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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趙樽從不這麼看。
十年磨一劍,一劍必穿心。
在無十足把握的時候,沒有比修養生息更合適的保護狀態了。他這位二皇兄,除了比益德太子晚出生一年,沒法子成為嫡長子之外,論智慧,比之寬厚的益德太子,不知高出多少。
座中沉寂,趙構安穩如泰山。
沉默好一會兒,他方才捋著鬍鬚笑道,“為兄出自太皇太后,與當今陛下血緣親厚,即使叔侄間有些嫌隙,也是自己人。”頓一下,他一嘆,“新君繼位,為固國本,難免防範得多一些。為兄病重,又無二心,他斷斷不會為難我。他即不動,不損,我又無能,無力,何不作壁上觀?倒是十九弟,你有經天緯地之才,不必屈於人下,做俯低狀。”
聽完他長長的一番話,趙樽笑了。
趙構這席話里,看似無意,其實有意,看似有意,其實卻是“不得不無意”。說白了,歸根到底只有一句話——他有那賊心和賊膽,卻欠缺一點賊力而已。
“二哥是最懂我的。”
在聰明人面前,無須多言。
趙樽一句話,趙構便了解地點了點頭,“不錯。你我兄弟親緣,相jiāo數載,如何會不懂?若非bī得走投無路,誰又願意放下清閒富貴,歃血磨刀,以身涉險?”
瞄一眼趙樽沉沉的眸,他嘆一下,又道,“當初父皇突然罹難,乾清宮裡崔英達手捧聖旨扶新君上位,老十九你‘身死’yīn山,為兄的孤立無援,即便明知聖旨之事或有疑點,也只能眼睜睜看著形勢發展不可逆。如今事已至此,即便新君不仁,為兄也不能不義。天下大勢所趨,若無十足把握,十九弟還是穩健一些好。”
“二哥多慮了。”趙樽知曉他還在試探自己心思,笑了笑,不輕不重的徐徐道,“益德太子歿後,二哥你原本是嫡位正統,老十九我即便有心,也是為二哥,不是為我。”
略頓,他黑眸深深睨向趙構,手卻指向黑子在棋盤上擺放的字,聲音凝重道,“不僅我,旁的兄弟也對二哥推崇萬分,願與為弟一道,唯二哥馬首是瞻。”
趙構微微一愣,看著他微曲的手指。
“老六?”
趙樽只是笑,不答。
趙構眉心一斂,似是恍惚想起般,咦了一聲,“不對啊,老十九,你可別入了老六的套。他可是趙綿澤的貼心之人,且他為人yīn狡,xing猜忌,怎肯輕易與你我為伍?”
“不為伍,也已經為伍了。若不然,二哥以為,晉王府里那麼多禁軍暗衛,為弟如何能來此與二哥弈棋品茗?”說罷見趙構不吭聲,似乎還有猶豫,趙樽瞄一眼棋局,端過茶盞來,眼波一掃,dàng出一圈冷鷙的光芒來。
“為弟心知二哥的顧及。但二哥信不過旁人,一定該信得過我。當然,旁的事二哥不必cao心太多,到時只需登高一呼便成。”
大晏朝立長立嫡,趙構自然知道,想要登上那個至高之位而不會被人詬病,他比趙樽更為合適。趙樽只是一個庶出子,即使他有治國之才,也名不正言不順,奪得天下,也得遺臭萬世。
只是,自古成王敗寇,左右xing質都一樣。他既然鐵了心要做,為何不先為他自己謀劃,反倒要來找他?遲疑一下,趙構略略定神,目光睨向趙樽雲淡風輕的臉。
“老十九,你到底圖甚?”
趙樽輕輕一笑。
“一個女人。”
這樣的回答,趙構不意外。
甚至於,他極為滿意這樣的答案。
看似無奈地笑了笑,他端過茶盞來,輕輕喝一口,又搖了搖頭,“美人在懷忘江山,英雄難過美人關!唉,這麼多年了,老十九你還是沒變。為兄看在眼裡,也替你傷懷不已。”
趙樽笑而不語。
瞄著他,趙構考慮一下,目中光芒微閃,突地又道,“只是無功有受祿,十九弟如此厚待二哥,二哥又豈能袖手旁觀?十九弟有什麼要求,儘管開口便是。”
“多謝二哥體諒。”趙樽淡淡回答,眸中似有一抹流光掠過。“眼下時不待我,形勢二哥也知曉,不僅朝中權貴需要打點的地方多,即便是江湖上,也保不齊需要周轉,二哥若有心,可以予我一些東西。”
說罷,他又指了指棋盤。
趙構低頭一看,只見在趙樽看似無意的擺弄間,棋盤中間已經多出一個用黑子擺出來的字——兵。
“我手底下,只五萬人……”
見他託了底,趙樽輕輕一笑,“足夠。”
趙構遲疑一下,“好。”
趙樽拱手微揖後,又突地伸出手。
“還有一樣東西有勞二哥。”
趙構微微一怔,“是甚?”
趙樽唇角微抿,慢條斯理的一笑,“銀子。”
要了兵還要錢,還要得有理數,這樣的做派,很符合趙樽一慣的xing子,只是趙構看到他獅子大開口比劃出來的數值,臉有些黑。
“這麼多?”
趙樽笑,“比起江山來,只是小錢。”
半盞茶的工夫之後,趙構把志得意滿的趙樽送去後門出府。幽靜的後院裡,有趙構這些日子宅家養病種下的瓜果蔬菜,昏huáng的燈火下,仍可看見一片鬱鬱蔥蔥,染了夜露更添嬌嫩,令人垂涎yù滴。
“十九弟。”趙構想到不翼而飛的家產,笑了笑,突地道,“為兄近日無聊,在院中種了不少瓜果,看到那裡沒有?爬架的huáng瓜可以吃了,你帶點回去。”
趙樽微微眯眸,“謝二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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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道常大和尚離開,夏初七一直心神不寧。他留下的那些“哲理禪言”,外加那什麼讓她自己了悟的話,讓她一頭霧水之餘,也心生不安。
她不太相信那道常大和尚。
從認識開始,他在夏初七心裡的印象,就是一個用慈眉善目的外表隱蓋,私底下為趙十九辦事兒的“江湖騙子”。可他那一句“轉世桃花,鳳命難續”,卻是震住了她。
不為旁的,只因這與她穿越之前占色為她占得的卦象說法一模一樣,不得不令人心生恐懼。
難不成她的穿越真有玄機,或說她的靈魂輪迴在此,是悖世一般的存在,已經嚴重的影響到宇宙次序,連天都容不得她了?
腆著大肚子,她在屋子走來走去。
今兒又是一個艷陽天,這時候已經入夜了,院子裡的蟬還照常叫得歡,叫得她心生煩躁,無法靜下心來休息。更加心煩的是,今日是七月十九,趙樽已是十二天沒有過來了,也不知今天晚上會不會來。把他的“失聯”與道常的話一聯繫,她方寸微亂。
“喵……”
貓兒的叫聲,拉回了她的神思。
她推開窗戶望過去,只見一隻體態豐腴的大黑貓正從香槐樹上跳下來,幾個縱步跳躍,直接沖入了夜幕下的花叢之中,不見了蹤影。
花叢里,黑貓跳過,卻款款走出一個手拿長竹竿的嬌俏女子,她發梢上簪了一朵粉木槿,沒戴任何貴重的釵環,一襲芙蓉花色的衣裙洗得舊了,卻絲毫沒有破舊她柔美嬌媚的容色。
夏初七摸著下巴沉吟著。
阿嬌長得確實不賴,從男人的審美觀點看,比應該會比她院子裡的任何一個姑娘都要生得媚人吧?只可惜,一顆好白菜被豬拱過了。
她正暗罵夏衍,顧阿嬌裊裊的身影就要走過去。微一斂眉,她揚手,喚她。
“阿嬌。”
顧阿嬌回過頭來,像是剛見到她似的,唇角牽開一個笑容,把長竹竿靠在牆壁上,去淨了個一手才入屋,走到她的身側。
“楚七,你面色有些白,可有不舒服?”
夏初七搖了搖頭,上上下下地打量她。
顧阿嬌看著她微斂的眉,不太自在地捋了捋耳際垂下來的頭髮,低低道:“最近日頭大了,晚上又熱,這些蟬叫得怪討人厭,我怕它們影響你歇息,這才整日在院子裡粘它,沒有擾到你吧。”
夏初七莞爾一笑,搖了搖頭,握過她的手來坐下,放緩了聲音,略帶歉意的道。
“阿嬌,我們是清崗時認識的舊友,你對我的好,我都知曉。你對顧老爹的思念,我也知曉。我知不該拘著你在這裡,但外間風聲緊,北狄與南晏關係又結了冰,我怕你出去楚茨院,會被人當成靶子推出去,這才留你下來,你可有怨我?”
睜眼說瞎話,她有些內疚。
可顧阿嬌似是沒有察覺,她笑著搖了搖頭,“楚七,錦上添花多,雪中送炭無。在我那樣無助的時刻,除了你人敢收留我了,我雖不識幾個字,但心裡卻記著你的qíng。你如今不讓我走,也是為了護著我,我怎會有埋怨?”
“那便好。”夏初七笑著,拍了拍她的手,目光再一次掃過她身上的舊衣,回頭看向侍立在側的晴嵐,“qíng郎,去把庫房裡的輕薄軟布拿幾匹出來。”
說罷她回頭,注視著顧阿嬌。
“你帶回去,做幾身衣裳,這麼美的人兒,這麼俏的年歲,不穿漂亮點,實在bào殄天物。”
“楚七……”顧阿嬌眼睛微熱,嘴皮動了動。
“怎麼了?”夏初七盯視著她的眼,笑得長圓的雙頰更ròu了起來,“你不必感激我就以身相許哦?呵呵,那些布匹不是我喜歡的顏色,我也不愛穿,放著也是放著,送給你,也只是一個順手人qíng而已。”
分明就是誠心送人東西,但夏初七來自現代,不喜歡把話說得太矯qíng,更不想讓人覺得欠了她的人qíng一般,所以才說什麼“不喜歡的顏色,不愛穿”,卻她xing格大咧,卻不知對於心思細膩的女人來說,尤其是顧阿嬌這種生得極美,卻無好衣裳可穿的女人來說,心裡並不見得是好滋味兒。
她話一落,顧阿嬌眸底的亮色暗下。
“楚七,多謝你。你有心了。”
看她道了謝,半垂著頭就不吭聲了,夏初七一愣,又擠了擠眉眼,“怎的不高興了?是我惹到你了,還是我大哥招惹你了?”
顧阿嬌面色一白,頭埋得更低,像是不好意思。
“沒有的事兒。”
這些日子,夏初七因了孕事,很少出楚茨院的閣樓,也沒有怎麼見過夏常,但夏常倒是常常過來看顧阿嬌。只不過,以前一心一意待夏常的顧阿嬌,自從被夏衍侵犯之後,與夏常之間的關係似也多了一層隔閡,待他有禮卻疏離,無法再敞開心扉。只要夏常過來,顧阿嬌便會避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