抬手擊節,肩輿平順地滑出去,那長長的甬道里,立時響起了一串整齊的,短而迅捷的腳步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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