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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懷孕四個月,並剛剛落胎的婦人,竟被侍婢說她根本就沒有懷孕,由不得人不吃驚,也由不得人不懷疑。
殿中眾人的目光,在弄琴和夏問秋身上掃來掃去。趙綿澤唇線抿成了一條直線,眸底火花跳躍,卻並未發作,很是鎮靜。而主位上的洪泰帝,則更為悠然,他端起新上的茶盞,chuī了chuī水面。
“繼續說。”
“是,陛下。”弄琴像是鬆了一口氣,得了皇帝的命令,膽子又大了一些,說話的條理也更加分明。
“冊立太孫妃的聖旨下來之後,太孫妃得償所願了,仍是終日惶惶,心生不安。為免發生意外,林太醫為她配了一劑改變脈象的藥。那改變脈象的方子裡。有一味藥,便是天花粉……”
夏初七輕“噝”一聲,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接了一句,“好歹毒的算計!怪不得林太醫先前拿著藥渣找到皇太孫,一口咬定裡面是天花粉,原來如此!”
她這麼一提醒,眾人又一次點頭稱是,覺得邏輯極是合理,不由得低低感慨起來。
弄琴沒敢抬頭,聲音持續在殿中響起。
“奴婢不通藥理,但太孫妃雖從不讓除了林太醫之外的太醫看診,但她向來小心謹慎,做了錯事,也心虛,害怕被皇太孫識破,時常不按林太醫的醫囑,過量服用改變經脈的藥物。尤其是在七小姐回京之後,她知七小姐頗通醫理,更是服用頻繁……據林太醫說,太孫妃這些日子的腹痛,便是由此引起……”
“弄琴,我要殺了你,你個小賤人冤枉我!”
不等眾人反應,夏問秋便歇斯底里的低吼著,煞白著臉,像只失控的厲鬼一般,要從椅子上撲過來。
趙綿澤眸子一黯,下意識盯了過去,瞄她一眼,便沖焦玉使了一個眼神兒。
焦玉得令,死死按住她。
“太孫妃,切勿激動。”
夏問秋嘶吼不斷,場面一度失控。
弄琴跪趴在地上,嚇得瑟瑟發抖,好久不敢再出聲。冷眼旁觀的洪泰帝,不輕不重地咳嗽了兩聲,瞄了林保績一眼,面色較之先前緩和不少。
膠著中,他像是不經意的抬起眼瞼瞄了一眼夏初七。夏初七察覺到他的視線,也迎了上去,塗得紅艷的唇角若有似無的一勾,像是笑了,又像是沒笑。
目光jiāo匯一瞬,洪泰帝挪了開去。
夏初七也勾著唇笑著別開了臉。
凡事都得量力而行,如今這座皇城裡,掌權的人還是洪泰帝。她掰不到皇帝,只能以退為進,殷勤地為他遞上一把過橋的梯子,看上去是為了修補他祖孫二人的關係,實則只為自保而已。
有了這梯子,洪泰帝自然順著往下滑。
重重咳嗽一聲,他像個慈祥的老者,看著哭鬧不已的夏問秋,長長一嘆,“夏氏,你為何激動如斯?若是並無此事,何不待她說完再議?”
夏問秋心裡一震,紅著眼睛看了看老皇帝,察覺到他眸底的冷厲,她尖尖的下巴一縮,又求助一般看向了趙綿澤。
忽閃忽閃的燭火,他的眸子裡倒映著一抹濃重的yīn影,看她一眼,神色極是失望。
“你真是心虛至此?當著這樣多人的面,大哭大鬧,如此不堪,你的賢良淑德到底哪裡去了?”
夏問秋似是大受刺激,整個人萎靡了不少,看著他,喃喃道:“不是這樣的,綿澤……”
“我不想聽你,我要聽她說。”趙綿澤拳頭捏緊。
“綿澤……”
夏問秋帶著哭腔又喚了一聲,像是突然想起來什麼,眼睛一亮,猛地轉過頭,盯住了夏初七。
“綿澤,你不聽我,七妹的話你總該信的吧?昨日你喚她過來為我看診,她說的是胎死腹中,可未說我沒有懷胎呀。難道林太醫錯了,七妹也會弄錯?”
這個時候還能想到反將一軍,找到敵人的漏dòng來為自己開脫,夏初七有些佩服這個三姐了。
只可惜,她不通醫理,搞不清基本常識。無奈的抿了抿唇,夏初七看了看林保績,又看向孫正業,懶洋洋一笑。
“太孫妃不懂,二位太醫想必清楚,胎兒死於腹中之後,脈象上便再無體現。只有胎兒在母體內正常生長的qíng況下,才能切出喜脈來。”
眼看夏問秋面色一變,青白jiāo替不已,她盈盈立於一處,唇角微勾,幽暗無波的眸底掠過一抹近乎血色的銳利光芒,只一瞬,便消失,唇角又是劃開的淺笑。
“人人皆知太孫妃懷胎已足四月,我自然也不例外。到了澤秋院時,我為太孫妃把脈,沒有摸到喜脈,自然而然判定胎死腹中,建議引產。二位太醫以為,這處置可妥當?”
孫正業當即點頭,“陛下,皇太孫,老朽雖不擅婦人之道,但這基本的醫理,還是懂的。”停頓一下,他側過臉去,看向jīng神早已渙散的林保績,“林太醫,胎死腹中已無喜脈,是這個理兒吧?”
林保績一臉灰敗,汗流浹背,此時已像一隻鬥敗的公jī,耷拉著腦袋,便未反駁,點了點頭。
“確實如此。這是醫理常識……”
洪泰帝厲色道,“林保績,你可有什麼jiāo代?”
林保績抬頭,哭喪著臉,沖他“咚咚”叩了三個響頭,“事到如今,罪臣再不敢欺瞞陛下,一切事實……正如弄琴姑娘所說。”
他一承認,事qíng似乎塵埃落定。
“林保績,你——”夏問秋怒不可遏,瞪大一雙紅通通的眼,腦子裡“嗡嗡”作響,“你,你……”
可是幾個“你”說著,她卻是接不下去了。在眾人鄙夷的目光下,她腦子裡靈光一閃,又想到另一出。
“綿澤,你不要聽他們,他們是串通好的來害我。你想,若我未懷孕,穩婆來為我落胎,怎會沒有發現是真是假?”
趙綿澤皺了皺眉,還未回答,弄琴便輕聲接了過去,“那兩個穩婆根本就是太孫妃熟識的人。在七小姐來之前,太孫妃便與林太醫兩個合計好的,七小姐說的落胎法子,是最好使的,林太醫已然猜到了。”
潤了潤唇,她又道:“在落胎時,穩婆只是做出碾壓肚腹的樣子,而太孫妃一直叫喚,哭啼不止,就是為了上皇太孫聽了心痛。皇太孫越是為她心痛,等七小姐換天花粉的事qíng被揭發時,才會越加的痛恨七小姐。”
夏問秋身子一震,撫著絞痛的肚子,死死盯著面色淡然的夏初七,像是突然領悟到了什麼似的,那目光赤紅一片,像是恨不得吃她的ròu。
“難怪你當日不肯留下來……原來你早就算計好了的?”
“太孫妃太看得起我了。”夏初七失笑一聲,定定望著她,目光溫和得仿若兩汪泉水,半點不惱。
“我只是素知你xing子,害怕瓜田李下,難以說清。再說,我一個姑娘家,也不願見到血污的東西,這才沒有留在內室。你這話可就……太冤枉我了。”
“不,你個賤人,你們都是賤人,分明就是你們串通害我的!”
眼看夏問秋又要歇斯底里的發狂,焦玉再一次按住了她。趙綿澤白淨溫雅的臉上,帶了幾分冷鷙,可眸光微閃,他卻沉下了嗓子吩咐。
“去把穩婆找來。”
很顯然,他並不完全相信夏問秋未孕。
即便是在這個時候,他對她仍有信任在。
在大晏後宮裡,穩婆、rǔ婆都有幾十人,未有宮妃生育時,她們便在宮裡的安樂堂中,照料在此養病的妃嬪。所以,離得並不遠,沒一會工夫,得了旨意的兩名穩婆,便連滾帶爬地入得殿下,重重跪在了地上。
二人大概已知這邊的qíng況,抖抖擻擻的jiāo代,當日確實是按照引產的法子做的,太孫妃活活痛足了五個時辰,才落得胎衣來。
穩婆的話,對夏問秋來說,如同天籟。她面浮喜色,看向趙綿澤,喜極而泣,“綿澤,你聽見沒有,聽見了沒有?”
趙綿澤眉頭蹙緊,看向弄琴。
“你可有話說?”
弄琴嚇得縮了縮脖子,一咬牙,也是豁出去了,看向其中一個婆子,“吳婆婆,你何苦睜著眼睛說瞎話?太孫妃分明只是葵水來了,哪裡有什麼胎衣?”
吳婆婆一怔,“你一個姑娘家,當然不懂。那恭桶里的血塊,你沒瞧見?若不是孩兒沒了,怎會那樣?老婆子在宮中這些年了,從沒說過謊。”
弄琴反問,“那落下的胎兒在何處?胎兒四月已成型,怎會沒有死胎?”
吳婆婆臉一白,瞄了位上的幾位主子一眼,語氣支吾起來,一句好好的話,愣是結巴了好久才說明白,“自是混著血水出來,落在了恭桶里,老婆子拿去處理了……”
“你在說謊!”弄琴白著臉,看向一邊兒苦巴著臉的抱琴,聲色俱厲,“抱琴,你來說,可有見到落下的胎兒?”
抱琴嚇得雙手都在抖,跪在了地上,腦袋幾乎垂到了胸口,“奴婢不知,奴婢什麼都未看見。奴婢當時嚇壞了,害怕得緊,不敢細看……”
又一次爭論,可爭論已沒有結果。
因為當時房內只有四個人,兩個穩婆,另外便是弄琴和抱琴。弄琴的指認,吳婆子的結巴,抱琴的完全不知,另一個龔婆子則是負責拿木棍碾壓的人,看這個形勢,久居宮中,怎會半分不明?她也說自己並未看得太清。而真正可以成為證物的恭桶已經在趙綿澤入內前被清理gān淨了,吳婆子又說不出死胎到底處理在哪裡。
這qíng形,不必多說,qíng況自明。
直呼冤枉的吳婆子被拉了下去,杖斃。
另一個龔婆子,洪泰帝看在是她宮中老人的份上,老眼昏花了,沒按夏問秋的同夥處理,人杖責二十了事。
夏問秋抵死不認。
可無論她怎樣否認,有了弄琴的指認,加上林保績都認罪了,此事便已認定。且有心人發現,就連萬歲爺似乎也一邊倒地認定了太孫妃假懷孕,還陷害七小姐,旁人又能說什麼?
如今還能站在中立角度的人,只剩下一個趙綿澤,而瀕臨絕境的夏問秋似乎也知道,她如今能依仗的人,只有一個趙綿澤。
癱軟在椅子上,她聲聲都是抽噎。
“綿澤,你相信我,不要相信她們……我兩個這些年的qíng分,難道都是做假的麼?”嘴裡嗚嗚著,她又調頭罵弄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