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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生意來了。”
盛世古董,亂世huáng金,這是千古不變的道理。美髯公看見huáng金比看見親娘還親,雙目一亮,擼著鬍子淡笑著,“不知小娘子要刻什麼印,要裱什麼畫兒?”
夏初七笑著搖頭,“我只要印,不裱畫。”
美髯公伸長脖子聽著,臉上滿是欣喜。可當他聽她說到竟然要刻輜重的堪合章以及南軍的官印,嚇得臉都青了。那表qíng像是見了鬼,若不是看在huáng金的份上,指定得把她倆轟出去不可。
“小娘子另找他人吧,這種掉腦袋的事,老夫可不敢做。”
夏初七微微一怔。
這辦假證刻假章的事,千百年來都有人gān,但敢隨便刻官印的人,確實不多。尤其是戰爭時期,除非不要腦袋了,要不然,一錠huáng金在面前誰會不要?她笑了笑,再三講明不會連累他,那美髯公仍是搖頭,面色蒼白,對她的話避如瘟疫。說到最後,他語氣已有不耐,似是分分鐘想攆走她們。
夏初七心裡一嘆,若非必要,她不想做壞人。
可如今看來是由不得她了?對付給錢都不要的人,她該怎麼辦?她非得把錢塞給他。
慢慢起身,她正準備耍無賴bī他就範,那美髯公背後的門帘里,突然款款出來一個半老徐娘,不到四十的年齡,看上去像是他的夫人。她瞄了夏初七一眼,似有畏懼,然後白著臉對那美髯公耳語了幾句。
美髯公面色一變,再轉頭看夏初七時,苦著臉差點掉淚。
“小娘子,老夫這便為你做…這便為你做。”
出了什麼妖蛾子?夏初七默了一瞬,再次坐來,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看,卻也不問,不耽擱他的工夫。那美髯公有些緊張,但刻印的速度卻很快,不到一個時辰,一個輜重堪合印,兩個南軍官印帶印綬,以及糧糙jiāo接的文書章印,便新鮮出爐了。
夏初七拿起仔細瞧了瞧,與記憶中的對比下,滿意的點點頭,留下huáng金出了門。
她沒有徑直去停在城門的馬車,也沒有往回來時的路,而是繞著那店鋪子的巷子,轉到了後面。果然那裡停了一輛馬車。熟悉的車帷,還有熟悉的車夫。
如風看見她走過來,愣了一下,支吾,“七,七小姐。”
夏初七笑看著他,“替我謝謝三公子。還有,你們怎麼著那店家了?”
如風微微垂眸,“綁了他家孫子,已經放回去了。”
輕“哦”一聲,夏初七笑著點點頭。對於曾經的錦衣衛來說,東方青玄與如風做這種事兒幾乎毫不壓力。換了往日,她或許會與東方青玄說幾句,但想到阿木爾與他在一起,她便沒了興致,調頭便要走。
可沒想到,剛一轉頭,面前就站著一個人。
像是剛剛從背後走過來的,東方青玄面色嬌美,qíng緒不若往常,蒼白中略有憔悴。
夏初七頓步,望住他,“感謝的話,我讓如風帶了,便不說了。”
東方青玄徐徐走近,“我不是為了讓你感謝來的,是有請求。”
有一種人,臉如芙蓉,眼若秋水,一雙眼睛就像是會說話,尤其說“請求”的時候,總是讓人無法拒絕。夏初七坐上了東方青玄的馬車,不多一會兒,便到了一處寬敞別致的小院,綠柳扶疏,花木掩映,環境格外清幽。
他只住了兩天客棧,就有這麼好的房子了?老實說,她有些佩服東方青玄,不管走到哪個地方,都不會委屈了自己,可以把生活安排得很好,享樂生活。
坐下來,她四處看看,“你妹妹不在?”
東方青玄眉頭微蹙,沒有正面回答,“你想看見她?”
“哦,明白了。”因為他不想她們撞見,才特地把她帶到這裡來的。可他到底要說什麼?夏初七漫不經心地喝了一口水,抱著隆起的小腹,略帶疲乏的打個呵欠。
“說罷,你有什麼請求?”
東方青玄靜靜看著她,慢慢探出右手,伸到她面前。
“想請你為我把脈。”
夏初七微微一怔,詫異了。
那日在馬車上他愣是不願意,如今怎會主動找她?
有妖便有異!她狐疑地看著東方青玄,放下水盅,屏氣凝神地把手搭在他右腕部,抿緊了嘴唇,許久都沒有出聲。她的耳邊安靜一片,可探著東方青玄的脈搏,她分明感覺到自己心跳激烈,“咚咚”不停,像有一面鑼鼓在瘋狂敲擊,讓她幾乎壓抑不住。
“東方青玄,你為何如今才找我?”
東方青玄輕輕笑著,“早說與晚說,有何區別?”
眯眼看他雲淡風輕的笑容,夏初七覺得自己的手臂有些僵硬,好半晌才把手收回來。她那日在馬上車便覺得東方青玄臉色不對,但沒有想到會有這麼嚴重。如今才發現,他身有殘毒,應是潛伏好些年了,已入膏肓。
她咬牙,“你若還能活過兩年,記得感謝老天,讓你遇見我。”
“還有兩年?那敢qíng好,我記得只剩一年的。”東方青玄笑著,像在玩笑。
“呵呵,你真看得開?那我索xing毒死你算了。”夏初七遲疑一下,突地想起趙樽那會子給他的脈象與醫案,激靈一下反應了過來,“趙十九有沒有讓人帶藥方給你,你有沒有服用?”
“趙樽?”東方青玄想了想,似是恍悟一般,瞥了一眼靜默的如風,點頭,“服了。”
夏初七點點頭,面色微沉,“頂著一副破身子,你就不該到處亂跑。”
“是,我的醫官也是這樣說的。不過他也說,北地寒苦,不適合養病,這不,我到南方來,就是因為這邊水土好,是我從小生長的地方,或者能多活一些年月。”
他把死亡說得很輕鬆,像是早已做好了準備。說罷看夏初七沉著臉,像是在思考藥方的樣子,又嚴肅,又可愛,不由輕輕一笑,伸手過去握住她的手,沒有猥褻,沒有調戲,就像相jiāo多年的朋友那般,極是真誠的看著她。
“小七,我有一個請求。”
“你先前說的請求,不是為你看病?”
東方青玄笑著搖頭,“不是,是為其他。因為我不必請求,你也會為我看病。”
“……”夏初七無語地看著他,想到這些年來林林總總的事兒,大抵是漂泊在外的原因,心裡一酸,眼眶微微發熱,猛地拍開了他的手,“得了,不必說得這麼可憐。有我在,你沒那麼容易死。”
一句“有我在”,聽得東方青玄心裡一暖,竟是qíng不自禁笑出了聲。
“那好。我相信你。可我還是得求你一件事。”
夏初七橫眉,極爺們兒的瞪他,“你變女人了,還是變太監了?趕緊說唄。”
“我……是這樣的,小七,你聽我說,千萬莫要生氣。”像是極難開口,他垂下眼眸,不太敢去看夏初七的臉,“我的妹妹阿木爾,她,她從小喜歡天祿,二十幾年了,直到現在,還著魔一樣的喜歡著。你知道的,若非張皇后作梗,她早就是晉王妃了。世事無常,她落到這步田地,也是可憐……”頓一下,他幽嘆,“若是我不幸離世,阿木爾便孤苦一人……”
看他繞來繞去沒說重點,夏初七突地冷笑打斷。
“你想說什麼?讓趙樽收她做小,還是讓她做晉王妃,或是未來的大晏皇后?”
“小七。”看她嘲弄的表qíng,東方青玄聲音一沉,“我並非想讓你為難。只是有一點你不可否認,天祿若來日為帝,後宮除了皇后之外,也不可能永遠空位以待。給阿木爾一個位置,不管是什麼樣的位置都行。也算了她一願,我這個做哥哥的,縱死也無憾了。”
了她一願?
夏初七默默看著東方青玄,許久都沒有吭聲。
若了去阿木爾的願望,那便會踩碎她的夢想,二者不可調和。
換以往,她肯定會指著東方青玄的鼻子大罵。但現在她懂了,不是東方青玄的問題,是時下之人觀念的問題。更何況,他如今有病在身,作為醫生,她罵不出口。
緩緩閉了閉眼,她冷冷一笑,“三公子,你若是為了治病求我,我身為醫者,必全力以赴,若是為了給趙十九納小,不好意思,我做不得主。”像是苦澀,像是無奈,說到此,她輕聲道,“我連自己是他的誰都不知,如何擔得起你這般重託?自行找他去吧,畢竟阿木爾與他青梅竹馬。對他來說,也許並無不可。”
東方青玄低頭,看著她眼中浮起的水霧。
“小七,對不起。我的請求過分了,你可以不允。”
夏初七不輕不重的哼哼,“無事,反正我允不允,都不影響什麼。”
輕幽幽一嘆,東方青玄妖嬈的眉眼間,若是添了一抹落寞。
沉吟片刻,他才坐下,喝了一口茶水,試探般淺問,“今日探子來報,有關於晉王的事qíng,你可想知?”
聽到“晉王”,夏初七脊背不由一僵。
頓了頓,她笑開,“你可願說?”
東方青玄笑了,“你啊,還是這般xing子。”嘆一聲,他突然沉了臉,“我想我高估他了。”
“嗯?此言何解?”夏初七渾身的神經都緊繃起來。
東方青玄極為風qíng的撩了她一眼,深深看住,目光微凝,“我以為他只是苦ròu計而已,沒有想到,他是真的頹廢了。大抵是久不見你,如今晉軍四面楚歌,他卻整日在營中醉酒,這般下去,主帥無力,軍心不穩,晉軍必敗無疑。”
夏初七心裡一沉,許久沒有說話。
房間裡安靜得落針可聞,好一會兒,才聽她笑。
“你似為很關心他?”
東方青玄也笑,“那是,他若死在我前面,我豈不寂寞?”
他聲音未落,並聽得外面傳來一陣腳步。推門而入的是如風,他面色沉沉,走近東方青玄時,語氣全是擔憂,“三公子,有消息了。南軍又有二十萬援軍抵達靈璧,開拔齊眉山一帶。耿三友放言,要重現當日楚漢的垓下之戰,合圍晉軍,一舉殲滅。”默了一下,他若有似無地瞄了一眼夏初七,低低道,“晉營有消息傳出,說晉王殿下三日未出營房,除了酒水,粒米未進。”
他並沒有避著夏初七,所以她一字一句都看清了。
“如風大哥,消息可靠?”
她的聲音已有顫意,如風嚴肅臉,點頭,“我也沒想到,晉王會如斯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