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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著吧,爺想仔細看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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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一聲,燭台倒了。
火苗點著了帳子,迅速蔓延開來,映亮了整個天際。陳景瞪大雙眼,看著面前的火光沖天,大聲叫喊著,便要往火中衝去。
“陳大哥——”晴嵐嚇住了,過來攔他。
他嘶聲吶喊著,“放開我,王妃還在裡面。”
晴嵐臉色一變,“你的心裡就只有王妃嗎?”
陳景一怔,正想要回答她不是,身子就像被一股子qiáng大的力量吸入了漩渦,慢慢地往下沉。可轉眼間,大火竟然蔓延到了他的身上,燒得他渾身疼痛,目眥yù裂。
“快跑……你快跑……”
他艱難地喊著,讓晴嵐快點跑。
可她卻沒有動,溫柔的眸子,古怪的看著他,輕輕笑著,“你都死了,我跑有何意?活著又有何意?趙大哥,生,一起生。死,一起死吧。”
她的聲音,顫抖著,終究被捲入了漫天的大火之中。她的人也撲了過來,與他緊緊相擁。他想推她,救她,可是大火起,即便他殫jīng竭慮,也回天乏術……
“你好傻……晴嵐,你好傻……”
一句話哽咽在喉間,他心痛得像滴血。
“啪”一聲,火花又是一爆,他猛地睜眼。
燭台上的火光,在幽幽閃爍,面前哪裡有大火,哪裡又有晴嵐?誰也沒有。只他獨自一人,坐在房間的案幾邊上打盹。
那可怕的一幕,只是夢境。
“呼!”他雙手合十,閉眼做了一個“阿彌陀佛”,感謝老天讓自己醒了過來。
他輕輕揉了揉額頭,想要起身去睡覺。可先前的夢境太過真實,她含淚的眼似乎還在眼前晃動,驅走了他的睡意。
轉眼他離開北平已一年有餘。他與晴嵐的孩子已經出生。是一個女孩兒,得到消息時,他很高興。因為女孩兒可以給小郡主做伴,往後也可以長長久久的陪在小郡主的身邊——正如他之於晉王,晴嵐之於王妃。他們的女兒,也會是一樣。
只是,他還沒有見過閨女。
小小的孩兒,會長成什麼樣子?
一個個念頭,湧上心來,陳景有些煩躁。
他很少有這麼qíng緒化的時候,但是,在這個萬家團圓的夜晚,他的心臟卻似乎在一寸寸剝離。他瘋狂的想念起了遠在京師的晴嵐和他們的女兒。
新婚之夜,他便離開了身懷六甲的她。
她不僅沒有新郎的陪伴,還要獨自一人承受分娩之痛,不僅得不到丈夫的關愛,還要反過來讓他不要擔心。
娶妻如此,陳景是慶幸的。
今天晚上,她在做什麼?帶著女兒與小郡主一起剪窗花守歲,還是領著兩個丫頭在院子裡燃爆竹。
她可有想他,可有怨他?
了無睡意,他出了房間,默默走在營房的小道上。一邊抬頭看著雪光上的皎月,一邊拼盡所有的思緒,努力在腦子裡拼湊女兒的樣子——小小的臉,粉嘟嘟的嘴,她長得會像誰多一些?
像他多一些,還是像晴嵐?
幾乎是qíng不自禁的,他張開雙臂。
很想,很想抱一抱他們母女。
可北平,在千里之外。月不圓,人也不圓。
頹然地垂下手臂,他長長吐出一口氣,迎了冬夜的冷風毫無目的走著,不知不覺,就走近了滄州城門。
這是在戰時,蘭子安與耿三友之流jian險狡詐,當所有人都鬆懈的時候,也許會是最危險的時候。所以,今天晚上的晉軍,看似都在過節,其實崗哨比之往常更為嚴格。
陳景還未走到城門,便聽見一聲厲喝。
“什麼人?”
陳景從暗處走近,“我。”
那哨兵一見是他,趕緊拱手致禮,“陳將軍。”
陳景點頭,“辛苦了!有什麼事吧?”
那人搖搖頭,還未開口,便聽見不遠處的城牆上有兵士吆喝起來,“做什麼的?停下停下。宵禁了,不許靠近,不能入城——”
陳景閒著也是閒著,面色沉了沉,越過那兵卒,三步並著兩步,疾步往城牆的台階走去。
外間的夜色里,有一行人。
老的,小的,還有孩子。他們行色匆匆,像是趕了許久的路。走在最前面的那個老頭兒,有些不耐煩守衛的態度,大聲吼了回來。
“趕緊開門,我入城找我女婿的。”
這老頭瘋癲似的回答,讓城牆上的晉軍守衛哭笑不得。有人笑道:“找女婿怎的找到這來了?你女婿誰啊?”
“我女婿?”那老頭兒哼一聲,“趙樽啊。”
“哈哈哈!”城牆上幾名兵卒笑了起來,有人更是笑得弓下了腰,“老倌兒,你怎的不說,你女婿是趙綿澤啊?”
“我呸!”那老頭哼哼,不滿地嗤他,“趙綿澤那廝,千想萬想要給我做女婿,老頭子我還看不上他哩……”
“哈哈哈……”
又是一陣狂笑,城牆上登時歡樂起來。
除夕之夜,遇上這麼一個活寶,讓枯燥無聊的守軍,高興得緊,脾氣也比平常好得多,“老先生,你們回去吧,到處都在打仗呢,不要到處跑,危險得很……”
“閉嘴!”
陳景斜cha里躥了上來,阻止了那個守軍的調侃。
然後,他大步過去,趴在垛牆上,往下望去。
只見寒風之中,有一輛黑漆的馬車。馬車的邊上有幾個騎馬的便裝侍衛。與守軍說話的老頭兒穿得稀奇古怪,正是夏廷贛。他身邊打著“阿彌陀佛”的佛號,悠閒看人逗樂的老和尚,正是道常。
這時,車帘子一撩,露出了一張臉來。
“夏公,夜深了,不要玩笑了,拿令牌與他。”
陳景一怔,猶如中邪般僵在了風中。
馬車裡的人是……晴嵐。
☆、第327章不解風qíng
滄州城牆極高,還有約摸兩三丈的護城河,在這樣的夜裡,不太容易看得清城牆上的人。可大抵是那人的樣子已入了心,陳景往那俯視就一眼,晴嵐便認出他來了。可看他僵在那裡,久久不動,她不免哭笑不得。
“還不開城門,要讓大家在這gān等著麼?”
嬌軟的聲音,被夜風送來,悅耳動聽。
陳景回神兒,反應過來,“快,開城門!”
守城的晉軍看見陳景跑過來時的樣子,便早已放棄了調侃城下的人。如今得了命令自是不敢再耽擱。很快,厚重的城門在夜風中嚓嚓響著,發出古老而沉悶的聲音,門內的火把jiāo映著,往外涌去。
陳景幾乎是小跑著下城牆,迎上去的。
一行人只有一輛馬車,除了晴嵐和丫頭銀袖,其餘人都騎在馬上。
想到這萬里關山,他們不遠而來,陳景便按捺不住心裡的激動,聲音略顫。
“你們,你們怎的來了?”
夏廷贛在這些人里輩分最高,脾氣也最大。加上他也算是陳景的老丈人了,不悅地哼一聲,瞥過去,“瞧你小子這話問得,不說清楚還不讓入城了咋的?”
“沒,沒有……哪能……”陳景沒遇過這陣仗,一時抓急,語無倫次。
夏廷贛看他這般,像是對這女婿滿意了,又是一哼。
“還不趕緊前頭帶路,好吃好喝的奉上,盡問些廢話做甚?”
“是是是。各位,裡面請。”
陳景尷尬地應諾著,揮手叫來巡夜的兵卒,在前頭提著燈籠引路。
這一夜的滄州城,很熱鬧,人們還在守歲。
夜深了,卻不靜,路上隨處可見未滅的燈火,繁華盛景讓人心緒略寬。
“陳大哥!”晴嵐看陳景一直走在自己的馬車邊上,再一次打了帘子,帶著些羞意喚他,“你上車來坐會吧?”
陳景偏頭,看去。
兩人的眸在微光中對視一瞬,那一抹晶亮像被火光倒映,騰地升起,看在眼裡,暖在心裡……可晴嵐的眉眼、笑容,都真實的浮在眼前,陳景卻有一些恍惚,做夢一般的恍惚。
“嗯?”晴嵐狐疑,“在想什麼?”
陳景“哦”一聲,尷尬的回神兒。
“不妨事,就這般看著,也挺好。”
分明應說“走著”,他卻說看著。看誰?不就是她麼?
晴嵐面上一臊,瞥一眼含笑不語的銀袖,垂下了頭。
“你放帘子吧,天冷,莫要受了涼。”
陳景小聲吩咐著,說話支吾,面有窘色。
晴嵐“嗯”一聲,帘子“撲”的放了下去。
兩個人分別一年有餘,再次見面,都稍稍有些無所適從。
內心都是喜悅的,可面上卻是僵硬的,不自在。
馬車裡的晴嵐,小心攥著衣袖,生怕自己長途奔遷的樣子太過憔悴,會在陳景的面前失了顏色。陳景則在心裡懊惱不已,要是他早知她會來,也不該在出營之前,隨便披件衣裳,頭髮也沒梳,恐怕凌亂得很……
“你這些日子,還好嗎?”身子貼著馬車椽,陳景突然問。
“我很好。”晴嵐再次打了帘子,微垂著眼皮,餘光掃他黑瘦了不少的臉,“你瘦了,也黑了。在外頭打仗,都不懂得照顧自己麼?虧你每次信里都說好得很。”
“我是很好的……”陳景嘿嘿一笑,幾乎下意識往馬車裡,再次掃了一遍,帶著怪異的僥倖心理,問:“咱們家閨女……也還好嗎?”
看他的表qíng,晴嵐便知他有想什麼,失望什麼。
略略一笑,她道,“這次過來,是臨時起意,主要是爹他……”瞄了後背微駝,但氣勢不小的夏公一眼,晴嵐壓小了聲音,“他鬧騰,非得過來。我們不得已,這才安排出行的。咱們閨女還小,路途遙遠,不便上路,就沒帶她。”
夏公鬧著要來的?滄州烽火連城,若無目的,他來做甚?
陳景心驚一下,沒有再多問。雖然他沒有見著女兒有一些失望,但兵荒馬亂的年代,孩子留在北平有奶娘看管有好吃好喝的,又安全又舒服,自然比跟著晴嵐過來要好得多。
如此一念,他也就釋然了。
除夕之夜,可夫妻團聚,已是苦了晴嵐,他不能要求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