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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次不給小爺抱,就不給火器了。”
元祐今兒吃了不少酒,卻並未真醉。他斬釘截鐵的說著,看上去特認真,實則也只是為了隔應那個似乎永遠波瀾不驚的晉王爺。
他苦,見不得人家不苦。
可趙樽沒膈應到,夏初七卻斜下了唇,無賴地耍上了滑,“不研究火器,你不也沒得樂趣麼?所以我們是彼此受益,互得好處。小公爺您啦,就儘量地發揮餘熱吧啊。”
“去你的!”元祐拿筷子敲她,“得了便宜還賣乖,指的就是你了!”
“嘿嘿!見笑見笑,做得還不夠,厚臉也不夠厚,請小公爺多多指教,合作愉快——”夏初七為她斟著酒,嘴上逗著他樂呵,心裡卻明鏡兒似的清楚。他出的力,確實最大。
不得不說,元祐在火器方面的天賦,在他“失戀”之後,得到了進一步的佐證。夏初七甚至覺得,他簡直就是一個天生的武器專家,那領悟能力即便她來自後世,看過無數的先進武器,也嘆服不已。
明面上說,火器研發是她在提供技術,其實她並非專業人士,能提供什麼?無非是一些見識、見聞,以及一些常識xing的東西。而且大多數時候,她只能任著記憶講出一個模糊的、大概的縮影,一切都還需要元祐去細化、去琢磨、去完善。然後再與那些火器匠人畫圖紙,反覆實驗。
這一晚,他們都沒有回北平。
元祐吃完了酒,搖搖晃晃的去了兵工作坊,與幾個老匠人爭得面紅耳赤,就差拿火銃打人了。夏初七陪了他半宿,終於把他弄到作坊里睡了,然後被趙樽qiáng行拉了回去,宿在漷yīn鎮裡的一個鄉下宅院裡。
這個宅院本就是為他們備下的。
一年後,幾乎每一個月,他們都會過來住上一些時日,看農田,看兵工作坊,看秘訓的兵卒。夏初七喜歡這個村子,喜歡村裡的河,村裡的樹,村裡的書舍,村裡的孩子,村裡的小媳婦兒,村裡的大huáng狗……最主要是喜歡那一個與小十九差不多大的小毛毛。
次日,又是大晴。
為了送元祐,眾人套了馬車,從漷yīn鎮往北平趕,可元祐卻未入北平城,還在城外官道的岔路口,他便跳下馬來,抱拳與他們道別。
“天祿,表妹,我就不入城了。”
趙樽淡淡瞥他,“不再繼續喝了?”
想到昨兒夜裡喝了酒發的酒瘋,元祐倏地笑了一聲,看向天邊紅彤彤的雲霞,挑高了眉梢。
“不了,下個月再過來。”
從山海關打馬到北平府,用不了多長時間,所以元祐差不多每個月都會過來,與趙樽打個照面,偶爾會與他喝上兩盅,或與夏初七研究一下火器,或是探聽一下烏仁瀟瀟的消息,但他從來沒有像昨夜那般醉過。
夏初七理解他的心qíng,想他一個人獨自在山海關的愁煩,原想再多安慰他幾句,可此時此刻,官道上來往的車馬不少,好些話也就不便出口了。
她從馬車跳下來,走到元祐的身邊,拂了拂他的袍袖,語氣里少了戲謔,出口卻分明還是調侃。
“哥,山海關日子孤清,你若是待煩了,請旨回京吧,秦淮風月醉煞人,這開了chūn兒,正是王孫公子們流連花叢的好時候,少了你,秦淮河不是少了風qíng麼?”
元祐怎會聽不出來她是想勸他放下?
但他也不挑明,只樂呵呵的笑,“沒法子,一入江湖歲月催。小爺老了,小娘又太多,身子骨不好,動彈不得了。”
“喲,這可不像你?!”夏初七笑罵道:“誠國公府里還未有後,你這喊不行了,那誠國公聽見,不得捶胸頓足,嘆養兒無用啊?”
她輕鬆的玩笑著,可是也不知想到了什麼,元祐的臉色卻慢吞吞沉下。他凝重地瞄一眼趙樽的臉色,唇角一彎,探手就把她摟了過來,抱在懷裡,輕輕拍了拍,才附耳道,“這京師啊,小爺是不能輕易回去了。即便要回去,也是……”
他鬆開手,低頭看夏初七,緩緩吐出三個字。
“打回去。”
說罷他翻身上馬,抖下韁繩,一聲“駕”,便領著幾個侍衛瀟灑而去。馬蹄“嘚嘚”作響,在官道上揚起一陣陣煙塵,映著晨時的氤氳霧氣,如一副飽含傷感的畫,定格在了夏初七的視線里。直到他的身影慢慢變小,消失在官道上。
“還看,人都走了。”
她的頭被人抬了起來,熟悉的溫熱氣息噴在臉上,面前是一張俊美高華,卻刻板無波的臉,臉上分明寫著“不高興”。
這是連元祐的醋都要吃?
夏初七又好氣又好笑,嘴一咧,露出幾顆明晃晃的白牙來,“爺,你有沒有聞到,好酸的味兒?”
“有麼?”趙樽淡淡瞥她一眼,拍拍她的頭,想想又道:“元祐這廝素來不正經,你雖當他是哥,他卻未必。再說,你兩個到底沒有血緣,你又生得這般美,爺怎麼也得防著一些。”
“……”
趙十九甚少讚揚她的容貌,冷不丁來一句“生得這般美”,倒是把夏初七駭了一跳,順便也蘇了心腸。她發現,原來女人都是樂意聽這樣的讚美的,哪怕那只是一句謊言。
上了馬車,她坐在他身邊,把頭靠過去。
“趙十九,我真的好看麼?”
趙樽向來不喜說ròu麻的話,先前無意說了一句,已是天降紅雨,極不尋常,如今見她小女兒嬌態般撒嬌地再問,不由輕笑一聲,把她攬在臂彎里。
“那是自然。”
“以前為啥不覺得?”
她心裡一甜,就想多聽幾句好的。
可他瞥著她,卻斂了眉,似是在思考,片刻才沉聲道:“美,得比較。”
和別的姑娘比較出她的美來了麼?夏初七不想驕傲,可不由得就揚起了唇,擺出一個樂呵呵的笑容來,“趕緊說說,怎麼比較出來的?”
趙樽低頭看她,黑眸有一抹促狹的流光掠過,“比起幾年前見到的那個黑不溜啾的小鬼,如今的阿七已不知美了多少。”
“……”
“如今,雖非絕色,爺已欣慰。”
“……”
從天堂到地獄,夏初七無語的瞪他。
“趙十九,你不想要積分了?還是想睡chuáng底了?”
他挑了挑眉,“嗯?阿七捨得?”
這一聲“嗯”,拖曳得意味深長,只可惜夏初七聽不見,也沒有注意,只看見了他挑高的眉梢上那一抹揶揄,不由咬牙切齒地撲過去,掐住他的脖子,凶戾的吼。
“膽敢rǔ我容貌,看今兒我怎樣整死你!”
趙樽看著她紅撲撲的小臉兒,沒有錯過充斥其間的快活光芒,微微一笑,他束著她的腰,任由她折騰,“牡丹花下死,做鬼亦風流,雖然阿七是一顆黑牡丹,爺也認了。”
“混蛋,掐死你!”
“來吧,死於你手,爺甚歡喜。”
“噗”一聲,夏初七手一松,終是忍不住咯咯笑了出來,無力地倒在了他的懷裡。
“趙十九,你這個人——唉。”
一聲長長的“唉”,飄dàng在官道上。
馬上還在繼續前行,微風輕輕送來一串銀鈴似的大笑聲。而她這樣的開懷大笑,卻是一年多來的第一次。
浦口碼頭上的事,對她的影響極大。她相信,對趙十九的影響也不會小。但他並未在她面前表現過什麼,大多數時候,他除了逗她開心,還是逗她開心。
就這般,兩個人相依相偎著,渡過了難熬的一年。但三百多個日夜,不長,也不短,時光的作用也再一次得到了體現。不管如何,歲月終是洗劑了一些傷感的過往。
如今又一年chūn暖花開,她想,是好的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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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平城的晉王府,是洪泰年定製的。
作為大晏最尊貴的親王居所,又是北平藩地的辦公場所,要供晉王接近藩地屬臣所用,晉王府占地極大,儼然一個縮小版的皇城。府中東、南、西、北面各有四門,前有承運殿,中有圓殿,後有存心殿。在這一大片的建築群後,還有一個類似於皇城後宮的地方,分為東西三所,是為晉王的側妃和妾室居住準備的。只不過,如今整個晉王府里,就夏初七一個女主人,後宮全部閒置。
承運殿門口,夏初七與趙樽還未入內,府中的左長史姜南便急匆匆地趕了過來。左長史是晉王府最大的屬官,在趙樽還未北上之前,由洪泰帝親自指定的人。
姜南為人機敏,行事頗有分寸,這般急迫,定是要事,夏初七停下腳步,並未跟過去。只見他低頭與趙樽說了些什麼,趙樽再抬頭時,臉色便凝重了不少。
“阿七,你先回房歇著。”
夏初七點頭,“你有事要做?”
“嗯,魯源與元寶他們在承運殿等著,爺回頭再去你說。”說罷,他朝晴嵐與甲一使了個眼神兒,便與姜南徑直離去了。
夏初七看著他的背影,微微一怔。
看來這一年多的平靜生活,要被打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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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平府的初chūn猶寒,京師的新綠卻已鋪滿了大地。一庭的綠樹在風中搖曳,朱紅的宮牆圍著深深的孤冷。涼風入殿,趙綿澤攏了攏身上的龍袍,接過張四哈新泡的雨前龍井,輕嘬一口,蹙起了眉頭。
“下次泡茶,勿用滾沸之水。”
張四哈手一抖,“撲通”跪倒在地。
“奴才知錯,奴才知錯。”
何承安沒有了,這一年來,他一直在用心學,卻總是被皇帝橫挑鼻子豎挑眼兒,里里外外都不是人。總算感受到了什麼叫做“伴君如伴虎”。尤其是晉王北上就藩之後,這年輕皇帝的脾氣更是yīn晴不定。在朝堂上,他仍是溫文爾雅,宅心仁厚,可到了私底下獨處之時,只有張四哈這樣的近身侍者才曉得,那簡直就是渾身泛寒,一不小心就得挨板子。
可今兒他茶沒泡好,已經做好屁股開花的打算了,趙綿澤卻擺了擺手,饒了他。
“下去,朕靜一靜。”
張四哈如逢大赦,躬著身子倒退著下去了。
趙綿澤揉了一下額頭,看了一眼面前堆積如山的奏疏,嘆口氣,拿過御案上那一對夏楚手捏的泥娃娃來,攤開在手心裡,目光慢慢飄遠。
搖曳的燭光中,他有些累了,趴在了御案上。半睡半醒中,他腦子裡浮現出一個身影,她似真似幻,似乎就在面前,又似乎浮在半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