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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一刻,看趙樽未吭聲兒,她輕輕理理衣裳,往他與元祐的茶盞里分別續了水,輕笑道:“這都小兩月的事兒,你不提都忘了。”
她以為元祐會一直糾結在此事之中,問個不停。卻不想,他壓根兒就未有在意,端起茶盞,輕輕chuī著水面,那唇角上揚的彎度,未減絲毫笑意。
“說來也怪!咱們這位皇帝啊,後宮三千,擁美無數,可折騰了這些年,竟是一子半女都無。屬實稀罕得很啊。”
他語氣輕悠,看上去像是一個旁觀者在閒聊,可夏初七就是覺得,他那眉目之間的yīn郁,擺明了是重傷患者的垂死掙扎。一面想要擺脫那種錐心刺骨的桎梏,卻偏生像是掉入了沼澤——越是掙扎,陷得越深。
靜默一瞬,夏初七看著他的眼,彎唇一笑。
“不要說皇帝了,你元小公爺折騰這些年,不也沒有折騰出一子半女來?依我說,五十步就別笑一百步了,你小公爺經過的女人,恐也不比他那個皇帝少吧?”
說話不揭人的短,是夏初七一慣保持的優良品質。可是看著這樣的元祐,看著他每一次從山海關過來,字裡行間,無一不是想轉彎抹角地打探一下烏仁瀟瀟的消息,那一副飲鴆止渴的樣子,瞧得她心焦不已。
傷口若是內里腐爛了,不把爛ròu除去,那就永遠好不了。若是除去,就一定會ròu帶著皮,皮連著筋的疼痛。但若是左右都是疼,何不快刀斬亂麻?
元祐的笑容生生僵硬在臉上。
好一會兒,他方才搖了搖頭,不滿地嘆道,“表妹,你這xing子真是幾年如一日的……毒。”
“毒才能治病!沒聽過?長痛不如短痛。”夏初七看著他,又瞄了一眼臉色沉沉的趙樽,又笑問,“表哥,前些日子,我給漷yīn鎮的孩子們講了一個故事。故事裡的至尊寶說:‘曾經有一份真摯的感qíng放在我的面前,我沒有好好的珍惜,等到失去後,我才後悔莫及!人世間最痛苦的事莫過於此。如果老天能再給我一次機會,我會對那女孩說三個字,我愛你!’——你如今可也是糾結其中?”
元祐像是被雷劈中,手上的水灑了都不知道。
臉色,一片煞得變白。
他想起了那個飛雪之夜。她問他,“元祐,你是不是愛我?打心眼兒里愛的那種?”
他也想起了紫金山上的笛聲,想起了那一個在茫茫白雪之下展開身子任由他需索無度的姑娘。那一晚的雪是那樣大,而她身上的嫁衣,是那樣的紅。
“可是表哥,你得知道,這世上的東西,不是每一件,都可以事後彌補的。你與烏仁,回不去了。”
她的話一針見血,也字字尖刻。仿佛切割著元祐的心臟,使得他一慣慵懶自在的俊臉,一直僵在空氣里,許久都沒有動彈。
夏初七瞥他一眼,繼續道,“不過,雖是回不去了,但你倒是可以從這件事裡吸取教訓,往後不管結親還是納妾,若是真心喜歡上了哪個姑娘,就把事兒做得好看一些,有些分寸,免得後悔一次不算,次次都後悔。”
她說了許久,元祐的臉色極是難看,可他的視線始終放在那無半點漣漪的茶盞水面上,眸中空dòng一片,看不出到底在想些什麼。
三個人相對,空氣有片刻凝滯。
趙樽不言不語,夏初七口gān舌躁,也不再吭聲兒。直到鄭二寶與晴嵐兩個進來擺桌子,放上酒菜,請他們入席吃晚膳,元祐才似是回了神,打起酒杯一飲而盡,嘴裡也笑出聲兒來。
“這北平府的天氣,按說不比山海關酷寒,怎的我卻覺得更冷些了呢?嘖!冷死小爺了。”
他笑嘻嘻說罷,攏著衣裳便出門找鄭二寶要加衣去了。那一副顧左右而言他的迴避態度,分明就是不想面對烏仁瀟瀟已嫁人的現實。
夏初七隻能無奈一嘆。
夜幕降臨,天色更暗了。
室內點上了燭火,酒菜也上了桌。
飯桌上,夏初七一直未有吭聲,由著趙樽與元祐兩個寒暄。在酒席上,他兩個的談資大多都與朝局與軍隊上的事qíng有關。
如今漷yīn鎮的兵工作坊,還處於只能研發,無法大量成批量生產的階段。火器不同於旁的東西,每一把火銃,每一門大pào,都造價不菲。即便是舉朝廷之力,那數量都令人ròu痛,更何況如今的晉王府。
沒有足夠的銀兩,有技術也無法生活。
故而,按夏初七的說話,這也是一個原始資本積累的階段,大量斂財才是王道。說起錢,她的目標又一次盯上了yīn山皇陵的藏寶,只不過,每一次提起,都被趙樽給嚴厲制止了。她一時半刻也說不服他,而且,目前的條件,也沒有法子在眾人的眼皮子底下輕易的盜掘皇陵。
但自從洪泰帝臥病,時局越發嚴峻也是不爭的事實。尤其這一次,從趙綿澤準備撤換北平布政使和都指揮使的行為來看,他是準備對趙樽有所行動了。將北平府治下的官吏予以更換,換成他自己的人,實際上也是對趙樽在北平府的權力架空。
不過,不論趙綿澤怎麼做,做什麼,如今他還是皇帝,只要在制度範圍內行事,都是合理的。趙樽在不準備與他真正鬧翻之前,都不得不遵旨行事。
只不過,北平的籌備事宜,也得加快進度了。
三個人邊吃邊聊,那酒壺很快便添了幾個空的。
元祐大抵心qíng煩郁,吃菜少,吃酒卻是一盅接一盞,這麼約過了一個時辰許,他臉上已是紅暈一片,半醉半醒了。
夏初七正準備差人扶他下去歇著,帘子一動,外間傳來了甲一的聲音,“爺,紅刺有人來找王妃。”
紅刺特戰隊在趙樽於yīn山出事之後,便從形勢上解散了。但到了北平之後,趙樽還是把與夏初七jiāo好的老孟和小二、小六幾個丁字旗的人,調換到了北平,做了晉王府的護衛軍。
若是大量的重要人員調動,指定很容易惹出麻煩。只不過這幾個人的軍階都不高,倒也沒有生出多餘的事來。
但他們的軍階雖然不高,到了北平,卻受到了夏初七的重用。因為有他們都有“老紅刺”的經歷,一年前,就成了組成“新紅刺”的得力gān將。
尤其是老孟,夏初七很看好他。
一個從軍十幾年的老兵油子,有勇有謀,可堪當大任。她把組建的任務與副隊長的職務都jiāo給了老孟。她不在的時候,由他帶領著這一隻新建的紅刺特戰隊,駐紮這漷yīn鎮的新農村里。
白日裡,他們也與大多數人一樣,種田墾荒,只有到了晚上,才偷偷cao練特種兵技能。
不僅老孟幾個,整個紅刺特戰隊的人,都是由夏初七親自挑選的。在這件事上,她很感激趙樽。
他除了為她提供“人員與資金支持”之外,並不gān涉她的行為與訓練方式,如此一來,她可以為所yù為,用後現代的軍事理念來訓練這批人,一年下來,倒也初具規模,雖然特戰隊人數不多,林林總總不過一千餘人,卻個個素質過硬,執行能夠超qiáng。
甲一得令出去了。
很快,一個瘦小個子的校尉便打了帘子進來。
他正是丁字旗的小二。入得內間,他左右看了看,先向趙樽和元祐分別行一個揖禮,問了安,又突地挺直腰板,朝夏初七行一個標準的軍禮。
“隊長好!”
從古人的揖禮轉換到現代軍隊的“軍禮”,他身上的甲冑和動作看上去都有些滑稽。但夏初七瞧他一眼,卻極是滿意,愉快地向他招了招手,把圓桌上一直沒有人動的jī腿包了,遞給他。
“拿去加餐!”
“謝隊長!”小二樂著,又是鞠躬,又是敬禮,“聽說小公爺從山海關過來了,老孟就差了我過來看看……”
看她猴兒jīng似的,夏初七飛快地瞥一眼半醉的元祐。
“老孟呢?他咋沒來?”
“老孟家的小崽子今兒差點淹河裡了,他婆娘罵他不著家,不管孩兒,鬧得厲害……這會子估計在家裡跪搓衣板呢。”小二嘿嘿笑著,沖楚七擠了擠眼睛,終是面帶垂涎地看向了元祐放在桌邊的新式火銃。
“隊長,這玩意兒,可是給咱的?”
夏初七給他一個“沒出息”的眼神兒。
“就這樣的破爛兒,就把你迷住了?”
元祐一聽,打了個酒嗝,不樂意了。
“表妹,不帶這麼損人的。”
夏初七輕笑一聲,瞥了一眼趙樽不帶qíng緒的臉,唇角彎彎地對小二道,“有了好東西,哪一次不是優先派發給你們的?昨兒爺可說了,護衛營的兄弟都有意見了,說我搞裙帶關係,給爺chuī枕邊風,區別對待。所以啊,你們得給我爭氣點。”
“是,隊長。保證完成任務。”
小二挺直腰板,又一次沖她敬了個軍禮,接著眨巴下眼睛,拿起jī腿和那一支新式火銃便跑得沒了影兒。
夏初七搖搖頭,夾起桌上的一塊藕片,嘆道,“這些混蛋,全然不把我放在眼裡。拿了東西,謝都不道一句就跑了。沒上沒下啊。”
她話一說完,就挨了趙樽的白眼。
“這不都是你教的麼?”
夏初七嘿嘿一樂,但笑不語。
這“沒上沒下”,確實是紅刺特戰隊特有的“規矩”。
在夏初七的帶領之下,受她影響,雖然特戰隊裡的人都嚴格執行命令,但在尊卑上面,明顯比起其他的護衛行營要鬆散得多。他們平素見了上級長官,也不必下跪,也不必卑躬屈膝,成了完全的平等關係。
對此,趙樽曾有無數的擔憂。但是她執意如此,他也就作罷了。只要是紅刺特戰隊裡的事兒,不管大事小事,他都由著她去折騰。因為她雖然嘴裡不說,他卻隱隱可以感覺得到,這個特戰隊對她的意義似乎不同,興許便是來自她說的那一個世界的某種念想。
事日長了,他甚至也受了她的影響,覺得沒有了那些繁文縟節的規矩,她與下屬之間的關係分明多了真正的親切,而不是懼怕。
他兩個對“沒上沒下”沒有意見,元小公爺夾一筷子菜入了嘴,卻是輕輕嗤了一聲,“表妹,你就甭說別人了。為了研製這火統,小爺沒日沒夜,又出力又勞心,怎地你也不謝我一聲?”
夏初七翻個白眼兒,看著他,執勤地夾菜。
“親兄妹,別計較這麼多。”
“親兄妹,那來抱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