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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這樣做會不會……”
“不必說了。”趙綿澤擺了擺手,微微低頭,目光落在了棋局之上,輕嘲道,“只要是她要的,朕便給得起。”
蘭子安深深看了趙綿澤一眼,抿緊了嘴角。
今日晌午後,阿記差人來報,說楚茨院裡多了一個會彈琵琶會唱曲兒的女人,那時趙綿澤就已經知道,在重譯樓里失蹤的顧阿嬌,就藏在魏國公府里。
當時趙綿澤沒有下前往搜查的旨意,蘭子安還以為他只是在等待一個合適的時機,卻萬萬沒有想到,他根本就不想動顧阿嬌。
他很清楚,在這個節骨眼上,不管顧阿嬌是不是巴布之死的真兇,都與此事息息相關。只要把她找出來繩之以法,就算是給北狄的安撫。如今趙綿澤僅僅只為了一個夏楚,就寧肯放棄這樣的一個大好機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完全不考慮後果。從帝王的角度來說,是極其可怕的行為。
一個用qíng至深的男人,不會有大出息。
這一點,蘭子安一直深信不疑。
看著趙綿澤燈火下濕潤如玉的臉,他微微一笑,閃爍的目光中,仿佛看見了他可悲的命運,還有他終將走向滅亡的末路。
他笑了。
“陛下待娘娘真是qíng深意重。”
趙綿澤抬頭,淡漠的視線落入他的眼裡,“子安以為朕是兒女qíng長之人,難堪大任,對也不對?”
蘭子安心裡一聲“咯噔”,趕緊撩袍跪下。
“臣不敢。”
趙綿澤微微一笑,暖煦的聲音里,再無前一瞬的銳利,“你我君臣之間,向來親和,一句隨口之言,你如此緊張做甚?起來說話。”
蘭子安額頭青筋一跳,微笑著起了身,“謝陛下。臣只是擔心如此一來,該怎樣向北狄jiāo代。”
“朕自有主張。”趙綿澤輕輕一笑,調過頭來,目光挪向一直沒有說話的焦玉,“焦玉,你說,在軍棍上做手腳的人,是顧懷對不對?”
“對。”焦玉點了點頭,隨即,又猶豫道:“屬下先頭一直奇怪,那姓顧的為人膽小如鼠,徹頭徹尾的慫蛋一個。即便因了菁華長公主之故,他也不敢對定安侯下毒才對。不過,如今聽了陛下的一席話,屬下總算明白了。一定是晉王設計,給了他機會和膽子,一來圓了重譯樓的案子,二來輕而易舉就嫁禍了定安侯的qíng敵,還上了定安侯的人qíng。”
“聰明!”
趙綿澤給了他一個讚許的眼神兒,然後抬手接過何承安新添了水的茶盞,喝了一口,才微微笑道,“既然定安侯之毒,是經由顧懷之手。那就把他jiāo出去吧。北狄人要jiāo代,朕就給他們jiāo代。”
焦玉微微一詫,不明所以。
“陛下,若顧懷下毒是被晉王指使,我們完全可以順藤摸瓜,從他的嘴裡撬出晉王來,不僅可以給北狄一個jiāo代,也順便……除去他。一舉兩得,何樂而不為?”
趙綿澤放下茶盞,微微一嘆。
“顧懷什麼人?趙樽什麼人?趙樽要陷害他如果還能讓他查覺,那他就不是趙樽了。”說到此,他抬起眼皮兒,笑了笑,“若真是那般,那他也就不值得朕這般處心積慮的應付了。”
焦玉垂下手,嘆了一下,“陛下說得極是,晉王為人,實在令人猜測不透。可是,咱明知是他布的局,還不得不順著他的意思往下掉,會不會太虧了?”
趙綿澤眸子沉下,面色有些難看,卻沒有吭聲兒。蘭子安適時上前,岔開了尷尬的話題,“陛下,臣還有一事不明。顧懷只是一個太醫院吏目,與重譯樓的案子根本牽扯不上,如何能說是他殺了北狄使臣?如何取信於人?”
趙綿澤唇角微勾,qíng緒緩了過來。
“朕說他有,他便有。”
蘭子安目光淡淡一凝,還未答話,便見趙綿澤擺了擺手,“子安只管放心。此事朕會jiāo給錦衣衛去做。東方大都督會jiāo給朕一份滿意的卷宗。”
錦衣衛羅織罪狀的本事,那是舉朝皆知。
顧懷一旦落入東方青玄手裡,這人便算是毀了。
蘭子安垂下眸子,拱手應承。
“是,臣明白了。”
~
洪泰二十七年的五月末。
整個大晏朝的關注點都在重譯樓的案子和she柳之事上。
就在趙梓月被趙樽送回宮中的那一晚,重譯樓使臣被殺一案突然有了極大的進展。原先應天府衙門的仵作驗屍稱,北狄的平章政事巴布身上的毒藥,是鉤吻,該毒潛在食物之中,在侑酒女的髮簪刺入他的脖子之前,毒xing就已發作。故而,侑酒女並非巴布致死的主凶。
侑酒女逃跑了,搜了幾日沒搜著,這個案子原是沒法子結案的。但天助大晏,因了定安侯在奉天門外挨軍棍中毒之事,重譯樓的案子突地有了轉機。
定安侯被執刑時的軍棍上,也塗有鉤吻劇毒。根據這個線索,錦衣衛經過層層排查,終是找到了下毒之人,他不是旁人,正是太醫院吏目顧懷。
經過東方青玄的連夜審訊,顧懷全都招供了。
原來他是漠北兀良汗的細作,早在兩年前就被兀良汗收買,一直在大晏京師從事秘諜活動。他受命在重譯樓里下毒,是為了破壞北狄與南晏的和談,而讓兀良汗從中得益。至於他為什麼要殺害定安侯,錦衣衛的案卷中只有一句——涉及私人恩怨。
案子落下帷幕,顧懷到底是不是兀良汗細作,到底有沒有殺害北狄使臣,已經不是朝廷關心的問題了,大家要的只是一個結果,一個足以安撫北狄人的結果。
不得不說,錦衣衛把案子做得非常漂亮。卷宗上面,關於顧懷何時與兀良汗的人接頭,何時前往重譯樓下毒,何時混入兵部在軍棍上塗抹鉤吻,都jiāo代得一清二楚。而且,卷宗上面,有人證,有物證,有顧懷的供詞,供詞上頭還有顧懷自己畫的押。
這件事,便算是板上釘釘了。
有了兇手,兇手也認了罪,大晏朝廷也算給了北狄一個jiāo代。而巴布之死,大晏雖有責任,但大晏有意已經決意把“最為尊貴”的梓月公主送往北狄和親,誠意也足夠了,北狄本也有心和談,自然不能再糾結於此事之中。
人世間,荒謬之事很多。
在許多人認為的國之要事上,其實也非常兒戲。此事一了,上至王公大臣,下至販夫走卒,各有各的見解不同,但顧懷到底是不是做了朝廷的pào灰,沒有人知道,也沒有人關心。
文武百官私底下有關於此事的議論,也都局限在小範圍之內。不過,案子之中,又另外牽扯進了旁的兩件事qíng。
其中一個,便是梓月公主和親之事。
也不知這一股流言是從哪裡開始傳播的。從市井到朝堂,從民間到軍營,無數人都在不平。說堂堂天朝上國的公主,以皇姑之尊,為何要與韃子和親?這分明就是當今聖上治政軟弱,丟了大晏的臉。還說大晏無數優秀男兒,難得都不堪匹配公主嗎?
另外一件事,便是因了顧懷的案子,兩年前松子坡上的事再一次進入了眾人的視野。當初松子坡上,曾有無數的金衛軍參與過,故而,關於顧懷與菁華長公主之間不可言說的“秘聞”,也越傳越多,越傳越懸,並且,有很多人相信……
當然,看熱鬧的人,永遠都只是說說而已,誰也不在旁人的家裡吃飯,旁人的事qíng到底也與自己無關,只要事不涉利,事不關己,很快便會風水làng靜,被下一波更為熱鬧的流言淹沒。
不過局內之人,看法自然又有不同。
例如,定安侯府。
老夫人這一回是真的氣病了。
兒子挨了一頓毒打差點喪命不說,原來兒媳婦還與那什麼顧太醫有過私qíng。就連兒子身上的毒,也是那個顧太醫gān的。這一系列的事qíng,在曾氏的有心挑撥下,更讓老夫人痛恨上了趙如娜,比往常的任何時候都要痛恨。
侯府里,一片yīn霾。
丫頭匆匆走入老夫人房裡,恭順的福身。
“老夫人,長公主來請安了。”
老太太撐著額頭“哎”了一聲,煩躁的擺手。
“不見不見,讓她滾!”
從趙如娜嫁入定侯府開始,每日的晨昏定省她都仔細周到。往常老太太即使也不怎麼喜歡她,但還能與她敷衍幾分。如今是越發看她不順眼,聽到她的名字都頭痛,哪裡會讓她進來?
但她驅趕的話剛說完,曾氏卻走了過來。
“娘,使不得。”
老夫人不耐煩,“有啥使不得?老娘就不想見她。”
曾氏放低聲音道,“娘,且莫說她是長公主,身份上壓了咱一頭。就說……娘,媳婦兒剛聽人說,她為您備了好些宮中得來的人參貢品。反正不要白不要,您何必與她客氣?”
老太太翻了一個白眼,數落她。
“就你眼皮子淺,沒見過東西咋的?”
“娘你是曉得俺的,俺可沒啥歪心思?這不都是為了娘的身子好麼?您看您這幾日吃不下,睡不著,正好缺這些東西補身,她既然要盡孝,何不由著她?”
輕輕一嘆,老太太沒有拒絕。
“哎!讓她進來吧。”
趙如娜早已習慣了這樣的冷遇,過老夫人院子裡來,也是做兒媳該做的事兒,例行公事地請了安,讓綠兒把補品呈了上去,她便要告辭離去。
“老夫人,侯爺還在chuáng上,我先回了。”
“哼!”老太太瞥她一眼,沒給好臉色,“你如今倒是曉得心疼自家爺們兒了?我說你早gān嗎去了?你與那姓顧的太醫偷偷摸摸搞破鞋的時候,可有想到你爺們兒半分?”
“老夫人,我與顧太醫並無私qíng。”
趙如娜明知申辯無力,還是多添了一句。
“還說沒私qíng?”老太太還未搭話,曾氏便尖酸地接了過去,“你是不曉得外頭傳得有多難聽是不是?弟妹啊,容嫂子多一句嘴,世上就沒有不透風的牆,只要你做了,總會被人知曉。那日大牛兄弟一離開府里,你便去太醫院私會他,有沒有這事?你兩個在太醫院門口拉拉扯扯說了好一會兒話,真以為旁人都不知qíng?”
趙如娜秀才遇到兵,頗有些無奈。
“那是正好遇上,光天化日,何來的私會?”
“哼!反正這事兒,你心裡曉得。說不定,為俺大牛兄弟下毒的人,除了那顧太醫,也有你的份兒。你自己說,可是與他約好的,毒死了俺家大牛兄弟,你兩個好雙宿雙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