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7頁
“你抱我上車,我便告訴你。”
東方青玄深知“請神容易送神難”的道理,更何況是一個極為難纏的小神。他唇角帶著漫不經心的笑,身姿懶懶倚靠在車上,一動也不動,“寶音,你還小,很多事qíng不明白。今兒夜了,我吃了些酒,有些乏,等回頭得空,我再與你細說。乖,聽我的話,乖乖回宮,免得你爹一會兒尋不著人,事就大了。”
寶音盯著他,搖頭拒絕,“我爹今夜才不會找我……可是阿木古郎,你說你沒有欠寶音,可分明就是欠了的……寶音一出生就見不著爹娘,被迫受你的美貌荼毒,從此瞎了眼,喜歡上你,這不是欠又是什麼?”
東方青玄:“……寶音。”
他的聲音,已是無力。
小寶音伸出的雙手,仍僵在半空,半是蠻橫半是撒嬌。
“阿木古郎,外面冷冷,你先抱寶音上車。”
東方青玄面色一斂,少了幾分平常慣有柔和笑意,添了幾分凝重的冷漠。僵持了好一瞬,看小丫頭堅持的神色,他終是伸手拉住她,把她帶入馬車中,放在對面的墊子上坐好,低低吩咐。
“調頭,回宮。”
這是要親自送她回去?
彆扭的哼了一聲,寶音大吼:“我不……”
她尖細的嗓子劃破了夜空,可卻沒人聽她。
一行車隊轉了一個彎,又往宮中行去。
寶音十八般武藝都用盡了,見他仍然不為所動,哭喪著小臉,小心翼翼挪過去,扯他的袖子,乖乖地討好:“阿木古郎……你不要這麼絕qíng好不好?不要始亂終棄……好不好麼?”
始亂終棄?東方青玄唇角微微抽搐。
若非他知這真是寶音,一定懷疑她是不是趙梓月的女兒。
“阿木古郎,你說過的,你喜歡寶音的……你說你得了空閒,便會從漠北來看我……我等了好久好久,你都沒有來……你派人送來的杜鵑花開了三次,還是沒有來……阿木古郎,寶音好可憐的,爹不疼,娘不愛,整天受弟弟欺負……”
小姑娘說得委屈,小鼻頭吸吸,小嘴巴翹翹,像一顆受盡nüè待的小白菜似的,聽得東方青玄眉頭直皺,哭笑不得。可哪怕明知道她瞎掰的,卻很難向她動氣。
“寶音……”他看一眼不停扯他袖子的小手,解釋得有些艱難:“大人的事,你是不明白的……這些阿木古郎如今也與你講不明白。只能告訴你,阿木古郎喜歡你,是長輩對晚輩的喜歡,就像你爹對你那樣……”
“可寶音不要阿爹對我那種喜歡,要阿爹對阿娘那種喜歡。”
東方青玄一窒。
這小丫頭還真是大膽,小小年紀說得這般理所當然。
她離開他這幾年,趙樽那廝到底都怎麼教她成長的?
想到如今她這些莫名其妙的思想,他不由有些動怒。
那感覺就像被人教壞了自家小孩一樣,哪怕趙樽是她親爹,他也想要揍他一頓。
暗自生著恨,他就著馬車裡淡淡的光線,凝重地看著寶音,終是狠下心來,嚴肅道:“寶音,你不懂。那樣的喜歡是不能隨便給人的。而我,也只能給一個人……”
寶音一愣,“誰?”
東方青玄眉頭皺緊,“兀良汗的大妃。”
寶音撇撇小嘴巴,說得委屈,“大妃不能是寶音麼?”
東方青玄被她氣笑了,表qíng一松,聲音也柔軟下來,“自然不能。若不然,我的大妃會有意見……”
他有大妃了?
寶音張大了嘴巴,久久合不上……
他有了大妃,她便不能糾纏他了。
阿娘說,這樣的人稱為“第三者”……
小寶音沮喪不已,拽著他袖子的小手扯得更緊,“阿木古郎,你……是一個負心漢,居然不等我長大,就娶了大妃。嗚……”
說到最後一個字,她“哇”的大哭起來。
這哭聲,完全是小女孩兒似的嚎啕大哭。
就像沒吃上心愛的食物,就像沒玩上心愛的玩具。
東方青玄一愣,不知該氣還是該笑。
他撫著她的背,寬慰道:“好了好了,乖,不哭。我們家寶音這麼可愛,等長大了……那些想娶寶音的男子,不得從長安街排到承天門麼?到時候,估計得你父皇派兵去趕……”
“噗”一聲,寶音被他逗笑了。
她吸吸鼻子,像是想通了什麼,小臉上還掛著淚水,唇角卻露出了一抹笑容,“阿爹說,你是屬狐狸的,慣會騙人,寶音還沒有見到你的大妃,是怎樣都不肯相信的。你一定是為了哄寶音,故意編故事來著,對不對?”
東方青玄眉梢一揚,“我會讓你見到的。”
寶音偏頭,“當真?”
小丫頭正色的樣子,像個小大人似的,眉頭微微擰起,額頭上嬌細的絨毛也在她的凝視中微微舞動……
東方青玄突然頭痛不已。這么小的孩子,怎麼就這麼難收拾?
良久,他闔了闔眸子,“嗯”一聲。
“會的。今日太晚,她已睡下,改日帶你去見。”
寶音拿他的袖子抹gān眼淚,又成了一條好漢,“一言為定。”
馬車停在承天門的側門外,沒有再往裡。寶音在如風的幫忙下,跳下馬車,又坐上她的棕紅大馬,在幾個侍衛的保護下往門口走去。
走了十來步,她依依不捨地揮手向東方青玄道別,東方青玄也朝她擺手,示意她走快一點。可小丫頭也不知想到什麼,又打馬跑回來,把小腦袋從他的車簾里伸進來,盯住他問:“阿木古郎,他們都說我長得像爹,你以為呢……?”
“嗯?”東方青玄不明所以。
“嘿,我覺得我其實像娘的。”
嬌嬌的一聲之後,棕紅大馬竄了出去。
東方青玄身姿不變,端坐在馬車裡,看著那一人一馬的影子,額頭突突的跳……小丫頭確實有些像她娘。不過不是五官,而是她這小xing兒,跟個野孩子似的,哪有半分小姑娘的靦腆?
搖了搖頭,他不由為她今後的夫婿擔憂起來。
*
出乎寶音的預料之外,炔兒還沒有離開,他領了個小太監就站在東宮殿前,意態閒閒的樣子,像是在月下賞雪,又像在看著她。
寶音把馬韁繩jiāo給小太監,隨便把帽子和頭巾也一併丟了過去,砸在他的腦袋上,然後信步上了台階,看向趙炔。
“你怎麼還在這兒?不曉得冷嗎?”
趙炔神色微微緊繃,那高冷的表qíng像足了他爹。
“等你。”
“等我?”寶音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偏頭看他,微微眯眼,“你知道我會回來?”
“嗯”一聲,趙炔應了。
“你怎麼知道?”寶音急火火的問他。
“這還用問?”趙炔皎月下的小眉頭,似是一挑。
“……好哇,既然你知道,還讓我去?”寶音羞惱不已。
“不撞南牆,你如何會回頭?”對他家長姊一波三變的表qíng,炔兒似是早已習以為常,以六歲的年齡,擺出一副少年老成的樣子,負手對著台階上靜靜發狠的長姊恨其不爭的一嘆,“如今也只有把阿娘的話送給你了。”
寶音在東方青玄那裡受了委屈,又在趙炔這兒受了委屈,表qíng本來已經很難看了,但聽到他說有阿娘的“金玉良言”做指導,頓時又興奮起來,幾乎是蹦跳著上了台階,走到矮她半個頭的弟弟身邊,樂滋滋地問:“什麼話?炔兒,快,快告訴長姊!”
趙炔側頭,正色道:“事已至此,洗洗睡吧。”
說罷他不看寶音氣得冒綠光的臉,輕輕拂袖,單手負於身後,昂首挺胸地大步入殿,往寢宮方向走去,那小屁孩兒裝大人的樣子,氣得寶音幾乎忘了自己也是小屁孩兒,很想揍他。
“趙炔!你給我站住。”
炔兒果然好脾氣地站住了,回頭看她。
“長姊,真話總是很殘忍,卻是對親人最好的表達。”
“……你個小屁孩兒!”寶音握緊拳頭,恨聲道:“你給我等著看啊,我堂堂大晏朝最為貴重的長公主殿下,這麼美麗,這麼善良,這麼大方,這麼可愛……我想要做的事,會做不成嗎?”
“是很重。”炔兒難得一笑,“旁人撞了南牆也就回頭了,可你就因為太重了,愣是沉得回不來……”
“啊!趙炔——”寶音沖了過去。
“打皇太子,是重罪。”
趙炔看著她揚起的拳頭,淡淡地笑。
寶音“嘿嘿”笑著,拳頭yīn惻惻擊在他小屁股上,“這是長姊在教訓幼弟……不要說你只是皇太子,便是你有一天成了天子,長姊該揍你時,還得揍你……揍得阿爹阿娘都不認識你。”
趙炔臉一黑,“……家門不幸。”
*
宴賓閣里,住滿了四方來使。
安排兀良汗使者住的地方,在宴賓樓東側的世安院。
時下以東為尊,趙樽給東方青玄的待遇向來不錯。
燒著地龍的房間裡,阿木爾看著東方青玄從入屋起就緊緊皺著的眉頭,親手為她沏了一壺香氣盈鼻的碧螺chūn,放在紫檀木的茶几上,輕聲問:“為何愁眉不展?遇到他家小魔女糾纏了?”
“不要那樣說她,她還是孩子。”東方青玄面有不悅。
“那我要怎樣說?”阿木爾言笑淺淺,“或者說,哥哥,你真的打算娶了她做兀良汗大妃,與南晏聯姻?”
“胡說八道!我是她義父!”東方青玄聲音微厲。
阿木爾輕呵一聲,似笑非笑,“你認人家做女兒,人家未必肯認你做爹。哥,你醒醒吧——”
她的說法,倒是與寶音不謀而合。可東方青玄對寶音原就只有父女之qíng,何來男女之意?不說讓他接受,便是聽阿木爾提起,他都覺得罪惡,哪能有半分妥協與念想?他不願聽她這種有違倫理的言論,只輕淡看她一眼,換了話題。
“今日怎不入宮赴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