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頁
“定安侯不必再議,此事朕做主了。”
這一道賜婚,於趙綿澤來說,不是為了他陳大牛,而是他能夠為菁華做到的極限。要知道,大晏與高句國聯姻那是有太上皇旨意的,堂堂大國不能出爾反爾。一個平妻已是降了文佳公主的格,但好在能以天朝長公主不可為妾的理由搪塞過去,若是連婚事都毀約了,那等同於大晏自打嘴巴。
陳大牛看著他沉下的面色,還要再說,餘光卻掃到趙樽淡淡看來的眉眼。心裡一激,到嘴的話他活生生咽了下去,不得不跪地領旨謝恩。
從奉天殿出來,文武百官一道往宮外行去,陳大牛四周看了看,走到趙樽身側,與他並肩而行,臉上還有一層yīn晦之色。
“俺大老爺兒,連娶親之事都做不得主,屬實窩囊。老子真不想做這勞什子的侯爺了,不如領了俺媳婦兒回去種地,奶奶的……”
看他氣咻咻的樣子,趙樽抿了抿唇角。
“侯爺為人真是慡直。”
聽他稱了一聲“侯爺”,陳大牛這才意識到周圍都是人,不禁喟然一嘆,拱手道:“讓殿下看笑話了。俺大老粗一個,就一根腸子,直的。說不來那些彎彎繞繞的話。”
趙樽淡淡看他,袍角飄飄,沒有說話。
陳大牛耷拉著眉,瞄他一眼,又自顧自哼了一聲:“算了,今日好歹為俺媳婦兒正了名。那啥公主來著?來就來唄,老子就當府里多養一個閒人,不與計較了。”
趙樽牽著唇,想笑,又沒有笑出來。餘光掃了一下左右,沒有見到元祐,早朝時亦是不見他,微微蹙了蹙眉。
“殿下怎的不講話?”
陳大牛一人說得無趣,不由咕噥起來。
趙樽深深凝他一眼,淡淡道:“大丈夫頂天立地,妻妾環繞那是古禮,亦是男兒本色,侯爺不見這京中的王公勛戚們,個個宅院風流麼?為何你不願娶文佳公主,寧肯為此惹惱陛下?”
陳大牛看著他,微微一詫。
思量一下,他蹙著眉頭,嘆了一聲,“俺不是都說了麼,俺是粗人。俺鄉下人窮,那裡能娶那樣多的婦人?一個就足夠了。要多了,那家裡還能揭得開鍋嗎?俺說是因為養不起,您信不信?”
“……”
看他說得實在,趙樽胸膛憋了一下。
陳大牛眉梢跳了跳,自己嘆息一口,突地又拔高了聲音,“殿下,俺近來閒著,準備在太平街上為俺哥嫂開一家酒肆。今兒一早,剛有一批美酒從俺老家運抵京師,殿下素來愛酒,不如過去吃一口?”
趙樽眉頭一挑,“青州酒?”
陳大牛點頭,“青州酒。”
見趙樽不語,似有猶豫,他又道:“殿下,俺老家就在青州府雲門山北麓。嘿,這一回開這個如花酒肆,一來為俺哥嫂湊一門營生,免得他兩個荒廢了時日。二來麼,也是為了飽俺的口腹之yù,俺這酒,沒得說,一個字,美。”
趙樽微笑,“本王曾聞歐陽修在青州做太守時,曾寫下‘醉翁到處不曾醒,問向青州作麼生,公退留賓夸酒美,睡余倚枕看山橫’的佳句。青州酒,好!既是定安侯相邀,那本王就敬謝不免了!不過,若是醉在其間,恐怕往後還要時時叨擾?”
“俺求之不得。哈哈。”
二人相視一笑,互相拍著肩膀出去了。身邊的臣官們也有湊過來打聽那如花酒肆的,人人都道青州府自古都是釀造美酒的佳地,如今定安侯家的酒肆開張,一定要前去捧場。
官場上的客套話,你來我往,左耳進,右耳出,陳大牛也不以為意,只道,小本買賣,等開張之日,一定請諸位前往,便敷衍了過去。
出了奉天門,陳大牛牽了馬過來,與趙樽一同去了太平街的如花酒肆。酒肆如今還未有開張,甫一進門,便見到匠人們正在整飭,進進出出的,極為熱鬧。
拴好馬,陳大牛攤手,“殿下,裡面請。”
趙樽點頭,“有勞!”
二人說笑著便直接入了酒肆的內院。
一入院子,門口便有四個工人在守著。裡面的qíng形,與外間截然不同,那些匠人與外間的匠人雖穿一樣的衣飾,可他們看見二人進來,那神色明顯較之外面人不同。紛紛行禮,稱殿下與侯爺,動作整整齊齊。
陳大牛揮了揮手,“你等繼續gān活,不必管我們。”
他說罷,迎了趙樽入了屋舍。
四下無人,他才拱手道:“殿下,按您的吩咐,俺在應天府衙門辦了一個賣酒勘合文書,對外稱在挖酒窖,用於藏酒。”
“有無讓人生疑?”
趙樽聲音低沉,目光深邃。
陳大牛嘿嘿一笑,“放心,您jiāo代給俺的事,錯不了,這挖酒窖的五十人,全是俺一個一個挑選的心腹。你給俺說,誰也不要信,俺愣是誰也沒說……就連菁華都不知。”
趙樽拍在他的肩膀,就一個字,“好。”
☆、第205章火了(chūn節請假,25號更新)
在趙樽回京的那一晚,陳大牛去晉王府的第一件事便是告之他楚七懷上了他的孩兒。那時陳大牛是一門心思要看晉王殿下得知自己要做爹了,會有怎樣的反應。
可趙樽愣是一怔之後,便恢復了鎮定,還傲嬌地表示讓他好好學著點本事,接著便派了這個差事給他,讓他在魏國公府附近尋一處好所在,為他從青州府來京投奔卻一直無所事事的哥哥開一間酒肆。
從那時開始,選址、找匠人、盤下這一處三進的院子,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今日,可以公然在院子裡以挖酒窖為遮掩,秘密打通往魏公國府楚茨院的地道。
開酒肆所用的銀錢,是趙樽承擔的。
酒肆高格調的名字“如花”,是陳大牛自己取的。
為此,他還得意了一陣。不過,在國宴那晚,當陳大牛領著菁華長公主去晉王府向趙樽匯報此事時,一聽“如花”二字,趙樽沉默片刻,便為陳大牛未來的子嗣擔憂起來。
從那時開始,陳大牛已選好匠人準備施工了。
但是,如花酒肆的院子離魏國公府的後院雖不算太遠,可為了避免令人生疑,也不算太近。中間隔了足有三條街的距離。故而,這條地道要想挖通,也非一朝一夕之功。
“還差多遠?”趙樽沉吟著問。
陳大牛怎會不知他迫切想見楚七的心qíng?只不過,一想到他與楚七在往後的幾個月里,會以鑽地道的方式相會,他便一臉的膩歪,嘿嘿直樂。
“為了不引起旁人的注意,俺做得極為隱秘,兄弟們不知用途,挖得也慢。不過殿下放心,趕在小世子出生之前,肯定能行。”
“出生之前?”
趙樽頓時黑了臉。
“怎了?”陳大牛一愣,假裝不解。
“今日早朝時,我在奉天殿外碰上東方青玄。”趙樽低低哼一聲,一雙銳利的眸子逆了光線,掠過一抹冷鷙的弧度來,“那隻鴿子,果然是畜生。等本王見到它,一定扒光它的毛,燉湯。”
陳大牛眉頭蹙成一團,不明所以的看著他,不知到底哪一隻扁毛畜生惹了他,只略帶憂色的問。
“此事不告之楚七嗎?”
趙樽抬眸看他,臉上露出難得的暖笑。
“不必,我要給她一個驚喜。”
~
青州酒不是白說的,酒肯定還得有酒。
陳大牛領著趙樽出院子的時候,匠人們正從門外的馬車上將一壇一壇紅布束頸的青州酒往院子裡搬。
“從青州府乘船運來的,今晨剛到碼頭!”
陳大牛樂呵呵地指了指,高聲喊了一句“周順”,那小子便急步跑了過來,聽完他的話,很快出去,又笑眯眯地搬來一壇酒。
時值晌午,該用膳了。
炒上幾個小菜,在大院的廊上擺開一桌,陳大牛與趙樽二人相對而坐,話沒多說,一人一個酒碗,輕輕碰一下,便下了肚。
第二碗滿上,趙樽淡淡笑了。
“大牛,這一碗酒敬你,為謝。”
陳大牛黑黝黝的臉上滿是窘色,慌忙擺手道:“使不得,使不得!且不說您是王爺,還對俺陳大牛有再造之恩,就論咱這麼多年飲血吃ròu下來的jiāoqíng,容俺說一句僭越的話,在俺心裡頭,早把你當自家兄弟看待了。兄弟之qíng,赴湯蹈火,在所不辭,為何要謝?!”
兄弟……
這是趙樽第二次聽到這樣的論調。
身處皇室,家大業大,他有很多的嫡親兄弟,比尋常百姓家更多。可有無數人在他面前說過無數種不同的恭維話,卻很少有人說,把他當成兄弟。
這個新鮮的論調,第一次他是從楚七嘴裡聽的。
那時還在清崗縣,她時常笑吟吟地對他說,他倆是好哥們兒,她一定要助他平定天下爭奪儲位一類的豪言壯語。雖說如今想來,她那時說的話沒幾分真心,可只要一想到她的樣子,心臟便像被濕熱的湯泉浸過。溫暖、舒適,很軟很軟。
“好。兄弟。”
他舉起酒碗,一揚袖,一飲而盡。
看他喝酒都那般禮數周全,有禮有節,趙大牛咧著嘴,哈哈大笑,粗著脖子便灌了下去。道一句“好酒”,他一抹嘴巴,再一次笑著為趙樽倒酒。
“來,殿下,整!”
他不知來日,也不知面前這人有一天終將會成為九五至尊,但他這會子胸懷坦dàng,只因一聲“兄弟”,便願意放下功名利祿,鐵了心追隨他一生,並在今後兵戎相見的浴血戰場上,壯懷激烈,踏破馬蹄,寒衣鏗然地成就了一個出身寒族的千古名臣。
天下之大,世界之廣,遇到三兩友人容易,但能遇到一個全心全力不圖回報助你之人,屬實不易。這一壇酒,趙樽放得很開,一碗接一碗下肚,卻面不紅,心不跳。可陳大牛不常喝酒,慢慢就有點大了。
“殿下,您與楚七,倒是心有牛犀一點通。”
說到此事,陳大牛嗟嘆不已。雖說趙樽先有布置,但他怎麼也沒有想到,楚七打的主意竟與趙樽一樣,都是先回魏國公府,還說通了趙綿澤。如此一來,倒省了趙樽的事。這兩口子,簡直默契十足。
“心有牛犀?你怎不說犀牛?”趙樽嘴角抽搐一下,見他一陣傻樂,無奈地搖搖頭,望向窗外正在運送土方的將士,一雙黑眸似有幽光燃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