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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暗地裡,他的探子活動更為頻繁了。
有經驗的臣工,都嗅到了空氣里的硝煙味兒。
這味兒,隨著帝後大婚的日子來臨,也越來越濃。
臘月初五,前往北狄的和親使者元小公爺抵京,他帶回來的,除了北狄皇帝給烏仁公主置下的豐厚嫁妝之外,還有北狄皇帝給趙綿澤“以和為貴”的親筆手書。看得出來,北狄對烏仁瀟瀟與晉王趙樽的婚事也是極為看重。
甚至有人在說,北狄與南晏“即未盟、也未打”,很大的原因便是因了這一樁聯姻。但真相到底如何,誰也不知。只知道從時間來論,不論烏仁公主的嫁妝有多麼豐厚,兩國之間到底有多重視,南邊的戰爭一直未完,晉王這個新郎倌,哪怕用飛的,也趕不及回來大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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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月初五,是大朝之日。
莊重的奉天殿上,君臣就近日來的各項奏議進行商討之後,還未退朝,禮部右侍郎蘭子安突然上前奏稟:“陛下,禮部對晉王大婚之事,已籌備多日。但如今這般qíng形,恐怕晉王不能如期返京,這……臣惶惑,晉王的婚期,要不要推遲?”
這事兒裝在臣工們肚子裡許久了,見蘭子安問起,都指著趙綿澤發話。
但趙綿澤一吭不聲地默了片刻,卻把球踢給了他們。
“依眾位臣工的意思呢?”
從漠北回來休息了幾日,今兒第一次上朝的元祐,身上的風塵還未退去,左右看了看,見無人發聲兒,他心裡憋的一口濁氣終於按捺不住,上前兩步,拱手便回,“陛下,婚姻大事,兒戲不得。臣以為晉王如今征戰在外,婚期應當延遲,待他得勝歸來再辦。”
趙綿澤沉思著看他,撫在龍椅上的手指摩挲片刻,緩緩一笑。
“元愛卿說得有理。但婚期已定,延遲恐有不吉。再且,北狄對大婚如此看重,大晏單方面延期,也是對北狄的不敬。另外,北狄太子一行逗留在京,便是為了吃這一口喜酒,若是延期,也會引發諸多猜測,實在不利國之安定……”
不吉,不敬,不利。
一連三個不字,他的話,軟中帶硬。
可一件破事兒,就扯上國家安定了?元小公爺卻不認可。
他心裡冷笑一聲,嘴上更少了恭敬,“那依陛下的意思,如何才好?”他向來桀驁不馴,說話也少有轉彎,當著眾臣的面兒,見趙綿澤不回答,又是一陣質問,“莫不是陛下要下旨讓晉王先回來拜堂成親,再返回去和烏那蠻子gān仗?呵,即便下旨,恐怕也來不及了吧?再說,烏那蠻子會等著咱喝完喜酒再打嗎?”
他的聲音,一句比一句高。
殿中眾人瞄著他與趙綿澤,脊背都是冷汗。
可高倨龍椅上的皇帝,抿緊唇靜默片刻,卻是笑了。
“元愛卿的顧慮是對的,此事朕倒有一個法子。不知諸位卿家有無聽過民間嫁娶的習俗?若是新郎趕不及拜堂,可用公jī代替。公jī可趨吉避凶,那是大利,我等也可效法為之。”
他一言即出,殿中短促的抽氣了一陣,就靜謐了下來。
晉王的大婚,用公jī代替,也太荒謬了。
可他是皇帝,他說公jī是“大吉”,誰也不敢說不吉。
頃刻時,殿內安靜得落針可聞。眾人低垂著頭,不知該如何反應。
尷尬的頓了片刻,誰也沒有想到,元祐再一次冷哼,似笑非笑地說了一句,“公jī代替晉王拜堂成何體統?既然陛下無意推辭,臣也有一個更好的法子。眾所周知,臣與晉王素來親厚,又是晉王的子侄輩,為視對北狄的尊重,不如由臣代叔拜堂如何?”
元祐會提出這麼荒唐的請求,令人訝然不已。
可趙綿澤會同意這樣荒唐的要求,更是令人費解。
竊竊私語中,臣工們魚貫而出,退出了奉天殿。趙綿澤也在元祐戲謔的目光注視下,疾步離開,徑直回到了御書房。甫一入屋,他神色一凜,隨手摔倒桌案上的硯台,才在硯台落地的“啪”聲里,無力地坐在紫檀木的大椅上。
“喚焦玉來。”
何承安應聲去了。沒多一會,焦玉閃身入內。
“磨墨!”趙綿澤坐在椅上,聲音極是疲憊。
焦玉不明所以地立在御案之前,拿眼風瞄皇帝的臉色。何承安也是小心翼翼地撿起落在地上的硯台,等安放妥當了,方才上前為他磨墨,心裡卻一直琢磨皇帝今兒到底受了什麼氣,臉色會這般難看。
外頭的冷風嗖嗖在chuī,御書房裡卻已燒起地龍,溫暖如chūn。
趙綿澤提起筆,寫了一張紙,又撕掉一張紙。
來來去去,他寫了好一會兒,桌上的廢紙都撕成了一團小山,似乎才有了最終的定奪,匆匆寫成了紙條裹好,從御案下方的一個上鎖的抽屜里,拿出一個鯉魚紋的玉質哨子,輕輕搭在紙上,把它推向焦玉。
“拿去!”
“陛下?這是……?”焦玉不解的接過哨子和字條。
“你去一趟南邊,親自去辦。”趙綿澤瞥一眼何承安,聲音沉了不少,“命令都在字條上,看完燒掉。”
御書房裡就三個人,他的意思是連何承安都不信了?
焦玉心裡一緊,屏緊了呼吸。
“是。”
他手中,是一個小小的鯉魚紋玉質哨子。樣子看似簡單,與普通的把玩之物沒有任何區別。可它的內里乾坤卻不可小覷。只不過,知曉它的人少之又少。
認真說來,這事兒算得是一件僅屬於皇帝的重要機密。再認真一點說,那一隻靠哨子支配的人馬,並不算是趙綿澤自己培置的勢力,而是洪泰帝的心腹。洪泰帝在很早之前,就一直把趙綿澤看成他的接班人,也順理成章讓他接管了這一支秘密人馬。這些人,隱藏在各處,他們才是真正的皇帝親衛和眼線。比如,在漠北燒毀北伐軍糧糙的黑皮。更比如,那個一直秘密潛藏在陳大牛身邊的人,他們都是屬於同一類。
這些人到底都有誰,焦玉也不知。
但鯉魚紋的玉哨子,卻是聯絡之物。
“焦玉,這一番,看你的作為了。”
趙綿澤低低說罷,似是有些疲憊,闔上了雙眼。
焦玉凝重地道了一聲“是”,側過頭來,看一眼他半明半滅的面孔,緊了緊汗濕的手心裡那一隻鯉魚玉哨,指尖顫歪歪地把那一張寫著“晉王必死”的字條,點燃在了燭火之上。
“何承安——”焦玉剛一出屋,趙綿澤又睜開了眼睛。
何承安怔了怔,連忙換了一張笑臉。
“陛下,奴才在。”
趙綿澤轉過頭,看向御書房的門口,聲音驟覺,“傳令下去,讓盧輝再派三千禁衛軍,把魏國公府守好。大婚在即,絕不能讓七小姐出了任何岔子。還有,告訴阿記,若是七小姐有個三長兩短,讓他提頭來見。”
“是,陛下……奴才這就去。”
何承安垂下頭,夾著尾巴喏喏地出去了,脊背卻在生生發寒。
這哪裡是守衛,分明就是軟禁!
☆、第250章大婚(一)!
大晏京師城素有“夏熱冬寒”的說法,臘月已是隆冬季節,雨夾雪鋪天蓋地的落下來,灑在魏國公府門前那一條鋪著青磚的長街上,雪末濕漉漉的化了一地,凍手,凍腳,凍耳朵,凍得人渾身上下一片冰涼。
風大,雪大。
天兒還未黑,府門前的角燈已經點亮。
火花映著飛雪,閃著幽幽的寒光。
夏初七迎著薄霧冥冥的風雪,領著晴嵐走過府邸的飛檐重閣,跨過門檻兒,提著裙擺正想走下府面口的台階,那濕漉漉的石獅子後面,便大步過來幾個人,領頭的是一個頂著紅纓盔帽的將軍。
“七小姐,您這是要出府?”
夏初七斜飛著眼,雙手cha在身前的暖手抱枕里,不答反問。
“盧將軍這是要阻止我出府?”
那個年歲不大的小將軍,正是與洪阿記一道守在魏國公府的盧輝。因趙綿澤新近加派了三千禁衛軍過來,二人便分了工。阿記守在楚茨院的內院,盧輝則領著人守著外圍,把個魏國公府圍得水泄不通。這會子,盧輝雖不知道夏初七如何擺脫洪阿記出得了楚茨院,但他這一關是無論如何不能讓她離開的。
“末將不敢!”
盧輝恭順地垂首拱手,先向她告了歉意,方才嚴肅了神色,“只是陛下有令,臨近帝後大婚,京師不僅有四方夷使來賀,三教九流也無孔不入。如今城中人員複雜,匪患猖獗,宵小橫行……”
“奇哉怪也!京師也有匪。”不等盧輝說完,夏初七冷笑,“所以呢?”
“為七小姐安全計,未有陛下手諭,您不得出府。”
他一席說得合qíng合理,可夏初七卻冷笑更甚。
只稍稍多看一眼,便可以看見魏國公府明里暗裡布置了不少兵力。依這樣的戒備程度,把人拉上南疆戰場打一仗都足夠了,哪裡是防宵小的做法?看來趙綿澤忌憚趙樽已經到了近乎變態的地步,趙樽人都還在南疆,他都緊張成了這樣,若是他留在京師,他又當如何?會不會拿一個鐵桶把她裝起來?
瞄了一眼盧輝,她的腳尖搓了一下剛落地的雪花,不輕不重的道。
“我就在這附近轉轉,盧將軍若是不放心,大可派人跟著便是。”
“見七小姐見諒,末將不能違抗陛下命令。”
“好一個忠心護主的少年將軍。呵呵,若是本小姐非得出府呢?你怎麼辦?”夏初七拍了拍暖手小抱桃,撩他一眼,被雪風chuī得涼涼的小臉兒上,綻出一抹壞氣十足的笑容,在那飛雪的點綴之下,顯得尤為桀驁,“莫不是盧將軍便要宰殺了我?”
“末將不敢。”
又是一句套辭說罷,盧輝眉頭皺起。
“哼!”夏初七冷哼,“敢擋在面前,還有你不敢的?”
盧輝心裡一緊,顧不得地面上的cháo濕,猛地跪下。
“請七小姐不要與末將為難。”
“為難你又如何?”夏初七眉頭一豎。
盧輝猛地咬一下唇,“唰”一聲抽出腰間的佩刀,明晃晃的刀刃直接抵在了自己的脖間,半蹲著的身軀脊背挺直,那目光卻帶著一抹無奈的懇求,“末將不敢得罪七小姐,也不敢違抗陛下,只能一死以謝罪。”
夏初七微微一眯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