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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
淑妃的滑胎,問題竟出在一個姓丁的太醫身上。
說到此,不得不多一句廢話。太醫院的太醫們“上可讓帝王低頭,下可讓妃嬪脫衣”的本事,在相當多的時候,都是一個讓人羨慕嫉妒恨的職業。但這樣的職業也存在太高的風險xing,他們面對的是這個皇朝的最高掌權者,稍不注意就會掉腦袋,就比如這位丁太醫,他根本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來,就被下了大獄。
最為悲催的是,他即便到了獄中,也沒有搞明白,他家的親戚譜上,何時多了一位曹國公這樣的顯戚。更不明白,自己什麼時候,就和敬妃娘娘扯上了親戚關係,成了一個打擊報復的棋子。
不過,不論他哭出多長一串的淚水,也只能自認倒霉。
這樣的事兒攤上了,就是大事兒。沒有直接被皇帝要了腦袋,他告訴自己,惜福吧。若不是顧及“帝後大婚”見不得血光,恐怕他也沒機會再吃一碗大晏王朝香噴噴的牢飯了。
於是,又一個得益於“帝後大婚”的人誕生了。
帝後大婚,關乎社稷。
晉王大婚,也繫著江山。
就在人人都在猜測晉王到底來不來得及趕回成親的時候,趙綿澤似乎卻沒有懷疑他這位十九皇叔的能力。他令禮部與宗人府按親王禮制cao辦著晉王大婚,一應禮儀一樣未缺,箇中的繁文縟節按去不表,總歸在洪泰二十七年的十一月,“大婚”二字,是大晏王朝的關鍵詞,皇帝和晉王的大婚也成了南邊戰事之外,最最緊要的大事。
夏初七自己,在大婚之事裡,也收益良多。
為了朝賀她與皇帝的婚事,那些溜須拍馬的,想走後門的,藉機套近乎的官吏們,沒有少來魏國公府里走動。自打進入十一月以來,夏初七自然也沒有少收東西。吃的,穿的,玩的,耍的,用的,金的,銀的……各種各樣的物什兒,她楚茨院的庫房每日都有進帳。
水漲船高的人,還包括夏常這個皇帝的大舅子。
不僅他再次擢升為了正一品官員,在朝中頗受重用,在文武百官中間也很受追捧。可事來運了,偏生這位國公爺是一個膽兒小的。有了夏廷德的教訓在前,他平常都不敢朝人伸手,別人貼上來,他也得後退幾步,惹得夏初七嘲笑不已。
夏常曾憂心告誡她,說這般做,影響不好。
但夏初七卻笑,“飛來橫財,不要會減壽。”
她還說,做皇后,真是一個好營生。這人也不必見,連嘴皮子都不必磨,就能日進斗金的差事,世上只是一家,別無分店。她若不好好利用機會,搜刮搜刮那些人,怎麼對得起她“替天行道、除bào安良”的價值觀?
有錢入庫的日子,一切都好,唯獨有一點不好。
十一月,天兒冷了。
夏初七以前的身子好,原是不怕冷的,在漠北那種苦寒之地,都能受得住,如今也不知怎的,在金陵這樣的風水寶地,還未進入臘月,她就已經凍得不行,晚上睡覺,整夜整夜的手足冰冷,怎麼都暖不起來。於是,她窩在屋子裡的時候更多了,基本不怎麼出門,沒事兒就盯著窗台上的鴿籠瞧,瞧得發神、發傻、發痴,也不眨眼。
一隻蝴蝶的翅膀振動,可以引起龍捲風,為整個大環境帶來變化,那叫“蝴蝶效應”。一隻鴿子撞破夜色,落在她的肩膀上,也引起了她的心理變化與環境變化,她叫它“鴿子效應”。
“等。”
那封僅有一個字的家信,早被她捏成了毛邊兒。
簡簡單單的一個字,她也不知看過多少次。
她其實很清楚,只有一個字,是他不敢寫太多。不敢寫太多,是為了她的安全。
可一個“等”字,也生生切割了她的心。
“七小姐,你有什麼話,要告訴爺的?”甲一察覺到她的異態,立在她的身邊問。
夏初七沒有回頭,只盯著剛剛出去做了一圈“飛翔運動”的小馬出神兒。
“小馬,飛一飛,是不是舒服多了?”她問。
“咕咕——咕咕——”小馬抖著它沾了夜色的羽毛,啄向她的手心。
掌心裡的痒痒,樂得她彎了彎唇,又低頭撫著它的羽毛。
“小馬,你能飛多遠?”
“咕咕!”小馬再一次說話了。
只可惜,她不懂她的語言,實在遺憾。
“七小姐!”甲一看了她良久,皺著眉頭站過去一點,身軀靠著窗台,一把將小馬從她手裡捉了過來,再一次嚴肅著臉對她說,“你有事不要憋在心裡,若是有什麼話要對爺說的,我是可以去安排,把話帶給他的。”
關於這個事兒,夏初七是知道的。
她一直都知道甲一有渠道可以聯絡到趙樽。
但是從趙樽離開,已經整整四個月過去了,她卻從來沒有這樣做過。
不動,就不會出錯。一動,便會漏dòng百出,說不定,滿盤皆輸。
這樣一個簡單的道理,她心裡比誰都要清楚。
可是如今臨近臘月,離她的婚期也越來越近,她真的有些等不及了。
“唉!”甲一見她不動,長長嘆了一聲,“你先歇著,我退下了。”
今兒又是一個月中的十五日,窗口的月光照進來,很是明亮,可夏初七看著甲一稜角分明的嘴巴一張一合了好久,方才反應過來,低低喊住了他。
“甲老闆,稍等一下。”
甲一站住,卻只是看定她,沒有吭聲兒。
夏初七回視著他,也沒有說話。窗台上的月光落在鴿籠上,落在她的臉上,也落在甲一的臉上。可皎潔如月華,也不懂人心,更不懂得它灑在這個天地上的光芒,會照出怎樣的故事。
“七小姐,有何吩咐?你說吧。”甲一眉頭蹙緊,再一次開口。
夏初七盯著他,卻沒有聽見他。
她的耳朵里,只有一陣又一陣來自南疆的馬蹄聲。
“夏楚!”甲一忍不了她這樣,咬牙切齒的直呼了她的名字,大步走近她的身邊,扼緊她的雙肩,bī著她抬起頭來面對自己,而他的視線,也沉入了她迷茫的雙眼,“你到底怎麼了?”
“沒事。”她咽了一下唾沫,臉上浮上笑意。
他一嘆,怎會不知她的憂心?
“你不必擔心。即便爺趕不回來,還有我。”
“不,你想錯了,我不是在意這個,我原就是要嫁的,不管他回不回來。”
夏初七笑著推開他的手,徑直入了內室,抱出了一大摞疊得整整齊齊的衣裳——那是她這些日子為趙樽準備的冬衣。看著一動不動的甲一,她輕輕一笑,道,“他走時還是夏季,帶的都是薄衣裳,如今南方也冷了,他的衣裳恐怕也不夠穿。你把這些冬衣,快馬送過去便成。”
甲一接過衣裳,抱在懷裡,奇怪不已。
“只帶衣裳?”
“嗯”一聲,她微微一笑。
“不帶家書麼?”甲一遲疑著又問。
夏初七想了想,沒有回答,直接走到幾步外的書案邊上,高高挽起袖口,拿筆蘸了墨汁便在紙上“沙沙”寫了起來,神色專注,樣子極為投入。
甲一看著她,默不作聲。
靜謐的時刻,一陣微風從窗口chuī進來,拂在她披散的長髮和飄逸的衣裙上,chuī得她腰上那一條雙鳳銜珠的宮絛輕悠悠的dàng開,而她,如畫中仙子,帶了一種遺世而獨立的美好。
“不必麻煩,飛鴿傳書就好。”
她寫好回頭,朝甲一莞爾一笑,把墨汁未gān的字條遞了過去。那唇角笑開的弧線,冷冷的,凌厲似冰,沒有半分溫度,卻容色傾城。
甲一看著她愣住,忘了伸手去接。
她眉梢揚起,“在看什麼?”
“沒什麼。”甲一垂下眼眸,輕輕道,“你何時竟長得這樣好看了?”
“你才發現麼?平常眼睛都長在後腦勺上吧?”夏初七淡淡調侃了一句,看他接過信紙要轉身,突地又搶步過去,負著雙手擋在他的面前,似笑非笑的挑高眉梢,“甲老闆,你要何時才肯告訴我,你的事qíng?”
“我有何事?”甲一面色微沉。
“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你?為何這般面熟?”
這個她重複了一百零八次的問題,聽得甲一唇角微微抽搐一下,無奈的搖了搖頭,把手上的信紙揚了起來,說一句“這先去傳信”,就走向了窗口的鴿子籠。
“給小馬吧。”看著他在卷信筒,夏初七突然吩咐。
甲一回頭,不解地問她,“為何一定要是小馬?”
夏初七看著他剛硬的面容,輕輕一笑,不知想到了什麼事兒,臉上璨若chūn色,“大馬上次就送錯了信。這一回若是它再錯了,趙十九定會把它燉成鴿子湯的。”
看著她幽深的一雙黑眸,那一抹隱藏不了的思念,甲一輕道一聲“好”,轉頭背對著她,在把信紙裹入信筒的那一瞬,瞄到紙上的一行字。
“qíng深相思苦,抱病榻上度。歲月長,衣裳薄,你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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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泰二十七年的臘月,轉眼就到了。
進入臘月,京師城裡就有過年的氣氛。城中的歌舞酒茶衣飾糕點鋪,都紛紛張燈結彩,懸掛上了燈籠。長街深巷之中,偶爾還能聽見一兩聲燃放鞭pào煙火的喜慶之聲。
百姓們都在忙碌著,迎接一年一度的除夕了。
臘月到了,離帝後大婚也更近了。
但就在這時,晉王在南邊的戰事消息,還在陸續傳來。
據聞,洪泰二十七年十一月十五日,晉王大軍一路推進孟璉司,與當地土司經過十來日的短兵jiāo接之後,於十一月二十五直cha元江。元江一役,晉王大勝,親自督戰的安南國王子阮承啟被擒,此事引起四方譁然。而晉王一路揮師南下,棄烏那而攻安南的意圖更加明顯,安南邊境數座城池被他收入囊中,可誰也沒有想到,就在此時,早已沿著瀾滄江西進的陳景,卻帶著南征軍的大部分主力出現,一路挺進磨兒勘,奇襲了烏那國護教王駐地,與之鏖戰七天七夜後,烏那敗退磨兒勘,護教王戰死。
如此一來,南征軍大部主力實則已在陳景之手。
晉王僅以晏二鬼為先鋒,用小股隊伍入安南,能有何作為?
朝中一群紙上談兵的大臣,又開始“憂國、憂民、憂戰”起來,可趙綿澤卻“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一陣笑談後,說絕不會對大將軍王的作戰方式gān預和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