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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仁瀟瀟當即翻了臉,“你們和議,與我有何相gān?”
看她彆扭的樣子,哈薩爾笑了笑,“你不是一直喜歡南晏嗎?上一次,還瞞著父皇與我,偷偷跑了去,若不是被人擄了,我看你還捨不得回來呢?這一回,父皇要把你嫁到南晏去了,你應當高興才是?”
“誰高興了,我不想做你們的小卒子。”
哈薩爾目光微微一沉,“沒人把你當成卒子。烏仁,到了南晏,你若是看不上他們的兒郎,哥哥自然不會bī你嫁人,更不會讓你做兩國和議的籌碼。這一回,你就是去光明正大地見識南晏的,至於和親一事……”
停了一下,他幽冷了聲音。
“不是還有烏蘭嗎?她亦是願意的。”
聽完了他這番話,烏仁瀟瀟心qíng似是亮開一些,嘟了嘟嘴巴,看他哥哥俊美的臉,像是想到了什麼,又是嘻嘻一笑,“哥哥,是你自家想去南晏見我嫂子了吧?這才迫不及待催我走……哼,不要以為我不知道。”
提到李邈,哈薩爾眉頭不著痕跡的一蹙。
只一瞬,又輕輕地笑開了,“難道你不想見楚七嗎?”
“對哦?”烏仁瀟瀟眸子一亮,“我還沒問你,楚七怎樣了?”
哈薩爾目光沉了沉,找個凳子坐了下來,指了指另外一張凳子,等烏仁瀟瀟也挪過來,才淡淡道:“漠北一別,人事皆變。”見她不解的看來,他喟嘆一聲,一雙眸子浮浮沉沉,似是涼了許多,“今日接到南晏遞來的布告,冊立魏國公府的七小姐為皇太孫正妃……”
“關楚七何事?”烏仁瀟瀟狐疑的挑眉。
哈薩爾抿了抿唇,“那個七小姐,正是楚七。”
輕“啊”一聲,烏仁瀟瀟張大了嘴巴,吃了一驚。
“楚七要做太孫妃了?那她豈不是今後的南晏皇后?”
她驚疑的聲音未落,那氈帳隔著的帘子“撲”一聲被人推開了。
“你說什麼?”
一道低沉得近乎破啞的聲音,沉沉響在氈帳內。
哈薩爾與烏仁瀟瀟驚訝了一下,同時轉頭看去。
只一眼,哈薩爾清俊的面色,驟然驚變。
“你是……”
遲疑了一瞬,他緩緩吐出了那一口氣。
“晉王趙樽?”
那個男人沒有說話,只是目光涼涼地看著他,不聲不響,似在探究他自己為什麼會在這個地方。哈薩爾亦是一臉不可置信的看著他,想了好半晌兒,又看向了烏仁瀟瀟。
“你……救的他?”
烏仁瀟瀟張開的嘴巴,好久都沒有合上。從他大難不死的歡喜中反應過來,悟出了哈薩爾的話,她又一次瞪圓了雙眼,驚訝這樣的巧合,或者說是驚訝於被她忽略了的必然xing,半晌都吭不了聲。
她其實是見過趙樽一次的。
在兩年前盧龍塞的大營裡頭。
可那一晚上,篝火邊有許多穿著甲冑的將軍,而她被元祐用繩子牽著走過去,有一段距離,也根本就沒有心思去細看那些人誰是誰,一門心思恨著元祐,怎會想到……他就是趙樽?
幾個人淺淺呼吸,死一般的寂靜,好久都沒人說話。
立在帳邊的男人臉色蒼白之極。
又一次,他盯住哈薩爾,一字一頓,“你說什麼?”
哈薩爾目光微微一沉,“北狄與南晏,和議了……”
那人的手死死抓在帳子上,指節一根一根攥得發白,可他似是並未聽懂哈薩爾話里的意思,又問了一句,聲音醇厚如酒,喑啞一片。
“我在問你,剛才說的什麼。”
他目光里的冷意,比冰刀還要涼,還要尖銳。
哈薩爾心裡一沉,終是拗不過,語速極慢地說:“我說南晏的皇太孫冊立正妃了,是楚七。此事,你不必……”他原是想要安慰幾句,可卻不知該如何安慰,合上嘴巴,沉默了下來。
立在那處的男人也沉默了,一動不動,如山般峻拔。
他沉默的時間,足夠的久,久得仿若永不會出聲。
誰也不知他在想些什麼,一雙眸子如同燃燒著灼灼的火焰,面上卻冷冽得像呼嘯的高原寒風,帶了一陣肅殺的涼意,宛如一個主宰黑暗的王者,身姿不動,卻有一種久違的血腥味兒,一點點蔓延開來。
“誒,你不要傷心……”烏仁瀟瀟慢慢走過去。
可她不敢走近,或者說,她還未有走近,他便突然動了。只聽得“噗”一聲,一口鮮血從他的嘴裡噴了出來,染紅了他身上單薄的衣衫……
☆、第192章不關風月,又關風月
漠北的夜色,濃郁如墨。
哈拉和林,這一座歷史悠遠的北狄都城,今天晚上迎來了貴客,極是熱鬧。馬頭琴的琴聲飄入夜空,馬奶酒的香味撲入鼻端,在一陣若有似無的羊膻味兒里,北狄人在豪慡的談笑風生,畫面別有一番漠北風qíng。
今日都城有夜宴。
北狄皇帝親自宴請南晏的晉王趙樽。
隨著北狄與南晏之間關係破冰,在扎木合村發現南晏“故去”的晉王趙樽還活著的消息,惹出了哈拉和林的一陣喧囂。與此同時,趙樽自然也成了北狄皇帝的座上賓。
找到趙樽的當日,北狄太子哈薩爾便奏請北狄大成皇帝,擬了國書,通告南晏,同時遣使前往南晏關防。國書是一種國家與國家之間最高級別的來往文書。哈薩爾心知他與趙綿澤之間的緊張關係,這般發國書的慎重舉動,自然是考慮到他的“死而復生”對南晏朝堂的衝擊。
國書曰:“北狄大成皇帝致敬南晏洪泰皇帝。大成十年三月,我部眾於哈拉和林京郊扎木合村發現貴國晉王殿下趙樽。晉王身有舊疾,人尚安好。為示與貴國睦鄰友好之意,茲定於四月初三,授皇太子哈薩爾為欽差出使南晏,與晉王同歸。願與貴國固其鄰睦,永世為好。”
一封即將震驚天下的國書,由一個北狄最qiáng壯的勇士帶著,騎了一匹北狄腳程最快的馬,從哈拉和林出發,連夜奔赴南晏關防。
而原本哈薩爾擬定於四月中旬的行程,也提前到了四月初三。這一日,離在扎木合村找到晉王僅僅四天。
四天的籌備,其實有些著急,但哈薩爾執意如此。
故而,這天晚上的宴會,是北狄皇帝的第一次正式宴請,也是最後一次。相當於為趙樽和出使南晏的使臣們踐行。趙樽身上傷勢未愈,但仍有出席,只是在整個宴席上,他幾乎一言不發。
這是一座位於哈拉和林的漢宮。
北狄皇帝酒過三巡提前離席了,只太子哈薩爾繼續陪同。
美酒佳肴,依舊飄著香風。
沒有了皇帝在場,殿內的氣氛更是融洽了許多。北狄民風彪悍,北狄人的xing子亦是豪慡。在他們的心目中,趙樽此人更是一個耳熟能詳的英雄人物。以往無數次的敵對與戰場jiāo鋒,換得今日的把酒言歡,如今談論起來,不免唏噓,只嘆世事難料。
“太子殿下。”趙樽一夜都不曾開口,這時突地舉起酒杯,遙敬一下主位上的哈薩爾,沉聲道:“鄙人不勝酒力,先行告退。”
哈薩爾一頓,打量他並無一絲表qíng的冷臉,輕輕一笑,點點頭,客套幾句,便吩咐侍候在旁的侍衛。
“卓力,你扶晉王殿下去歇息,明日就要啟程了,路途遙遠,殿下傷勢未愈,仔細著些。”
“是,太子殿下。”
卓力欠著身扶了趙樽出殿門,亦步亦趨地跟著。外面的天有些冷,漠北夜晚的冷風,也很凜冽。風chuī亂發,趙樽蹙了蹙眉頭,朝卓力擺了擺手。
“不必扶我,我走走。”
“哦。”
他這樣的人,似乎天生便有一種王者之氣,令人不敢違抗他的命令。卓力並非他的屬下,竟是條件反she地停在原地,只躊躇道,“可殿下,您的傷……?”
“不妨事。”
趙樽揉了揉太陽xué,一個人默默走出了重兵把守的漢宮城,步子邁得不快,徑直往城外走去。一路上,北狄的士兵們好奇地看著這個穿著北狄人服飾的南晏王爺,紛紛頓足觀看。
他卻像是未覺,只專注地向前走著。
一望無垠的黑色天幕下,他孤清的身影一步步爬上了一座山坡。
冷風獵獵,chuī鼓起他的衣袍。
他就站在山坡上最高的一處,微微眯起雙眼,遠眺著南邊,迎著四面八方chuī來的呼嘯冷風,默默無言。一張風華絕代的冷漠面孔上,並無半絲波瀾,卻比這浩瀚的雪原還要冷鷙肅殺。
“這地方叫摘月坡。”
烏仁瀟瀟一路尾隨他出來,見他一個人站在風口上不言不語,終是慢吞吞地爬了上去,站在他的身邊,輕聲道:“哈拉和林周圍的地勢都極為平坦,附近沒有大山,這個坡你瞧著它不高,但他是這一片最高的地方了。小時候,我母妃常常哄我說,站在坡上,就可以摘到月亮,所以才叫摘月坡,我還相信了呢。”
他像是沒有聽見,一動不動,孤伶伶的站著,任由衣襟翻飛,眸子只定定地望著一個方向,緊緊抿著的唇線,冷峻到了極點。
“你到底在看什麼?”烏仁瀟瀟奇怪地走過去,也學著他一樣看向遠方。
可是,遠處一片漆黑,什麼也沒有。除了黑暗,什麼東西都看不見。耳邊偶有幾聲孤鷹掠過的哀鳴,驚了夜空,隨即就落入沉沉的夜幕里。
“你是在難過嗎?”
猜測著他此時的想法,烏仁瀟瀟抿了抿嘴唇,小聲勸慰,“她也許只是以為你死了。所以才……不,不是也許以為,是世人都知道你已經死了,我先前也是這樣以為的。她這般做,是不得已,你就不要怪她了。”
他還是沒有聲音,她奇怪地偏過頭去看他。
“你恨她了嗎?”
他目光沉沉,如一尊雕塑。
“也不對,你是愛極了她吧?”烏仁瀟瀟一個人說著自己的對白,想想又是有些遺憾地道:“可是有什麼法子呢?她如今已經是南晏的太孫妃了,天下人都知道了,你與她終是不可能了。你應當學會忘記才是。”
一聲冷風chuī過,仍無他的聲音。
她靜靜的想了片刻,又道:“我以前也這般勸過我哥哥,但我的話似乎沒什麼說服了。我勸了幾年,他都沒有忘掉我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