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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皇太后看著她的頭頂,又道:“你不必擔心,這宮中嬤嬤們都有養育經驗,公主必定會受到極好的照顧,你便放心去駙馬府,來日生養一個孩兒,也就有了自己的依託,再顧不得與自己沒有親緣的妹妹了。”

    她每一個字眼都溫和柔暖,無一處不像一個疼愛的女兒的母親,可這些話落在趙梓月的耳朵卻針針帶刺,句句銼心。她知道,即便她嫁了人,出了宮,但丫丫被留在這裡,她的心也就被留在了這裡。不管她走到哪裡,其實也沒能逃脫這座牢籠。

    咽一口唾沫,她深深叩拜在地,又換了一個請求。

    “母后,我想……去乾清宮看看母妃與父皇。”

    自打她的婚事開始籌備以來,已經無數次提過要見乾清宮見貢妃與洪泰帝,可每一次他們都以太上皇病體未愈,貢妃娘娘在殿中照顧,心力jiāo瘁,不想見她為由拒絕了。

    可這世上,哪一個做娘的不想見閨女的?她不信。

    如今閨女要出嫁,她若還說不想見,那更不可能。

    見太皇太后斂著眉不動聲色,趙梓月頓了一下,再次深深叩一次頭,“母后,此一別,不知何時能再見到母妃與父皇。梓月生xing愚鈍不堪,父皇病重,也未能侍疾chuáng前,如今就要嫁人了,無論如何,也要前往辭行的……”

    說到最後,她的眼淚已經包不住的往下落。

    太皇太后見罷,咳嗽著揉了揉額頭,撫著長長的指甲,突地嘆了一聲,“痴兒,那你便去吧,只是去見了你母妃,不要哭,今日大婚,哭多了不吉利。”說罷,目光一轉,她喊了一聲虞姑姑。

    “你領大長公主去乾清宮,便說是哀家的意思。”

    趙梓月鬆了一口氣,心底登時愉悅不少。想著久不見面的母妃與父皇,她顧不得身上穿了一身繁複的衣裳,風快地逶迤著一襲長長的裙裾,領著青藤便上了轎。

    踏過乾清宮的門檻兒,她入得殿內,隔著一道屏風,緩緩跪下。

    “兒臣梓月拜見父王和母妃。”

    殿裡似是少有人伺候,顯得空曠冷寂,她喊一聲,似有回聲響過。

    很快,帘子撩了開來,“梓月公主來了。”

    習慣了的舊時稱呼,崔英達並未更改,笑著過來朝她施禮拜見。趙梓月發現,好些日子不見,崔公公面上更添風霜,似是又老了許多。

    “公公,我母妃和父皇可好?”

    她急匆匆的問著,可崔英達卻是沒有回答,只看了虞姑姑一眼,皺眉道,“娘娘在裡頭等著公主,你且在這等著。”說罷,他鞠著身子一嘆,“梓月公主,隨老奴進去吧?”

    趙梓月覺得崔英達的聲音莫名的古怪而低沉,可她沒有多說,把青藤留在了外面,提著裙裾便跟著他入了洪泰帝的寢殿。

    此時天未大亮,屋子裡還燒著燭火。昏暗的光線下,洪泰帝靜靜的躺在chuáng上,了無聲息,而她的母親——曾經美冠天下的貢妃娘娘,不過四十餘歲的年紀,不過短短的時日,已是滿頭花白的頭髮,眼角的皺紋多得她即便jīng心打扮過,仍然遮蓋不住憔悴與蒼老。

    年華亂了胭脂,時光變了容顏。

    她這副模樣兒,驚得趙梓月倒退一步,幾乎不敢相認。

    “母妃……”

    一道哽咽出口,她雙腿一軟,跪在了地上,眼角的淚水滾滾滑落。

    貢妃過來扶起她,額前的金步搖在燭火下搖曳著,映著她的白髮和她臉上的微笑,讓趙梓月心臟宛如刀割一般,“母妃,你怎的變……成這樣了?你怎的……變成了這樣……怎的……”

    嘴裡訥訥的,趙梓月只重複著同樣的一句話。

    她的腦子裡,還是她光彩奪目的母妃,那一個令闔宮妃嬪嫉妒了一輩子的母妃,而不是面前這個完全失了顏色的中年婦人……她甚至不敢去想,若是哥哥見到母妃這般,會有多麼的難受。

    “女兒要出嫁了。”貢妃並沒有回答她的話,只是輕撫著她的雙頰,聲音輕輕的,語氣似乎帶著笑意,“嫁過去了,就好好伺候夫君,不要惦念母親和父親。”

    她沒有說父皇,也沒有說母妃,只用了尋常的父親和母親。

    “娘……”趙梓月聲音哽咽不已。

    “梓月,不要怨你爹。”貢妃臉上的笑容,比任何時候都要柔和,也比以往的任何時候都要來得從容,若非那一閃而過的歉意,趙梓月一定會誤以為,他們面前的困境從不存在,“他想你嫁個好郎君,很早之前他就說過。”說到此,她微微偏開頭,看了一眼躺在chuáng上無聲無息的洪泰帝,一始即往的帶著淺笑,“都說皇帝愛長子,百姓愛麼兒。可你父親,最愛的是你這個女兒。在你還很小的時候,他就總是擔憂,他的女兒這麼美,這麼好的,這麼傻,該選一個怎樣的駙馬,才能讓他放心?”

    “女兒在父親的眼裡,都是寶貝,天底下再優秀的男子,都入不得他的眼,旁的公主十三四便開始選駙馬了,可你父親為何沒有為你選?梓月,不是他不疼你,而且太疼你,他捨不得你嫁人……”

    貢妃一直絮絮叨叨的說著,說了許多的話,大多都是在為洪泰帝解釋身為父親不能早早為女兒定下親事的無奈。她聲音輕幽,柔和,聽上去似是欣喜於女兒嫁人,可喉嚨里偶爾冒出一絲哽咽,卻又像是在忍耐著某種qíng緒。

    “梓月,他會對你好嗎?”

    聽得貢妃的詢問,趙梓月愣愣看她,搖了搖頭。

    “我不知道,娘。我和他……不熟。”

    像這樣傻的問題,只有這母女兩個可以說出來。可貢妃第二個問題還沒有出口,趙梓月卻飽含淚水,說了一句更傻的話,“不過母妃,他答應我了,每天都給我講一個故事。”

    貢妃考慮一下,含笑睨著她,撫了撫她頭上的髮髻。

    “那就好。他若肯每天為你講一個故事,你嫁給他也不虧。你父皇啊,那時候也喜歡給我講話。但是他不會講故事,只會講他的報負,講他的宏圖大志,講他的金戈鐵馬……可我不樂意聽,我也不懂那些,但不管我懂不懂,他還總講,講得來就沒完……”

    像是沉浸在過往的一些美好里,貢妃唇角帶著一抹少女般的羞澀,“我剛入宮那會,整日裡尋死覓活,想離開,想走,他總是百般討好我,恨不得把全天下的好東西都搬到我面前來,哎,最終給了我一個恃寵生嬌的惡名,害得人人都妒恨我。”

    “她們是恨我的。都是女人,我知她們的怨恨,但我不是好女人,我才不要什麼婦德,我就是善妒專寵,我不許他去別的宮裡……”她笑著,又撫了撫趙梓月的臉,眼角的魚尾紋也遮不住她眸底的快活,“梓月,你哥哥是你父皇最小的兒子,而你是他最小的公主,你可知為甚?”

    趙梓月眼中含淚,搖了搖頭,貢妃卻笑了起來。

    “在我之後,宮中這些年又納入過無數的妃嬪,她們都沒再有子嗣。為了平衡後宮與朝臣,你父皇也會去她們宮中過夜……可是梓月,他雖從來沒有與我說過些什麼,但是我一直在猜,他或許是沒有寵幸過她們的……”

    “母妃!”趙梓月幾乎是驚詫的喊出了聲。

    貢妃入宮二十多年,在此之後,洪泰帝再無所出子女,這是眾所周知的事實。可是以一個帝王之尊,能做到這般,除了貢妃自己,估計沒有人會相信。就連趙梓月這個洪泰帝寵得如珠如寶的女兒,也心裡存疑。

    她不相信,可看到貢妃花白的頭髮,她說不出反駁的話來。只緊緊握住貢妃的手,輕輕道,“母妃,你與父皇的感qíng我都看在眼裡的,如今這般qíng況,你也莫要悲觀,今日我來,便是要告訴你……”說罷她看了看空dàngdàng的宮殿,壓低了嗓子,“哥哥會想辦法的,他會接你出去的,我們離開這個鬼地方,我們離開京師……哥哥一定會有法子的。你等著,好好的等著。”

    貢妃微微一笑,“傻女兒,誰說我要離開?”

    “母妃……”梓月瞪大一雙淚眼看著她,貢妃仍舊只是笑,“我得在這裡守著他,一步也不能走,萬一他醒過來看不見我,該有多難過?”遲疑一下,她又輕撫著趙梓月的頭,低頭緊盯著她,聲音里滿是愛憐,“你乖乖的跟著你夫婿,不要為娘cao心了,懂不懂?”

    “娘!”趙梓月哽聲不止。

    貢妃緩緩搖頭,抑止了她,接著又柔聲叮囑,“梓月,他們不會允許你哥來見我,母妃沒有機會與他說話,有些話便只能由你帶給他了。你告訴哥哥,母妃是一個沒有本事的人,也給他出不了主意……”

    滿殿的寂靜里,趙梓月仰著頭,靜靜的聽。

    可是說到此處,貢妃卻遲疑許久,都沒有出聲兒。

    她的眼睛盯著牆角的一盞宮燈,像是陷入了某種憂傷的思緒。

    “告訴他,母妃永不會是他的絆腳石,不必顧及我而受制於人。”

    身在宮闈之中,趙梓月即使為人xing子再單純,也能聽懂得貢妃話里的意思。她聞言一驚,猛地撲過去,緊緊擁住貢妃的腰,把頭靠在她的腿上,淚如雨下,“母妃,我們一定能離開的。我會回來帶你,還有……丫丫……,我的丫丫,他們也不准我帶走,嗚……”

    像個小孩子似的,趙梓月的淚水像斷了線兒的珠簾,濕了貢妃的膝蓋。這一回,貢妃沒有安慰她,只是靜靜地看著她哭,等她哭得抽泣著總算止住了淚水,她才拿過絹子來替她拭淚。

    “好了,要出嫁了,往後便是大人了,不要學母妃這般軟弱,除了哭什麼也不會。你不必想太多,丫丫還是個孩子,他們不會為難她的,崔公公是個好人,我會求他去照料著……梓月,你只管去便是。”

    “娘,我不嫁了,我不嫁了,就留在宮裡,陪你和丫丫……”

    趙梓月哽咽著剛喊了一句,門外便傳來崔英達的咳嗽聲。

    “梓月公主,時辰不早了。”

    仿若心肝被人生生揉碎,趙梓月嗚咽著,哭得喉嚨憋緊,喘不過氣兒來,可一慣愛哭的貢妃,卻沒有半滴眼淚,她微微笑著,一邊替她拭淚,一邊哄道,“不早了,乖,不要誤了時辰。”

    說罷,她喊了一句月毓。

    月毓很快打了帘子進來,遞上一個jīng致的紫檀木妝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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