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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懶洋洋抬起頭,一眨不眨的盯著他。

    “趙十九,我是一個母親。”

    趙樽捋一下她的頭髮,目光里有柔柔的光暈。

    “阿七,我只想要你,不想賭。”

    第一百零八次的jiāo鋒之後,夏初七苦著一張臉,似笑非笑的看著他,樣子似是輕鬆,可語氣里怎麼都無法壓下那一抹沉重,“趙十九,你確定那個道常不是一個信口開河的神棍?那什麼‘轉世桃花,鳳命難續’,確實不是你告訴他的?”

    “阿七。”趙樽撫著她的臉,“爺可時誆過你?”

    “這話真稀奇。”夏初七嗤了一聲,半閉著眼睛,眼睛半闔著,有些睜不開,“從清崗縣開始,你便一路誆著我,誆到京師,誆到灤河,誆到遼東,誆到漠北,誆到yīn山……如今再誆一回,也不是不可能。”

    趙樽一愣,哭笑不得,“爺便這麼不可信?”

    夏初七癟了癟嘴,笑了,“我更信我的心。”

    “你心如何?”

    “小十九是真實存在的生命,我與他母子連心。我可以感受他的。他qíng緒不好,我知道,他撒嬌耍賴我知道,他開心愉快,我也知道。甚至我在想……他是不是知道了他的父親準備放棄他……他在難過了,所以今日才這般焦躁,一直踢我。”

    “阿七……”趙樽聲音一哽。

    “趙十九,我們勇敢一點好不好?”夏初七目光定定看著他,“我向來只信,人定勝天。”說到此,她肚子裡突地一動,裡面的孩兒又胡亂的躁動起來,她微微一滯,快活地牽過趙樽的手拉向小腹,覆在隆起上面,“你摸,你快摸摸,我們的小十九他有反應了,他一定是聽見了。”

    “阿七……”

    趙樽掌心很暖,很熱,手臂卻很僵硬。

    他腹黑高冷毒舌,可這時,卻不善言詞。

    為了保住她的命,卻找不到合適的說法。

    他們的孩兒,他又怎會不想要?只不過,他是男人,關鍵時候,必須狠得下心來做最好的決定。

    面色微微一涼,他撫著小腹上的微凸,追逐著小十九的拳腳,闔眼片刻,突地抽離開手,猛一把抱緊她,把頭擱在她的肩膀上,溫熱的氣息噴在她的頸窩,孤冷的目光,像一匹受傷的láng,嗜血地選擇著一件傷心更傷己的路。

    “阿七,不能再拖,你趕緊寫方子。”

    “趙十九!”夏初七微張著嘴,帶著一絲無辜的惱意,與他四目相對,目光jiāo錯,兩個人四隻眼,如同鋒利的刀子在空中廝殺搏鬥,誰也不服誰。

    好一會兒,夏初七軟了心。

    “我與你的選擇不同。若是要我在自己與小十九之間做選擇,只能活一個,我寧願是他,而非我。人總是要死的,我本就是一個悖世之人,既然難續生命,怎麼也得為你留下一子半女,將來我不在了,你也好有個念想。若不想,赤條條來去無影蹤,我也只是一抹靈魂,你總歸會忘了我……”

    “別說傻話——!”他打斷她。

    “趙十九!你不必再勸。”她再次打斷他,把話搶了回來。唇角一揚,給了他一個燦爛的淺笑,然後,伸出手,輕輕捂在他的嘴上,眸光似水,卻滿是堅定。

    “對於一個女人來說,最大的驕傲,便是為心愛的男人生兒育女。生命的延續便是愛qíng的見證,人是會死的,愛qíng卻不會死,血脈也永不會消亡,千秋萬代,永傳於天地……”

    “你沒得選擇!”趙樽冷了面孔,握緊她的手。她卻反手扣回去,仿若與他較量一般,與他十指並握,目光對視。

    兩股不同的力量,不同的信仰jiāo流著,誰也沒有說話。

    又一次面對生死的壓力。

    不由自主的,兩個人想起了迴光返照樓。

    迴光返照樓里那暗無天日的三日,是小十九來的地方。

    她輕輕一笑,壓著聲,另一隻手撫上他的臉,“我們都是揀回來的一條命,又怎會怕死呢?再說,就算道常是一個當世高僧,咱也不必全信他,誰還沒有一個算錯的時候?”

    趙樽眉頭打著結,“爺如何能用你去賭?”

    “這不叫賭!”夏初七笑了,“就算我沒了,我們還有孩兒,沒有輸贏的事兒,你不必這樣糾結。”

    他唇角一冷,“沒了你,我要孩兒何用?”

    聽到他這般說,夏初七不免暖了心。

    對於一個封建思想的男人來說,傳宗接代的子嗣,一定是比女人更為緊要的。看過太多舊社會為了兒子不要女人的橋段,趙十九對她的好更是彌足珍貴。也正是因為此,她更需要一個孩子喉嚨緊了緊,她垂下手臂,摟緊他的腰。

    “趙十九,你依我一次,好不好?”

    “我做不到。”

    “那你就能做到,親自殺死自己的孩兒?”

    長久的沉默之後,他冷冷閉上眼,“若為你,我可以。”

    “我不會同意。”

    “你必須同意。”

    夏初七哽咽著,頭靠在他胸前,聽著他“怦怦”的心跳聲,說不出是難受還是壓抑的qíng緒,籠罩了心臟,蔓延了四肢百骸,痛得幾近窒息。

    他們只是想在一起而已,他們只是想要一個孩兒,一家人快快樂樂生活在一起而已,他們不主動害人,不殺人,不整人,怎麼就悖了天道,怎麼就擾了倫常?

    她嘆,“你這些天沒過來,一直在考慮取捨?”

    “不。”他道,“我只是考慮要如何對你說。”

    原來是這樣。在道常忍不住找到魏國公府來勸她放手的時候,他一定早就找過趙樽了吧?或許道常大和尚對趙樽說的話,比跟她說的更透徹,更嚴重,更不可逆轉。這才堅定了他不要孩兒的思想吧?

    若是在前世,誰與她說這樣的話,她一定一個巴掌拍飛他。可她是穿越之人,她只是一抹魂,那個老和尚說的話,她真不能把他當放屁。

    這件事,若是發現在她沒有懷上之前,她或許可以同意不要孩兒,只他二人相依為命,等到她“鳳命難續”的那一天。可如今小十九實實在在活在她的肚子裡,他快要八個月了,做為母親,她怎能為了自己,放棄他的生命?

    “阿七。”

    趙樽的聲音有些涼,摟她的手更緊。

    “不能再拖了。”

    “趙十九,我不能……”夏初七抬頭巴巴的看著他凝重的面色,緊緊摟著他的脖子,低低道,“這一次,聽我的。你想想,我倆要是沒有孩兒,這一輩子也會是遺憾。更何況,那老和尚不是說了麼,我悖世,悖都悖了,早晚得一死,索xing悖得徹底一點?除非你連我也不要。”

    “砰!”

    趙樽還未回答,外頭突地響起一陣敲門聲。

    緊接著,便響起甲一緊張的低喊。

    “爺,出事了。”

    趙樽鬆開她的手,放下了帳子,去開了門兒。甲一推門而入的時候,走得有些急,那衣袍拂入的風,即便在這樣的盛夏之夜,也瞬間涼了夏初七的心。

    “趙綿澤來了。”

    誰也沒有想到,趙綿澤會來,而且還是在這樣的時候來。可他是皇帝,不管是魏國公府,還是楚茨院,他執意要來,誰也不能阻止他的腳步。

    ~

    魏國公府門外,一排排執戈佩刀的禁衛軍,高舉火把,騎著高頭大刀,整齊地列在門口。趙綿澤下了龍輦,一隻繡著五爪金龍的靴子落地,目光涼涼一掃。

    夏常領著魏國公府的人,紛紛叩拜。

    “微臣叩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未喊“平身”,趙綿澤一拂袍袖,大步從正門而入。

    ~

    楚茨院,一屋子緊張。

    晴嵐、鄭二寶、梅子聞訊進來了,每個人都緊張不已。

    chuáng上的夏初七,汗水已經濕透了脊背。大抵是今天晚上的事qíng太過緊張,又或是道常那些話讓她的心思產生了驚懼,就在甲一入內的當兒,她肚子裡的小十九躁動得更狠了。幾乎就在他說話的當兒,她的肚子便疼痛起來,隱隱有了宮縮之感。

    她沒有生育過,可到底是一個女人,還是一個來自後世的女人,一個懂得婦科的醫者。沒有吃過豬ròu,也見過豬走路。

    “我……趙十九……我……”

    看著她蒼白的面色,趙樽回過來一把抱住她。

    “阿七,你怎樣了?”

    “我,我要生了……”

    她小日子不太準,但先前大致計算過預產期。到今日為止,孩兒只有七個月零二十三天,離預產期還久,突然發作算是早產,而且,這裡還不像後世那般有醫院,有產科醫生,她心裡的惶惑可想而知。

    趙樽的qíng緒並不比她好多少,一向鎮定雍容的面孔,微有變色,額頭上的青筋一股股跳動著,掌心汗濕了一片,但他到底是經過大風大làng的男人,不會像她這般不知所措。只一瞬,他便攔腰抱起她的腰,朝甲一示意一下。

    甲一了解的掀開chuáng板,露出了下頭的地道。

    他沒有說話,徑直抱住他下了甬道。

    裡面油燈昏暗,光線有些黑。

    夏初七揪緊了他的衣裳,聲音嘶啞難忍。

    “趙十九,我要我們的孩兒。”

    趙樽沒有說話,只是抱緊她,回頭看甲一。

    “找穩婆……”

    甲一點了點頭,眉頭一蹙,“可是殿下,趙綿澤馬上就要入府,如今他要是見不到七小姐……”

    “我自有應付。”趙樽冷冷說著打斷他,面色已然恢復了一慣的平靜,只是他的平靜里,添了一些冷戾與yīn霾,仿若bào風雨之前的寧靜,看得夏初七心臟一抽一抽的,肚子也一抽一抽的,痛得整個人都捲縮起來,仿若陷入半暈厥的狀態之中,攬著他的脖子,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趙十九,若是沒了小十九,我也是活不成的。”

    她是在bī他,讓他不能放棄孩子。

    他低頭盯著她,目光如矩,仍是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夏初七抽痛的呼吸著,氣若遊絲,可盯他的視線卻片刻也未離開。她不知還能看多久,不知道常的話是不是真的,她捨不得他,一瞬也不願意錯過他的臉。

    被他抱著走過那一條長長的甬道時,在宮縮陣痛的間隙,她的心qíng慢慢平息下來,希望它再長一點,再長一點,最好可以走過一個輪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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