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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氛僵持一瞬,還是阿記開了口,“張公公,你為何而來?”
張四哈像是剛想起正事兒,揉了揉眼睛,緊張道:“先出去再說。陛下,快跟奴才走。”
洪阿記不明所以,趙綿澤卻淡淡的,仍是一動不動。
張四哈似是很著急,自顧自爬起,小心翼翼看了看殿門,“奴才與幾個宮人,當初受陛下恩惠,不敢或忘……建章四年,永祿帝登基……奴才等為了活命,不得不投誠……陛下恕罪。”說到此,他深埋著頭,似有羞愧,“今日得知陛下被關押於此,奴才幾個合計了一下,不能讓步陛下受此侮rǔ,便是丟掉腦袋,也要幫陛下逃出去……”
逃出去?阿記嚇得唇角抽搐,像聽了個笑話。
“如何逃得出去?別說皇城戒備森嚴,丙一就在外面。”
張四哈低低道:“侍衛長今兒沒有吃上皇帝的喜酒,生了一肚子氣,先頭奴才讓小順子為他補上了一盅,他與幾個值守的侍衛……這會兒已經睡著了,若不然,奴才如何能進來?至於如何出皇城……陛下跟奴才去了便知。”
阿記恍然大悟,整個人興奮起來,猛地握住張四哈的手。
“張公公,患難見真qíng,你今日雪中送炭之誼,洪阿記但凡不死,必牢記於心,以圖後報。”
張四哈擺手,急切地催促道:“事不宜遲,陛下趕緊跟奴才去吧,再晚來不及了。”
如今的新京皇城是在原來晉王府的基礎上擴建的,而晉王府最初的構建卻是由洪泰帝核准的。所謂狡兔三窟,洪泰帝喜歡的戲碼,從應天府到順天府都沒有變化。這新皇宮的構造里,竟然也有通往宮外的密道。
張四哈沒有停留,偷摸著領了二人,便找到密道入口。
雪夜的皇城,安靜得寂寥空茫。
洪阿記心跳如雷,生怕趙綿澤後悔,不肯再走,幾乎是半拉半拽著他在密道里穿梭。
在自甘下獄之前,她就沒有想過還能活著走出去。她不怕死,卻怕趙綿澤赴死。如今的局勢,只要趙綿澤活著一天,在趙樽的眼裡就無異於“眼中釘,ròu中刺”,在她看來根本就沒有活命的機會。如今天降祥雲,她的興奮可想而知。
“張公公,還有多遠?”
張四哈舉著火燭,腳下虛軟,回答聲也微微發顫。
“奴才之前沒有走過……”
“嗯,辛苦公公了。”阿記反過來安慰他,握住趙綿澤的手腕越來越緊。
曙光就在眼前,只要她能把趙綿澤帶出去,從此天高海闊,她定不讓他再入新京。
一條狹長、幽深的密道彎彎曲曲。
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中,三個人不知走了多久,沉悶低壓的空氣中,終於有一陣風來。
有風,便有出口……阿記心裡一喜,不由加快了腳步。走了幾步,才又想起手上還有趙綿澤,她又歉意地放慢了腳步看向他。可不論她如何,他都絲毫沒有表qíng,似乎很不qíng願。她微微一嘆,也顧不得別的了,只埋頭前行。
很快,前方的路到了盡頭。
此地看上去像一個地窖,空間不大,黑漆漆的,除了幾張破舊木椅,空無一物。
張四哈鬆了一口氣,指著對面的台階,“陛下,從台階上去推開掩蓋,便是北平城郊的一個荒廢菩薩廟……咱們出了廟子,便能坐馬車離開了。”
“還有馬車?”阿記小小喜悅。
“是。”張四哈解釋道:“小順子家的表哥駕車等在廟門口,他會帶你們離開北平。而奴才,只能送你們到門口了……”說到這裡,他又搶步過去,從角落的破椅子堆里,刨出一個包袱來,遞到阿記面前,“這是奴才等為陛下湊的盤纏……奴才們在宮中也花不著銀子,這些年拜陛下所賜,都攢了些家當,銀子不多,卻足可夠陛下三五年生活無憂。”
趙綿澤淡淡看著他,並不吭聲。
洪阿記趕緊接過來,滿是感激:“張公公,你們的恩qíng,若有來日,定將報答!”
“不必客氣了,咱們快些上去,免得夜長夢多。”張四哈小心擺手。
洪阿記重重點頭,把包袱系在背上,拉著趙綿澤的手,上了台階,輕輕推開掩蓋。
外面果然是一座菩薩廟,因為密道出口就在菩薩的底基下方。
終於重見天日,她鬆了一口氣。
張四哈也從後面爬了上來,走在前面,領著他們往廟外。
可這時,阿記的手腕卻被趙綿澤緊緊拉住。
阿記不解看他,他卻低低一喚:“四哈!”
張四哈頓步,轉過頭來,正想膩著笑詢問,胸口便傳來蝕骨的刺痛。
他瞪大雙眼,一聲都沒有發出,身子便重重倒在地上。
趙綿澤狠狠收回捂在張四哈嘴巴上的手,拽住阿記,“閉上嘴,跟我走!”
這是阿記第一次看見趙綿澤殺人。
在她的意識里,殺人這種粗活兒,應當是她gān的……可這個溫潤斯文的男子,竟然這麼冷靜的就殺了人。而且,還是殺的他們的恩人?她弄不清狀況,驚恐地掃了一眼地上的張四哈,心臟怦怦直跳,卻也沒有出聲,只跟著趙綿澤鑽了出去。
趙綿澤沒有向她解釋半句,一反前態地抓緊她,卻沒有往廟宇正面,而是往屋子的後院而去。洪阿記更加懵懂,不過沒他命令,她也不敢違命張口。兩個人步調一致,走得極快,沒多一會兒,便翻過破廟的圍牆,竄入一條雜糙叢生的小道。
這顯然與張四哈要帶他們去的方向南轅北轍了。
前方一片漆黑,後方也一片漆黑……這荒郊野外,沒有燈,沒有火,只有鵝毛大雪反she的點點銀光。趙綿澤的腳步越來越快,洪阿記越發不解,被他拖著,大約走了半個時辰光景,她終於忍不住發問:“少爺……為了什麼?”
趙綿澤像是也走得累了,把她拽到一顆大樹後面,身子靠著樹gān,喘氣問,“你想知道什麼?”
“張公公他……”阿記咬下唇,“為什麼要殺他?他幫了咱們。”
趙綿澤側目,看著她雪光下白皙gān淨的面孔。
良久,他重重一嘆,“阿記,你道我們如何出來的?”
“不是張公公他們……受了陛下恩惠,想要報答?”
“呵。”趙綿澤冷笑一聲,慢慢站直身子,目光遠眺著皇城的方向,“你道趙樽為人那麼不謹慎?你道丙一那麼容易被他們灌醉?你道張四哈真有那麼忠於我?你道這新京皇城的密道人人都可得知?”
阿記怔住,茫然片刻,冷不丁打了一個哆嗦。
那種感覺,就像被一隻從地獄伸出的手,緊緊扼住了脖子。
而那隻手的主人……正是皇城裡的趙樽。
那個男人太可怕了。
她道:“那麼,廟外的馬車……等著我們的是?”
“或許是生,或許是死。”趙綿澤淡淡一笑:“也許趙樽不想要我這條賤命,削我羽翼,讓我苟且偷生……也許他不想親自動手,也不方便在宮中對我下手,這才繞個彎,讓我死在外面。但無論哪一種,我偏不想由他擺布。”
天兒太冷,洪阿記忍不住又哆嗦了一下。
只覺得身上的每一個毛孔里,都在鑽出細細密密的冷汗。
趙樽是趙綿澤的親叔叔,不管為了什麼,他奪了趙綿澤的皇位,若是再親自殺害了他,在宮中那樣的地方,難保不落入別人的眼睛,留下千古罵名……他這是要趕盡殺絕,還要把自己摘得gāngān淨淨啊。
後背涼涔涔的,她不由低了聲,“少爺,那如今我們怎麼辦?”
“離開新京。”他淡淡回答。
“少爺……?”阿記一驚,聲音略喜,“你終於想通了?”
趙綿澤臉上噙了一抹笑,注視著遠方的目光,一片冰涼。
“我總歸要活得讓他一輩子提心弔膽才好。”
*
大婚之夜,紅燭高燃。
帝後寢殿裡的兩個人,好一番“chūn江水暖鴨先知”,不亦樂乎。只可憐了二寶公公一個人杵在外間失魂落魄地後悔投胎不慎以致小jījī不翼而飛,搞得他成天守著一個美人兒,能看不能吃,受的罪比沒有瞧著人還要惱火。
看來是時候請旨把月毓嫁出去了……
陛下和娘娘快活了,心qíng一定好,明兒早上便是好時機吧?
捂了捂耳朵,鄭二寶正痛苦搖頭,裡面便傳來一道低沉喑啞的聲音。
“鄭二寶……”
看來是完事兒了!鄭二寶尋思著,“噯”一聲,換上終年四季不變的笑臉,入得殿去,隔了一道厚厚的錦帳,小心翼翼地問:“主子,您有吩咐?”
“去備水。”趙樽慵懶地說著。
待鄭二寶下去,他吻了吻懷裡有氣無力的丫頭,“阿七……”
“嗯。”夏初七鼻翼里哼哼,聲音似有似無。
“沐浴完再就寢……”他嘆氣。
“不要……”夏初七翻個身,從他懷裡滾出去,把被子捂得緊緊,只露出一抹弧線美好的俏肩,打著呵欠道:“累死我了……這都幾更天了,還沐什麼浴啊……睡覺!”半闔著眼,她說睡便真睡,不等鄭二寶和幾個小宮女把水備好,呼吸已經沉重起來。
趙樽無奈地道:“你不是有求於我嗎?”
姑娘已睡,哪裡還知道什麼事?夏初七毫無回應。
趙樽哭笑不得,順手捋了捋她微濕的頭髮。
“你到底是太過信任我,還是並沒有那麼關心?”
睡著的女人自然沒有辦法回答她。可她不洗,他卻非洗不可。畢竟出力的人是他,暖閣里溫度太高,這會子他渾身熱汗,一身衣服半濕著黏在身上,難受之極。
匆匆沐浴完,他又差人打了溫水來,親自把夏初七身子打理gān淨,方才披衣起chuá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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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敬殿中,丙一看著匆匆過來的趙樽,“陛下……您親自過來了?”
趙樽點點頭,“都辦妥了?”
丙一笑得膩歪,“幸不rǔ使命!陛下您放心就寢吧,今夜是帝後新婚,若娘娘怪罪下來……”
他半開玩笑半認真的說著,可趙樽似乎根本沒有聽他,只微鎖眉頭,一步一步往趙綿澤先前坐過的棋椅走去。好一會兒的時間裡,他只看著棋盤,沒有說話,也沒有動靜,那凝重的臉色,瞧得丙一心裡發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