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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男兒裝扮,一雙眼睛卻像女兒似的發著痴。
不等夏初七同意,已連連點頭。
“行的行的,多謝大官人好心。娘子,你說哩?”
夏初七愕然地看著被男色迷了魂的“相公”,往嘴巴里塞入最後一口包子,漫不經心地嚼著,眯眼看著東方青玄的妖孽臉,無奈地垂目。
“好哩,相公做主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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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底事,光yīn如梭。
一別兩年有餘,昔日故舊今再見,朱顏未改,到底世路險,人與事,皆已蹉跎。夏初七撫著隆起的小腹,坐在盛了冰的奢華馬車裡,看著面前風采依舊的男子,目光微微一閃。
“你氣色不太好?”
到底是古醫傳人,觀人面色是一絕。
東方青玄搓了搓額,瞥著她,笑彎了眼。
“看本公子天生麗質,風華無雙,你嫉妒了吧?”
看一眼東方青玄光鮮亮麗的外表,再看看自己豐腴的身材和隨意的孕婦裝扮,夏初七短暫地自卑了一下,習慣xing在小腹上撫了撫,哼哼一聲,“說好聽點兒叫天生麗質,說難聽點兒是脂粉氣。”
聽她諷刺,東方青玄但笑不語。
可夏初七顯然沒那麼好糊弄,她沉吟一下,笑了。
“別矯qíng了。把手拿過來,我為你把把脈。”
東方青玄左袖微垂著,是向來不肯示人的,可聽了她的話,他把右手也縮了回去,只淡淡朝她拋了一個妖冶的媚眼,戲謔道,“想摸我手的姑娘多了,若是誰能給摸,那還了得?”
“自作多qíng!”夏初七橫他一眼,不以為意地半闔上眼,緊皺的眉頭鬆開了,“隨你便吧,反正病死又不是我。”
她輕描淡寫地說了一聲“病死”,馬車外的如風脊背僵硬著,微微蹙上了眉頭,可馬車內的東方青玄卻似不以為意,意有所指的一嘆。
“始焉,謂爾乃丈夫也,今乃知也婦人罷。”
他優雅的姿態,輕緩的聲音,配上這古韻極濃的句子,煞是好聽。但夏初七看得見字兒,卻聽不見語態,眉頭皺了好久,方才琢磨明白他的意思。他是在笑話她。說原本以為她是一個有著大丈夫般磊落胸襟的女漢子,沒有想到也是一個普通婦道人家,小肚jī腸。
看上去像是說她與他把脈之事。
可仔細一想,她卻知他是在說她離開趙樽那事。
不想提起那事,夏初七皮笑ròu不笑地扯了扯嘴角。
轉頭,她卻笑問,“這些年,你就沒有去接你妹妹?”
說這句話的時候,她心裡很複雜。離營之前,道常說趙樽去了濱州接阿木爾,她其實不太信。可女人的天xing,讓她忍不住又想旁敲側擊地了解一下,阿木爾如今到底是個什麼qíng況。
東方青玄看著她的表qíng,唇角上揚,逗弄道,“你很想知道?”
夏初七無所謂地瞥他,“隨口問問。”
東方青玄莞爾,“那便不說了。”
夏初七被他噎住,恨不得咬舌頭。
但輸人不輸陣,她冷哼一聲,“隨你。”
看她眉目里不經意流露出來的憂慮,東方青玄突然一笑,“外間謠傳道你是為了一個女人與晉王賭氣離開的,莫不是果然如此?因為晉王念及舊愛,你嫉妒了,這才離家出走?”
舊愛,嫉妒,離家出走。這三個詞,都是夏初七的死xué。
心cháo翻騰著,他橫眉冷視著東方青玄的如花俊顏,也不知怎的就想到了阿木爾美得驚人的面孔。活了兩世,她固執地相信男子本身的稟xing。沒有不喜歡美人的男人,沒有不用下半身思考的雄xing動物……依稀間,她又怪異地想到趙樽的冷漠與忽視,不由冷笑一聲,斜倚在馬車上,不冷不熱地笑。
“你想多了!我這個人吧,縱然驕橫,但最不喜歡嫉妒。嫉妒啥呀?若人愛我、疼我、憐我,我便愛他,疼他,助他。若人不拿我當一回事兒,我向來就一個法子。”
東方青玄饒有興趣,“哦?說來聽聽。”
夏初七大著肚子,像一隻胖熊似的艱難直起身,笑眯眯看著東方青玄,咧嘴一樂,“管他是誰,去他娘的!”
微微一愣,從來優雅貴氣不會高聲大笑的東方青玄,大笑起來。夏初七看著他明媚的笑容,覺得這會兒他臉上的蒼白似是褪去不少。這麼瞅著,眼若秋水,膚如凝脂,劍眉星目,風qíng萬種,心道,“妖孽,果然還妖孽”。嘴裡卻道,“笑起來很醜,注意點形象。”
馬車走了老遠,東方青玄的笑聲才止住。
“江山易改,本xing難移!兩年多了,你還是這般沒變。”
夏初七嚴肅臉,淡淡瞥他,“你是不是許久沒有被人罵過了?皮子癢得很,想我得很,這才專程來找我的?”
東方青玄眉間含笑,輕斥一聲,“自作多qíng。”
得!把她先前的話還罵回來了,這廝還是不肯吃虧。
夏初七索xing閉上嘴,打瞌睡。反正不管他要做什麼,都礙不著她。正好這個點兒的太陽毒得很,他馬車裡涼慡,她只當免費借個光好了。
馬車外面,楊雪舞興致很高,她不停與如風說著話。當然,聊天的主力是她自己,如風大多時候只是“嗯嗯啊啊”地回應幾個字。一路走來,就她一個人在嘰嘰喳喳地說過不停,一直走到靈璧縣城的客棧外,如風才皺著眉,遞給她一個水袋。
“唰”一下,她的臉就紅了,“多謝如風大哥。”
如風沒有理睬。他遞水給他,不是憐惜,是想告訴她“你的話太多了。”
喝完水,楊雪舞把水袋遞給他,也沒有告訴他,“我今兒這麼高興是因為有東方大都督在,跟你可沒有關係。”
兩個人各打腹語,客套幾句,便各自下馬,扶自家主子。
夏初七在馬車上小睡了一會兒,打個呵欠,流著淚笑看東方青玄。
“三公子,你省你的親,我走我的戚,就此別過,再會。”
東方青玄還在馬車的門椽,半彎著腰正想下車,聞聲睥睨著她的笑臉,好半晌沒說話。這番從北平過來,他原本沒有想過要打擾她,可在涼棚那裡,他生怕她身份爆露,引起南軍注意,方才不得不出聲相助。現如今到了靈璧這地方,戰火正濃,她一個婦道人家,又懷著身子,屬實不便,可她分明不想與他同行,他的保護不僅多餘,而且可笑。
頓一下,他利索的跳下馬,“好,不送。”
夏初七點點頭,正待轉身上自家的馬車,卻看見東方青玄背後的客棧里,走出一個頭戴面紗涼帽,身姿曼妙婀娜的姑娘來。輕紗遮了芙蓉面,夏初七看不清她的五官,卻熟悉她的聲音。驚詫之下,她目光一頓,腳步停了下來。
可那姑娘,似乎沒有認出她,只款款走向東方青玄。
“哥哥,等你好久,總算來了。”
輕柔的聲音,滿是柔qíng與嫵媚。
東方青玄一愣,轉過頭,“阿木爾?!”
夏初七靜靜看著久別重逢的兄妹兩個,突然恍悟。
怪不得東方青玄從漠北到靈璧來了,說是省親。怪不得上次道常會說趙樽去了濱州,接阿木爾了……原來如此。要不然,阿木爾又怎會出現在靈璧?
也對,出家人撒什麼謊呢?
若不是他去接阿木爾,鄭二寶又為何吞吞吐吐,不敢細說?
內心瘋狂湧起的煩躁,讓她來不及考慮邏輯問題。為免自己當場失態咆哮出聲,她用力轉頭,一眼也沒有看東方阿木爾與東方青玄,只冷冷瞥了一眼還在對著東方青玄發花痴的楊雪舞,率先走在前面。
她的背後,東方青玄張嘴喊了一聲。
“稍等一下。”
夏初七沒有聽見,也沒有聽見楊雪舞的提示,自顧自爬上馬車。
看著東方青玄失神的目光,阿木爾笑著拉了拉他的袖子。
“哥,那個女人是誰?瞧把你急得?”
收回目光,東方青玄沒有告訴她,只朝如風使了個眼神,示意他派人跟上夏初七,然後眯了眯眸,朝客棧指了一下,與阿木爾雙雙入了房間,屏退左右,方才冷聲問,“你怎會出現在這裡?你不知靈璧有多兇險?”
阿木爾苦笑一聲,“哥,你都不想見我?”
東方青玄皺眉,嘆口氣,“我只是擔心你的安危。”
輕“呵”一聲,阿木爾笑了,“我有什麼安危可言?我一個人在那牢籠似的皇宮裡面,暗無天日,度日如年,生不如死,這些年,誰又管過我好不好?哥,你是不是也覺得,只要我吃飽了,穿暖了,便可安生了?”說到這裡,她拿著手絹拭了拭眼,把淚珠子抹了去,“我生了一場病,向皇帝請旨去靈岩庵修行祈福,皇帝允了。三月底爹來庵里看我,說多年未見,極是惦念你,我便聽了他的話,偷偷北上,好不容易到了宿州,卻不巧遇到拉古拉,聽說你要去靈璧,我這才跑了過來……”
東方青玄看著她,冷笑一聲。
“你到靈璧不是為了看我,而是為了趙樽吧?”
東方阿木爾一噎,眉頭突擰,看了東方青玄許久,方才收斂住先前刻意表現的歡快,恢復了她一貫的冷清,“是的,我是為了他來的。外面都在傳,晉軍被困於齊眉山,這一次趙樽死生難料,我放不下他。”
“不放不下,又能做甚?”東方青玄非常清楚趙樽的為人,只覺阿木爾極是可笑,比他自己更加可笑。
齊眉山那個地方並非是趙樽隨便選擇的,他慣常使詐,那裡地勢險要,只要扼守要塞,南軍在短時間內想要占他便宜很難。可他萬萬沒有料到,趙樽一出苦ròu計,不僅騙來了夏初七,還把他妹子騙來了。
“哥哥。”阿木爾看他時至今日還是不支持自己,不由黯然神傷,“這些年我孤身一人,已是什麼都不怕了。你不懂得,比起遙遙無期的等待,比起深宮裡漫不目的的孤寂,靈璧的兇險根本不算什麼。”
停頓一瞬,她苦笑,“既然那個女人不要他了,我為什麼不能要?既然是她放棄他的,我為什麼不能爭取?哥哥,原本我便是許配給他的,在我心裡,我從來都不是益德太子的妃子,更不是什麼皇太后,我是趙樽的妻子,是趙樽有媒灼之言的妻子,你明不明白?娘不是說過麼,好女不二嫁,從我許給趙樽那日,我便是他的人。此生此世都不會改變。他如今有難,我定要與他共同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