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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底,她也是一個女人,儘管她對趙綿澤有許多的怨恨,可這些日子以來的照顧,還有昨夜她要舉火自丶焚時,他那眼睛裡深切的痛意,仍是令她有一些觸動。
如今他能放下,自然是好的。
不來相送,以免彼此尷尬,那就更好。
按照大晏的俗成禮數,一直到大婚那日,她與他都不會再見面了。他貴為帝王,想來也不會再跑魏國公府來找她。
不過,還得防住他才好。
上了鳳輦,往東華門的路上,一路可見匠人在翻修殿宇。趙綿澤登極之後,雖沒有耗廢銀庫大肆修葺,但到底是新帝承業,面子上的東西,也好歹得做齊活了。
見到皇后的鳳輦出宮,宮中有人私下議論。大抵猜測是惠妃昨夜承寵,皇后娘娘與皇帝置氣回府一類。
夏初七不在意旁人說什麼,看著這紅牆碧瓦,雕樑畫棟,心裡就一句話,總算是要離開這個鬼地方了,但願再不要踏入此間一步。
坐在鳳輦里,她打了帘子望向層層疊疊的宮殿玉堂,回頭看了一眼,只見除了執鳳儀的錦衣衛儀仗隊,沿途跟隨的兵卒竟足有上千人之眾。
看著浩浩dàngdàng的“大軍”,她唇角掠起輕笑。
不管是楚茨殿,還是魏國公府,果然還是逃不過趙綿澤的監視……
她放下了帘子。
東華樓門上,趙綿澤目光微微一涼。
蘭子安站在他的旁邊,也不時望城樓下的鳳儀隊伍“陛下,回吧,臣工們該等急了。”
趙綿澤輕“嗯”一聲,暗沉的眼眸,帶了一抹涼意看向他,“子安,好好籌備朕的大婚。”
“是,微臣省得。”
蘭子安扛手施禮。
趙綿澤的腳步一直沒有移動,看著城樓下遠遠而去的一行人,眉頭一點一點收斂,拳頭亦是攥得生痛。他不想放她出宮,可昨夜把話已說成這般,他堂堂天子,又如何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爾反爾?
“陛下……”
蘭子安又輕喚了一聲。
他回過神來,終是收回了視線。
“走吧!”
貴為帝王,他可以擁有後宮三千,可以要遍天下的美女,卻偏生得不到最心愛的那一個。這到底是幸,還是不幸?
“啷……”
城門開啟的聲音,鑽入耳朵。
趙綿澤一驚,猛地上前一步,看向城樓之下。
“小七……”
蘭子安眯眸,看見他右手骨節,捏得咯咯作響。
☆、第203章何謂良人?
轉眼,夏初七回魏國公府已有半月。
在她回府之前,工部來了匠人把夏楚在魏國公府時居住的“楚茨院”給收拾了出來。也是回到此間,夏初七才明白趙綿澤當初為何在東宮為她準備的居處非得叫“楚茨殿”,原來那只是一個拿來品。在魏國公府里,原就有一個這樣的地方。
只可惜,換了一個靈魂,未必能感受他那份qíng深。
在楚茨院這些日子,她像坐了一回時光的軌道,把夏楚先前留在院裡的東西,都看了一個遍。概因是同一個身軀的原因,即便二人有不同的靈魂,她也實實在在的感受到了她對趙綿澤的一往qíng深。
在楚茨院裡,只有一個名字——綿澤。
夏常除了為她新添一些盆景擺設之外,屋內基本沒有太大的變化。就在夏楚居住的內室chuáng榻邊上,有一個高高的花梨木jīng雕書架。書架上的書籍很多,大抵都是新的,一看便知她沒怎麼翻過。但是在書案的幾個大畫筒里,卻cha了夏楚的畫作若gān。
實話說,她畫功極差。
若是單憑那畫上之人的五官,極難窺出原身到底是誰。不過,夏楚卻在那些畫作之上,都題上了名字——綿澤chuī笛、綿澤撫琴、綿澤讀書、綿澤望月、綿澤遊園、綿澤吟詩、綿澤騎she、綿澤……
除了綿澤,只有綿澤。
每一幅圖的內容不一,大抵都是她偷偷窺視了趙綿澤回來之後,一個人憑著記憶默默畫下的。畫上有yīn有暗,有日落有夕陽,有落英有細雨,時間跨度幾近三年之久,無乎充斥了她愛慕趙綿澤的整個歲月。
在書案的旁邊,還有一個雕花的木架,木架上方,放有夏楚自己捏成的兩個泥娃娃。泥娃娃外形與她的畫作一樣的拙劣,並著肩,帶著笑,除了能分辨xing別之外,幾乎與人對不上號。但是,在男娃娃的背上她刻著“綿澤”,另一個女娃娃的背上她寫著“楚兒”,上面清晰的落款——洪泰二十二年除夕。
那個時候,她一直在默默等待做趙綿澤的新娘。
她曾愛他入骨,他卻傷她太深。
夏初七記得,在yīn山皇陵的那個晚上,得知她執意回京,東方青玄曾經向她講過許多夏楚曾經做過的傻事。幾乎每一件,都與趙綿澤有關。
那時,她也只是聽聽,為了今後的計劃做準備,卻很難將自己這副身體與趙綿澤聯繫起來。可是,這一回住在了楚茨院,看過她留下的點點滴滴,再結合東方青玄說過的話,難免喚出一些過往的記憶與片段,感觸竟完全不同。
趙綿澤真的是負了她。
那一日在御景苑,夏問秋撕心裂肺地哭說,這個世上最愛趙綿澤的人是她。那個時候,夏初七雖討厭夏問秋,但也是認同的,不管夏問秋如何歹毒,她到底是愛著趙綿澤的。可如今到了楚茨院,她發現自己錯了,這個世上最愛趙綿澤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夏楚。想必趙綿澤也是悔誤了這一點,才會痛定思痛,愛上了她。
只不過,造化弄人,在她愛他的時候,他不愛。傷她、rǔ她、棄她、毀她、任她顛沛流離,流亡於世。等她香消玉殞,他回過頭來尋找,她已不在。
她知,夏楚若是活著,一定會原諒趙綿澤。
可她不是夏楚,做不到如此。
這些夏楚留下的舊物,夏初七都沒有碰它。任由它一件件錯落在她住過的屋子裡,點綴著這一間重新整修過的華堂。
舊人,舊物,舊事,都是屬於夏楚的。
她已經占了她的身子,換了她的靈魂,她不忍心將她短暫的人生中最為轟轟烈烈的愛qíng一夕翻篇。
她自己總是要走的。
這些原就是她的,還留給她吧。
但願有朝一日,她離開之後,再讓趙綿澤親見,讓他知道,有一個女子曾經真的愛他如同生命。再狠狠痛他一回,算是對夏楚在靈之天的一種慰藉。
整理完屋子的當天晚上,她在院子裡燒了一盆紙錢。
晴嵐問她,燒給誰的。
她說,燒給自己。
聽得她涼絲絲的這話,晴嵐當即噎住,白了臉。鄭二寶更是嚇得差一點就要去請法師來為她做法,以為她被鬼給迷了魂。
她一笑,以一句“玩笑”糊弄過去。
最後只道,燒給一個該燒的人。
回魏國公府後,她緊接著就病了幾日,倒不是大病,就是有些怏怏的沒有力氣,一來孕期嗜睡乏力,二來那日落下的病根,將息了好些日子,才好起來。
當然,她也是由經此事尋一個妥帖的藉口,不再與魏國公府中之人過多接觸,以免越來越明顯的肚子露出馬腳。
這些天,趙十九說話算話,果然沒有來看她,她想他,想得牙根痒痒,可為了肚子裡的小十九,她不得不忍耐,沒有出府半步。
就像突然入了孤島,她與人隔絕了起來。
只有端午那一日,阿木爾來了魏國公府。
她是來找她的。
為了見阿木爾,為了不在她面前輸掉氣勢,夏初七特地打扮了一番,選了一套寬鬆的裙衫,在小腹上略略纏了纏,結果累得自己不行,心裡直罵娘,可阿木爾卻沒有“貴gān”,只說了一些沒用的廢話。
不過,夏初七突地了解了她。
因了趙樽與烏仁瀟瀟大婚在即,阿木爾大概是想來找一個與她“同病相憐”的人,吐吐苦水,訴訴傷qíng,但她天xing的高傲又不容許她如此,故而與她對坐約半盞茶的工夫,她什麼也沒說出來,又灰溜溜的走了。
“灰溜溜”三個字,是夏初七自己想像的。實際上,阿木爾那一張清冷美艷的臉上,一如既往高貴得令天下女人嫉妒。
尤其現在,夏初七長胖了,更覺趙十九瞎了眼。怎麼放著這樣國色天色的美人兒不要,偏生選中了她?
好些天,她不敢照鏡子。臉明顯圓了,白了,腰粗得堪比水桶,小腹微微隆起,已經有了孕婦的樣子。夏季裳薄,只要認真看她,都會發現,她是一個準孕婦了。
她很害怕趙綿澤會突然造訪。
他是天子,他要來見她,誰也攔不住。
但她的一應擔憂,趙十九果然完美的替她解決了,甚至連她在府里不見人的藉口都替她找好了。聽甲一說,就在她出宮的第二日,在大晏俗有高僧之稱的道常法師入宮覲見了趙綿澤。
這老和尚說話向來懸乎,且有理有據。他從夏楚十歲那年占得鳳命開始說起,說他近日又卜得一卦,皇后娘娘雖是鳳命之身,但在母儀天下之前,必須應一個天劫,方能入主中宮,帶給大晏風調雨順。為了避禍,為國勢昌隆及天子的安康,皇后娘娘在劫期間不能出楚茨院,也不能與任何人見面。否則,不僅皇后有可能xing命不保,天子也會受其影響,乃至禍及國道,從而走衰。
夏初七聽了這些,在府里悶笑不已。
果然,古往今來最能騙人的便是大師與專家。
也不知趙綿澤到底信了道常沒有,但“不能見任何人”這句話,大概也安撫了他的心,他不能見,趙樽也不能見,故而,他沒有來魏國公府,一次也沒有。只是何承安常常會送來一些東西,吃的,玩的,衣裳,布料,都一件件送往楚茨院。為免他生疑,她都讓鄭二寶為她收下了。
但是,即便有了這樣的藉口,一個人久不露面,到底還是容易引起旁人的懷疑。為此,她偶爾也會在窗邊露一個臉,以便趙綿澤的人看見。
阿記和盧輝等人奉了趙綿澤的命令與她一同入府,但他們只能在楚茨院的外圍,不敢近她的身邊。遠遠一觀,只要她一直在府里,自是不會懷疑。
如此一來,倒也生生瞞過了許有人。
於她來說,如今最大麻煩只剩一個。小十九若要出生了,該怎麼辦?一來她沒有生產經驗,需要穩婆幫忙。二來她就算可以堵得了所有人的嘴,卻堵不住小十九的嘴。楚茨院要是有了嬰兒的哭聲,那想瞞就瞞不住了。
不過,僅為此頭痛了一個時辰,她就丟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