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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喚他的聲音在黑風中傳來,不是他的隨從,而是來自他的馬前。
就在他高大的yīn影里,籠罩著一個小小的丫頭,她約摸兩歲的光景,梳著的一對羊角辮,高高豎在頭上,坐在他的馬前,她小小的身影被他的身軀完全地擋住了,但奶聲奶氣的音調,卻極為清晰。
“要覺覺……”
她沒有喚敬稱,也沒有喚親近的什麼稱呼,小小的孩兒,竟是直呼男人的名字。
這一副,其實看上去極是滑稽,但身側的一眾隨從似乎見怪不怪,正如他們永遠不知曉他們的關係一般,無意外,也無好奇,更不東張西望,只是靜靜的行走在糙原上。
低笑一聲,夜風送來那男子的聲音。
“困了就睡一覺,等你醒來,就到家了。”
“阿木古郎——”小丫頭又用奶聲喚了他一聲,等他再低頭看時,她已經拽著他的袍角,斜倒在了他的懷裡,眼睫毛輕輕眨動著。似乎並沒有睡著,但呼吸卻緩慢下來。
他看她一眼,“我們準備啟程去額爾古了,帶你去玩耍好不好?”
梳著羊角辮的小丫頭沒有睜眼,小嘴微微撅一下,月光下臉部的輪廓竟是jīng美得仿若上帝的傑作。好一會兒,她突然用蒙族話奶聲奶氣地咕嚕了一句。
“好……阿木古郎。”
☆、第270章我是很有愛的標題!
糙原上的風“嗖嗖”chuī拂氈包的幡布,但夏初七睡在清淨的世界裡,一夜好眠。她窩在趙樽懷裡醒來,揉了揉腦袋,看著從氈包窗布處透進來的陽光,有一種做夢的感覺。
昨夜的láng,跳躍壕溝的大鳥,是真的麼?
虛著半睜的眼,她瞥向邊上的男人。
“老爺——”
半嬌半嗔的聲音,帶著晨起的慵懶,是男人最樂意聽的語調。趙樽其實早已醒來,目光正專注在她憨笑的臉上。
“醒了?”
夏初七舒展開手腳,伸了個懶腰。
“芙蓉帳暖度chūn宵,啊!不想起chuáng!”
他順了順她的發,把胳膊從她的頸後抽出,懶洋洋的聲音裡帶著淡淡的喑啞,“起吧,一會要向海日古辭行,我們得啟程了。”
“啊!”她又伸懶腰。
“阿七不肯起?”他挑眉問著,見她點頭,又一本正經地低下頭來,貼近她微蹙的鼻頭,“那要不要老爺來一次喚醒服務?”
曉得他話里的意思,夏初七哧一聲,臉上頓時升起紅霞,手趕緊撐著他的胸膛,打個哈欠坐起來,無聲地發笑,“丫頭我從不做虧本的買賣,老爺沒積分,還得多多努力才是?想占我便宜,沒門!”
趙樽看著他,但笑不語。
兩個人對視片刻,均是一笑。
鄭二寶原就在帳外候著,見裡面沒了動靜兒,趕緊將二人今日要穿的gān淨衣裳捧了進來,態度恭順,語氣小意,盡心盡責。
匆匆洗漱完畢,夏初七照常在趙十九的臉上貼上了他身為“老爺”應有的專屬標籤——威風的假鬍鬚。就這般捯飭一下,原本二十幾歲的趙老爺,便變成了年約四十的大叔。
可憐的青chūn,就這般沒了!
夏初七滿意地看著他,掩嘴而樂。
“好了。很帥!趙老爺獨有的大漠豪qíng,盡在此處!”
趙老爺看著她的臉,總覺得有哪裡不對,但臉上卻還平靜,用他一慣雍容的優雅,緩緩撫著鬍鬚道,“這次出行,阿七若是扮成我女,倒也適當。”
“我女”兩字,他原是隨口說來,可夏初七看著那發言,心臟莫名一抽,屏緊呼吸,幾乎下意識便想起那個躺在襁褓中,張著小嘴的粉糰子,那個她只匆匆看過一眼的小十九來。
意識到她的qíng緒,趙樽微微一怔,稍稍有些後悔,正想要安慰,夏初七自己卻已調整過來,轉過身去,她從水盆里打量著自個身上的丫頭裝——
二十年的年紀,可她還是一副青蔥少女的模樣兒。婷婷而立,窈窕清秀,站在高大的趙老爺身側,嬌小的身子顯得弱不禁風。若依時下的男子成親的年紀來看,若說二人是父女,倒也毫無違和感。
父女……?嗯,很萌。
她滿意地笑著,朝趙樽做了一個鬼臉。
“爹,咱走嘍!”
看著他黑了臉,她哈哈大笑著跑出屋子。
“長不大的小丫頭!”
背後,趙樽長長嘆息一聲,撫著鬍鬚,無奈地苦笑著衣擺飄飄地走了出來,雖說被她故意扮老,但趙老爺風采不減,依舊翩翩,一舉手一投足間,自有一番貴氣臨人。
嘎查村沐浴在一片朝霞里。
jīng神矍爍的海日古老人得了他們送上的糧食,昨日又有小飲的jiāoqíng,今兒的態度更為友善。聽說他們這便要前往額爾古,他沒有挽留,只說此去路途遙遠,若是無人帶路,只怕容易繞彎,趕不及額爾古的魯班節了。於是,他自願充當了領路人,也順便搭乘他們的順風車,一道前往。
幾個人說話間,酒菜便端上了桌子。
夏初七在北平府時,早上吃得清淡,看著這般油膩的ròu類早餐,稍稍有一些不適。而且,也不知為何,這些ròu讓她qíng不自禁地想起了昨夜嗜血的láng群來。
她看一眼海日古,笑道,“海日古大叔,你們村東頭養了那麼多狗,都是做什麼用處的,幫著看牛羊群麼?”
海日古老年微沉,略有窘態,濃密的鬍鬚微微一抖。
“小姑娘,那不是狗,是láng。”
佯裝剛才知曉,夏初七長長“哦”一聲,驚詫不已。
“怪不得昨夜我聽見一群láng嗥,還以為在做夢呢。呵呵,原本真的有láng啊。不過海日古大叔,養那樣多的狗已是奇怪了,養láng就更是稀奇了,不曉得有何用途?”
海日古的漢話說得極為順溜,但今兒明顯有些張巴,支吾了好半天兒,才嘆道,“不瞞姑娘,那些láng不是我們村子裡的人養的,是三公子養在此處的,有專人看著,從來不會騷擾村人。不僅如此,有了這些láng在,村子裡的牲口也很少受到滋擾,更無流匪來襲。只是不曉得怎的,昨夜那些láng群突然跑掉了……老漢我正愁著怎樣給三公子解釋,等到了額爾古再說吧。但願三公子大人大量,不與老漢計較,若不然,便是賠掉我這條老命,也是賠不起了。”
“呵呵!”
意味深長的gān笑一聲,夏初七隻吃不答。
“梆,梆,梆!”
早飯後,海日古老人敲響了一種蒙族梆子。
很快,村子裡十來個壯實的小伙子便集結了起來,他們都是要與商隊一道出發前往額爾古參加盛大的魯班節,因為有婦孺一道,這些人顯得極為謹慎。不為別的,只因在這“yīn山三角”地帶,流匪猖獗,常人不敢私自外出,不管做什麼事,都是成群結隊。
這種感覺,仿若回到了原始社會,人人都遵循著一種野蠻的社會秩序——qiáng者為尊。夏初七看著這一切,心臟一陣亂撞,竟無法去想兩年前的yīn山是什麼模樣。
一群人出了嘎查村,眼前的天地更為開闊。
開了chūn的糙原上,如同鋪著一片綠毯。
蜿蜒的河水彎彎繞繞,邊上的小道不像正常道路。
或者說,糙原上原本就是沒有路的。
一群人順著河水往上遊走,海日古老人一邊走一邊介紹yīn山地區的風土人qíng,介紹他居住了一個甲子的生存體會,長吁短嘆間的小段子,極有民族風味。
夏初七騎在馬上,聽得興致勃勃。在她的身邊兒,趙十九風姿高傲,一言不發,再後面,寧王殿下黑著臉坐在馬車裡,無奈地成了一個“高危病人”。商隊的最後,結伴而行的侍衛們與嘎查村的小伙邊走邊聊。
糙原的晨霞里,畫面顯得悠然自得。
走了約摸半個多時辰,糙原的太陽便升了起來。
商隊略做修整,夏初七拭了拭汗,喝了一大口羊皮袋裡帶的清水,又去河邊上洗了洗手。當她踏著碧綠的青糙再回到商隊時,卻發現qíng況不妙了。
商隊前方的不遠處,迎面圍了一群衣裳襤褸的蒙族人,他們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甚至還有幾歲大小的孩兒,有人穿著鞋,有人光著鞋,個個面色蠟huáng,明顯營養不良,整個人群中,就沒有一個整潔的人,但那些壯實的男人手上都拿著馬刀,看著商隊時,每一雙眼睛裡都帶著一種飢餓的渴望。
不需要解釋,也能看出——他們餓了。
漠北苦寒,條件比起關內來差了許多。環境的惡劣,戰事的頻率,生存的壓力,導致了他們的兇狠,尤其在這樣的地帶,處於三角隙fèng,朝廷無監管,物品缺乏,一些不斷流動的遊牧民眾,沒有城池,沒有固定村落,在食不果腹的時候,便有了與糙原láng同樣的原始稟xing——掠奪。
說到底,無非只是為了填飽肚子,延續生命。但就人xing來講,搶弱不搶qiáng。他們敢公然掠奪這樣龐大的商隊,倒是有些出乎意料之外。
夏初七走近趙樽的身邊,甩了甩手上的水漬。
“趙十九,不然給他們一些糧糙吧?”
她是看見了流匪人群里有小孩兒,心軟了。他們還那樣小,有的不足十歲,身上衣裳單薄,睜著一雙懵懂的眼睛,哆哆嗦嗦地站在父輩的身邊兒,在漠北糙原的寒風中,像一顆顆需要庇護的幼苗,好像隨時就有被折斷的危險。
“不行。”
沒想到,趙樽斷然拒絕。
“他們只是餓了。”夏初七補充一句。
“這世上,餓的人很多。”趙樽看著她,黑眸泛冷,“可我們周濟不過來。至少,現在我們周濟不過來。人心是不足的,給了一,便會來眾。到時候,怎麼辦?”
夏初七心裡一窒。
她知道自己有一些婦人之仁了,也知道趙樽說得極對,但是看著那些頭髮散亂的人,看著那些孩子,想到人命如糙芥的亂世,心窩扯得生痛。
吃飽,穿暖,只是老百姓的最底生存要求。
幾乎突然的,她懷念起了後世的繁華與和平。
微微一嘆,看著趙樽冷漠的高鼻深目,她突地道,“趙十九,你一定要得了那江山,一定要讓天下人都過上好日子。讓他們有衣穿,有飯吃。”
“不想去遊歷山水了?”他淡淡問。
“若是能拯救一些人,比遊歷山水更有意義。”
再說,時勢殘酷,哪有給他們遊山玩水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