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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為什麼就不肯給我機會?她哪裡好?論容貌,論才qíng,論智慧,她哪裡比得上我?……嗚,你們都瞎了眼了,為什麼都要喜歡她,為什麼都要如此待我?是不是因為我早些年棄你另嫁,你一直懷恨在心?”
這般qiáng詞奪理的追問,只有被寵壞的阿木爾才能問出。
院裡的丫頭,都止住笑,低下了頭。
她們不熟悉趙樽,卻看見了他臉上的冷鷙。
即便在一丈開外,她們也怕波及到自己。
可阿木爾太高看自己,她仍在哭鬧不休。
“你可知道,這些年來,我為了你,為了等著你,做了多少事qíng?受了多少委屈,流了多少淚水?……嗚……我又沒讓你封我為妃為嬪,只是做你的奴婢也不行麼?”
為奴為婢?趙樽的腦子裡,下意識想起了他的“小奴兒”。
目光yīn冷一片,他的神色,冷得像一隻沒有溫度的怪物。
“陛下,看在我這麼多年真心待你的分上,你可否給我一個理由?便是死,也讓我死個明白,可好?”阿木爾眼巴巴地看著他,一臉期待。那些尊貴的、清冷的,高傲的,對外人不屑一顧的qíng緒再沒了半分。就像一隻請求恩寵的小綿羊,彆扭地抿著嘴巴,在靜靜等待他的答案。
趙樽冷峻的面上,仿若凍結成了一柄尖銳的冰劍。
然而,他什麼也沒有說,冷笑甩袖,大步離去。
人世間最無qíng的拒絕,便是沉默。
阿木爾臉色發白,咬著下唇,心臟像被鋼針穿透,疼得窒息。
她以為自己是有機會的,她一直以為自己是有機會的。
可枯等到如今,她總算悟了……自從那個女人出現在他的生命里,她就再無機會。這個男人就像中邪一般,為了她不顧三綱五常,為了她廢黜六宮,為了她不惜與滿朝文武為敵……更悲哀的是,就是這個對別人一心一意的男人,不給她半分溫暖,不給她半張好臉,她仍然喜歡他到了心坎里。
“死心了?”背後,是東方青玄冷冷的聲音。
阿木爾回頭,看著他清越的面孔,“你都看見了?”
東方青玄輕笑,“是,看見了,你摔得很láng狽。”
阿木爾眸子一紅,眼眶裡,大滴大滴的淚水滑下,“你看見了,為何不肯出來為我說話,不肯扶我一把?憑你與他的jiāoqíng,讓我入宮做個奴婢……他會同意的。”
“他不會同意。”
“為什麼?!”大吼著,阿木爾有點歇斯底里。
“因為我不是他爹。”東方青玄開了個玩笑,唇角的妖嬈之氣,更顯俊美,“再說,就算我是他爹,也阻止不了他。”
“哥哥!……嗚。你們……嗚,你們……”
東方青玄微微抿唇,看著她淚流滿面的臉,一步步走近,駐足在她面前,審視了好一會才遞上一張潔淨的帕子,緩緩道,“阿木爾,你若不摔痛,又如何清醒?我早提醒過你的,不要自取其rǔ,你偏生不聽,怎能怪我?”
阿木爾滿臉淚痕,“哥哥,連你也不能理解我?”
東方青玄不回答,定定看她梨花帶雨,“唉,跟我回兀良汗吧。”
“不!”阿木爾拼命搖頭,淚水滾滾落下,“我這輩子已經是這樣了。他在哪裡,我便要在哪裡,就算是死,我也要死在他面前……便是,從此,從此只能做他的皇嫂,我也要留在大晏京師……哪怕遠遠看他一眼,我也要留下。”
東方青玄沉默,好一會兒,擺袖,優雅轉身。
“隨你!自作孽,怨不得人。”
看著他的背影,阿木爾的世界終於崩塌了。一種無望的悲苦,冷得她漸身滿是涼意。嗚咽著,她緊緊抱著雙臂,大喊,“阿木古郎,你站住!”
東方青玄站住了,卻沒有轉頭。
阿木爾問他,“阿木古郎,還會不會幫我?”
東方青玄輕輕回答,“不會。這是最後一次。”
阿木爾身子猛地頓住,一顆心臟像是凍僵了,嗓子眼兒里如同被痰氣堵住,吐不出,咽不了,每一個毛孔都在喊痛。若是她沒有了哥哥,該怎麼辦?若是失去哥哥的庇護,她還能如何活?她沒有親人了,阿木古郎是她唯一的親人。
死死咬了咬下唇,她盯著東方青玄的背影,啞著嗓子發笑。
“你不把我當妹妹了麼?”
東方青玄緩緩轉身,臉上沒有慣常的笑容。
“阿木爾,好自為之……”
他帶著嘆息的囑咐散在了空氣中,阿木爾卻久久未動。她立在原地,在一群丫頭似是同qíng又似嘲笑的目光里,雙手慢慢攥緊,在冬日的夜風中,脊背仿佛被凍僵成了冰柱。
“若是沒有他,我活著又有何意義?縱有榮光萬丈,其實也只是一個寡婦,寡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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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是小朝會,做皇帝的,尤其是勤政的皇帝,也得守時。趙樽早早起來洗漱完,去冰室看了一眼夏初七,便急匆匆去了奉天殿。換往常沒有大事時,常著朝會的規矩走個程序,有奏本的臣子便上前奏事,沒事可奏的就在班列里開小差,和學生上課走神差不多。
但今兒每個人都神采奕奕。
南北同時再起烽煙,大家都想看新皇要如何處置。趙樽穩坐龍椅上,看著殿裡一群炸不軟的老油條,面無表qíng地問,“北方鬧匪,南方鬧叛,百姓也在鬧糧荒。不知諸位卿家,可有良策?”
一般來說,臣子們總結了法子,竊竊私語的討論一會兒,便綜合上前奏報。或是有獨倒見解的臣子,便自領功勞,向皇帝獻計獻策,以示對得起那份俸祿。可今兒討論半晌,也無人出列,兵分兩北,對如今的大晏來說,討伐無力,顧了頭,便顧不得尾,實在難辦。
淡淡掃了一圈臣工,趙樽望向靜默的夏廷贛。
“老國公,你怎麼看?”
夏廷贛略一思索,出列抱笏道,“老臣以為,事有輕重緩急之分。北方鬧匪之事,與北狄戾氣有關,可想法子先行安撫,等緩過勁來,再回頭收拾。而南患其實才是朝廷極不安定的因素。必須派兵討伐之,方能固國安邦,平息流言。”
流言是什麼流言,眾人皆知。
朝廷雖然詔令說建章帝死了,還為他大為了喪事,但民間仍是傳得沸沸揚揚,說他在早已離宮生還,還在南邊組織了舊部,要打到京師來,與趙樽再起gān戈。不僅外面,眼下,便是宮裡也有人私傳,說建章帝其實是與顧貴人一起離開的。若不然,顧貴人哪裡去了?
流言雖是流言,但總有人會信,便是這朝中臣工,也有相信的。他們信了,心便會浮躁,對趙樽的忠心,也就會打折扣。
看了看班列里的眾臣,趙樽牽了牽唇角,“老國公所言有理。”說罷,他緩緩看向班列右側的武將,如同點將似的那麼一掃,不待開口,陳景便穩穩從中出來,端正地往前三步,抱住拳頭,單膝磕地。
“陛下,末將願領兵往南,討伐匪逆。”
陳景說罷低下頭,沒有再動彈。
“陛下,末將也願前往討逆。”
班列里,晏二鬼也站了出來。
“陛下,末將等也願前往討逆。”
接著,又有幾個武將紛紛出列,表示決心。
而這些人,基本都是他從晉軍中提拔上來的。
趙樽微微眯眸,沒有馬上回應,只是看著殿內的眾臣,似在思考。新朝初定,在這奉天殿裡的南晏股肱之臣里,到底有多少是忠於他的,能一心一意為朝廷做事的,其實趙樽還未完全摸清。這些人都太圓滑了。
但如今,南征原是一個刷功勞的大好事,做為武將,本就應當自告奮勇上前殺敵,那些不吭聲兒裝聾作啞的人,只有兩類。一是貪生怕死,二是事不關己。第一類養不得,第二類容不得。
一念至此,趙樽抬了抬手。
“廣武侯智勇雙全,乃當朝虎將,前往平亂再是合適不過。如今,便由廣武侯領三十萬大軍南下平亂,掛帥中軍。”
話罷,殿上贊聲不絕,和氣一團。
聖旨其實是早就擬好的,只要照著念上一番便成。可誰也沒有想到,等鄭二寶念完了南征的聖旨,趙樽卻淡淡地看向武將的行列,不溫不火地道,“但凡今日在大殿上主動請纓的人,官升一級,食祿漲三級。其餘眾者,官降一級,食祿降三級。”
趙樽為人素來酷烈,但這般憑著一個決定便定了這麼多人的仕途,卻是令人無法想像的。簡單思來,極是糙率,可仔細一想,也是有理。身為武將,不願為國出征,養來何用?奉天殿上安安靜靜的,領了賞的人與受了罰的人,謝恩的謝恩,告罪的告罪,卻無人敢說三道四。
這便是鐵血皇帝的好處,說一,就無二。
緊接著,為解北狄之危,趙樽頒布了第二道聖旨。
鑑於與北狄的睦鄰關係,即日派使者前往北狄,再許姻親。將臨安公主之長女,清惠郡主李邈許給北狄太子哈薩爾為妻。一個郡主便想嫁給人家的太子做正妃,這有些不合邏輯。朝臣們私里認為,北狄皇帝和太子除非瘋了,若不敢肯定不會應允,這分明就沒有誠意,帶著侮rǔ,還有看不起北狄之嫌。
若無先前的“冷血鎮壓”,這一回合肯定有人持反對意見,但那麼多武將都降了職,罰了俸,這會兒子臣工們對這個皇帝的脾xing徹底臣服了。摸不準兒的事,就由著他去折騰,紛紛拍著馬屁,高喊“陛下英明,吾皇萬歲”了事兒。
趙樽無疑是英明的。
他這個決定沒有多久,就得到了應驗。
北狄皇帝先前派兵騷擾南晏邊境,除了心裡有巴根的仇恨之外,一則也認為趙綿澤還會有翻身的餘地,而且烏仁和烏蘭兩個女兒都嫁給趙綿澤了,作為“岳丈”,他若沒點姿態,似乎也說不過去。二來,從他的角度考慮,就算他不與趙樽為敵,趙樽也得與他為敵。何不先下手為qiáng?
一多個月後,接到南晏皇帝的手書,北狄皇帝考慮了三日應允了。
手書里,趙樽極有誠意地告訴了他趙綿澤的死亡以及烏仁瀟瀟的現狀。而且,南晏主動提出聯姻,便是為了屏除舊怨,不會再與北狄算帳。都是需要休養生息的時候,誰又願意勞民傷財?雖然南晏的郡主配北狄的太子有點瞧不起人,但拒婚了無數次的哈薩爾,這回卻堅持己見,非娶那個郡主不可。幾重壓力之下,北狄皇帝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