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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大牛跳下馬來,迎上趙樽冷肅的面孔,驚喜地瞪大眼睛,怔立片刻,猛地一抱拳,他屈膝跪下,堂堂一個七尺漢子,聲音竟有哽咽。
“殿下,俺剛剛才曉得您回來了……俺救駕來遲,讓殿下身處險境,萬死也難辭其咎……”
“侯爺!”不待他二人敘舊,周正祥疾步上前去,壓低了聲音,冷冷道:“下官奉旨捉拿假扮晉王招搖撞騙的jian人,麻煩侯爺讓開一步。”
昨日御景亭出事,陳大牛今日得到傳召,原本也是要去宮中的。可人還未到,就接到錦衣衛的消息,曉得了趙樽回京被堵在了金川門外。
他哪裡顧得皇帝?二話不說,拍馬就出城相迎,剛好遇上這檔子事,見到這麼多人圍殺趙樽一個,如今他一肚子的火,正愁找不到人撒氣,聞言,橫劍在前,戒備地看向周正祥。
“奉旨,奉哪個的旨?”
周正祥瞥了趙樽一眼,眉目間全是無奈之色。
“這是軍機,定安侯無須過問。”
“放你娘的屁!”
軍中其實確有規定,軍務不許泄露打聽。可陳大牛是一個粗人,加上此刻心qíng亢奮,看著周正祥的臉,氣不打一處來,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趙樽。
“難道老子連晉王殿下都會認錯?”
“侯爺息怒。”周正祥畢恭畢敬的上前,“末將只是奉旨行事而已,屬實無奈……”
“老子管你如何?”
陳大牛怒目而視,眼看就要揍人,趙樽卻面無表qíng的策馬搶在他面前,像是殺紅了眼,握刀在手,馬蹄翹起,踢向了周正祥。
“啊”的一聲,周正祥嚇得退了一步,正想開口,城門口再次飛奔過來一騎。人還未到,高聲大喊。
“殿下!”
趙樽目光抬起,看向了那人。
“殿下,真的是您?”陳景喑啞的聲音里滿是驚喜。喊了一聲,他下得馬來,瞥了陳大牛一眼,越過他疾步走到趙樽的馬下。
他壓低了嗓子,“殿下……”
雨聲太大,淹沒了他的聲音。
除了趙樽之外,無人聽見他說了什麼。
只是,趙樽按著腰刀的手,緊了又緊。
陳景說完退後幾步,跪地高呼。
“晉王殿下千歲……”
陳大牛不知他在搞什麼鬼,也只好跟著大喊。有了陳景與定安侯的認同和帶動,不論是守城兵卒還是百姓都已知曉,此人真的是晉王殿下,是死而復生的晉王殿下。
“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掃著一眼跪地的人,趙樽像是沒了語言功能,一言不發的看了片刻,收刀還鞘,凜然地握緊韁繩,往金川門緩緩而行。
五六丈的距離,兵士們靜靜地分開了一條道路。
高高舉起的火把,耀出他一張冷寂的面孔。陳景走在他身後,看著他挺直的脊背,突地眼睛一眯。只見他背上被雨水沖刷之後的傷口,還在汩汩流血。
“殿下,您受傷了?”陳景大步走過去,想要先為他止血。趙樽卻瞥了他一眼,只低低一句“不妨事”,再無它言。
趙樽是一個多麼驕傲的人,他們都知。他一生自負高遠,也一生在為了大晏賣命。如今他好不容易生還,千里迢迢的趕回來,臨近自己的家門了,卻被人堵在了門外砍殺。
可想而知,他是怎樣的心qíng?
陳大牛眼眶倏地一熱。
他是一個血xing漢子,二話不說,自己的馬也不要了,走過去便為他牽馬,就像只是一個普通的馬夫那般,牽住他的馬往金川門走。這樣的場面,說不出是悲壯或是感動,很多人的面頰上都濕了,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
“皇上駕到——”
正在這時,一道尖細的嗓音傳了過來。
宮裡太監的聲音,都極有特色。何承安的身份最近水漲船高,吆喝聲尤其得勁。這麼一嗓子,直接震撼了眾人,也拉開雨幕里的又一齣戲。
這一夜的金川門,是個熱鬧場所。
聽到“皇上”二字,眾人紛紛側目,心神俱緊。
只見城門口火光爍爍,侍衛高舉的絳引幡徐徐近前,在無數侍衛的簇擁中,一頂輦轎緩緩行了過來。轎上刺目的明huáng色幨帷,那是皇權的尊貴象徵。全天下,只有皇帝一人可用。
幨帷半開,坐在裡面的趙綿澤,一張臉孔在火光下半明半暗,qíng緒不明。龍輦和隨行的侍衛慢悠悠穿過金川門的門dòng,跪地的百姓瞧得瞠目結舌。
一天一夜的風雨,京師城為何戒嚴,宮中到底發生了怎樣的巨變,在這一刻,每個人的心裡都有了底。
何承安尖聲道,“見到陛下,為何不跪?”
風化在雨中的人們,終是再一次跪了下來。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趙綿澤的目光從垂著帘子看了出來。
雨地里,橫七豎八的屍體,一片láng藉。
風一chuī,滿鼻都是血腥之味。
在跪了一片的人群中間,只有一人高高騎在馬上,靜靜的看著他,冷冽的目光里,沒有半分qíng緒。
遲疑一瞬,趙綿澤淡淡輕笑。
“十九皇叔,果真是你?”
趙樽的手緩緩按在刀鞘上,卻不說話。
二人的視線,過了兩年之後,在雨霧中無聲無息的jiāo匯著。片刻之後,趙樽仍是未動,他一眨不眨地盯著趙綿澤。趙綿澤也看著他,片刻,他輕輕一笑,顧不得外面的大雨,拂開了何承安遞上來的傘,緩緩地走向了趙樽。
“陛下,不可——”何承安驚聲阻止。
趙綿澤瞪他一眼,回過頭來,像是沒有看見趙樽的手上拿著武器,溫和的聲音里,滿是叔侄二人意外重逢的驚喜。
“幸虧朕親自來了,不然還不知要鬧出多少誤會。先前守衛來報說,有jian人冒充皇叔坑蒙於朕……”
說罷他緩緩看了一眼雨地里的屍體,蹙了蹙眉,像是不忍再看,“好在只是虛驚一場,十九皇叔勿要見怪!”
趙樽不言不語地拔出刀來,刀尖指著他。
“誰是你十九叔?”
他平靜無波的聲音,詭譎無比。話音一落,四周的人皆狠狠抽氣,不明所以。趙綿澤也是微微一震,掃了一眼同樣愕然的眾人,眉頭緊鎖。
“十九叔,不認得朕?”
趙樽黑眸森森,聲音比長風更涼。
“讓開,擋我者死。”
“殿下……”陳景離他最近,眼看一群大內侍衛舉刀靠了過來,他的心臟懸到嗓子眼兒,趕緊上前,低低道,“殿下,他是皇上。是……新皇。”
趙樽眉心緊蹙,看著趙綿澤。
“新皇是誰?”
“是……皇太孫。”
“皇太孫又是誰?”趙樽眉頭皺起。
“嘩”一聲,這突如其來的變化,讓整個金川門的人都驚呆了。趙綿澤輕輕眯眸,一動不動的在雨中看他。遲疑片刻,他擺了擺手,讓上前護駕的侍衛退了下去,自己迎著趙樽高舉的鋼刀,一步步上前。
“十九皇叔,你是晉王。”
“我自然是晉王,可本王不識得你。”
“……”
趙綿澤看著他平靜的臉,目光凝重。
慢慢的,他轉頭看向陳大牛。
“定安侯,怎麼回事?”
他來問自己?陳大牛一臉驚愕,他又去問誰?
正在這僵持之時,遠處一群人撥開人群走了過來。那些人全是北狄人的裝束,前方一人,看著裝像是北狄皇儲。兵卒們還劍入鞘,將中間讓開一條甬道。
“北狄太子殿下到!”
金川門真箇是熱鬧了。
風雲際會,英雄人物一個個粉墨登場。
這一行人不是旁人,而是被烏仁瀟瀟纏得沒法子趕過來的哈薩爾和一gān北狄侍衛。哈薩爾負手而立,看到一地的屍體,愣了愣,目光轉向沒有穿龍袍,面色溫雅的趙綿澤。
“這位是……”
“當今天子。”何承安趕緊接嘴,很有幾分得意。
哈薩爾一怔,眸子不著痕跡的淺淺一眯。
他是何等樣兒的睿智之人?前因後果不必要旁人再多說,便已然知曉了幾分。微微一笑,他禮節xing地一揖之後,朗聲道:“北狄哈薩爾,見過南晏皇帝陛下。”
趙綿澤溫和的臉上,是淺淺的笑意。
“太子殿下有禮。”
客套的說詞完了,趙綿澤遲疑一下,再一次看向馬上不動聲色的趙樽,問道:“哈薩爾殿下,貴國的國書已收悉。找到朕的皇十九叔本是好事,可今日一見,為何十九叔似是不太認得朕了?”
哈薩爾心裡一震。
他看向趙樽冷冷的側臉,趙樽卻沒有看他,面上肅殺之氣未退,凜冽而迫人。
微微一笑,哈薩爾輕聲解釋道,“此事說來話長,小王在扎木合村找到晉王殿下時,他便已是如此,誰也不識得,連他自己都不識得,小王還詫異呢。虧得小王曾與他有過一面之緣,若不然,還真認不出他來。這些日子一路南來,小王與他說了好些話,他這才知曉了自己的身份。”
趙綿澤微微抿唇。
世上玄妙的事,他聽過不少。若換了旁人這般,他或許還能信上幾分。可趙樽此人的城府多深?他怎麼能輕信?
他笑了,看向哈薩爾,“當真?”
哈薩爾緩緩道,“若非如此,他尚在人世,為何數月未歸?毫無音訊?”
這個解釋相當合理。
趙綿澤目光深了深,看著趙樽。
他還是一如既往的冷漠肅殺,疏離高冷,雍容貴氣。可他看著他時,他的眼睛裡分明沒有仇恨,也沒有他半點怨氣。就像真的在看一個不太熟悉的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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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更天,jī未鳴。
京師仍在宵禁,城門開始換崗。
士兵們吆喝著,小聲議論昨夜的變故。
一夜之間發生多少事,大多數的人都不知qíng,只每一道城門都再一次加qiáng了守衛。
一場風雨過去,時勢俱變。
坊間的傳聞,每日都在翻新花樣。
京師城裡,一件件大事也都堆到了一處。
洪泰帝重疾不醒,新皇御極的消息,已然傳開。禮部的大堂里,徹夜燈火未滅,一直亮到天明。官吏們正在加緊擬定新皇登極的各項禮儀、程序,以及登基大禮的方方面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