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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永祿帝升奉天殿,頒發數道聖旨。

    其一,大肆擢升功臣,以元祐與陳景為首的晉軍將領,皆有封賞,陳景被封為廣武侯,領從一品宣武將軍銜,食祿二千五百石。元祐本有爵位在身,沒有贅加,卻被賞了寵姬十餘名,據說他差點當場吐血。陳大牛與晏二鬼身在京畿之地,組織後備軍力,打開金川門,迎入晉軍,也是大功,皆有不薄的封賞。除之,為了安撫藩王,穩定局勢,趙樽將被趙綿澤削藩的諸親王予以了舊封。

    其二,為洪泰朝受冤的魏國公和韓國公平反昭雪。除了他們兩家,但凡魏國公案涉及的人,都按冤案處理,給家眷和後人予以補償優待。至於老魏國公夏廷贛,在南下之戰中,勸降蘭子安,讓晉軍過淮水,直入京師暢通無阻,更是功不可沒,領吏部尚書一職,專授太子太傅。

    其三,冊立晉王妃夏氏為皇后。

    聖旨雲,“朕惟天之命躬於社稷,安外定邦,亦遵乾坤之道……咨爾夏氏初七,魏國公夏廷贛次女,有清柔雅倩之貌,有和順恭懿之德,濟朕於貧窶,扶朕於繁難,數之七載與朕琴瑟和鳴,莫不相歡。今朕欽承大統,宜先正其位,今特遣使持節奉金冊金寶立爾為皇后,承祀於廟,母儀天下,正位中宮……”

    魏國公家裡,人人皆知只有一女,名喚夏楚。

    如今聖旨上來了個次女,眾人皆譁然。

    可皇帝便是皇帝,他說老魏國公有次女,老魏國公也說他有次女,那便是有次女,誰又敢說人家沒有次女?

    無數的眼睛都盯著魏國公府,覺得這門楣顯赫的好事,到他家了。

    但誰也沒有想到,趙樽會寵愛魏國公次女到那般程度。

    登基不過三日,趙樽再次頒布了一道震驚天下的聖旨。

    “皇后夏氏毓秀勛門,貞淑端懿,宜室宜家,乃女德典範,朕孜孜以求也,今社稷無憂,朕承qíng之所致,定於禮度之外,享夫妻百年之和,特頒旨廢黜祖制,六宮不設妃嬪,惟皇后一人爾。”

    廢黜六宮這樣的舉動,往上面數了無數代都沒有人這麼gān過。

    聖旨一出,驚天動地,不僅朝野譁然,全天下都在擔憂。

    皇帝的家事便是臣子的家世,便是國事。皇帝不設妃嬪,比讓臣子不准娶媳婦兒還要讓他們惶恐緊張,那雪片似的奏疏,一道一道飛往了趙樽的御案上,動之以qíng,曉之以理,從古至今說起,道理是各有各的不同。

    但趙樽卻有他自己的一套理論。

    他說,這宮中吃穿用度都需要銀子,開銷太大,不設妃嬪,就可以裁減宮人,節約用度,可能省下一大筆銀兩來發展軍務,辦學辦醫,還可提高官員俸祿……

    也不知到底是他的虎威懾住了眾臣,還是“提高俸祿”的誘惑力實在太大,除了幾個咬著牛筋不認慫的老臣,天天淚流滿面的“跪請”,大多數人都默認了他不合常理的舉動。

    畢竟從洪泰朝來,朝臣的俸祿就極低,好些無法撈到油水的官吏,甚至入不敷出。說到底,皇帝的家務事,其實不如他家的事重要。更何況,趙樽是什麼人?相處這麼些日子,他們都明白了。簡單四個字——說一不二。

    誰若和他做對,沒好下場。

    不過,聖旨被默認了,可執行卻有些難度。

    三不五時的,仍有女子被送入後宮。

    可她們大多見不到皇帝的面兒,第二日又被送了出去,徒惹了笑話。幾次三番之後,在京師民眾的議論聲里,便有了些異樣的猜忌,有人說老魏國公夏廷贛助了今上奪位,皇帝便許了他,讓他家閨女獨得榮寵,尤其現在皇長子還小,若是今上再納妃嬪再生子嗣,對皇長子的位置便會有威脅,到時候宮中又將腥風血雨,從奪儲大戰中走過來的趙樽,肯定不喜這樣的結果。當然,除之之外,還有兩種更為荒唐的說法。

    第一,皇帝有龍陽之癖,分明就不嗜女色。

    第二,皇帝在南下的戰事中,傷了龍根,早已不能人事。

    眾說紛紜,版本不一。可不論旁人說什麼,夏氏一族從洪泰二十三年抄家滅族到如今,終是爬到了大晏朝權利的巔峰。不僅夏廷贛乃朝中重臣,便是夏常也水漲船高,擢升為都察院正二品左都御史。

    外面風言風語不斷,但趙樽充耳不聞。他繼位後,極為勤政,達到了連洪泰帝都沒有的新高度。除去每日在長壽宮相陪夏初七的時間,他大多時候都在署理政務。慢慢的,臣子們發現了,新帝除了對待女色之事上比較固執之外,其餘方面,他其實也可以廣納諫言,不僅如此,他也給予了臣子們最大的福利待遇。漸漸的,流言平息了下來。

    然而,樹yù靜而風不止。

    趙樽做了皇帝,對朝政的弊端那是一件又一件的變,大刀闊斧的砍。

    就在廢黜六宮之事不久,他又颳起了一陣旋風。

    大晏朝沒有中書行省,只有六部協同,政務上基本全靠皇帝一人處理,不僅皇帝累,權力平衡方便也不完善。但老臣子們完全不知他們的新皇帝究竟從哪裡來的奇思妙想,竟然要設立“內閣制”。雖然那是一套極為完整的政務體系,但很明顯,這樣會削弱皇權,究竟利大還是弊大,歷朝歷代都沒有人嘗試過。總之,臣子們快被新帝整瘋了。

    奉天殿上,每日上演著唇槍舌劍,仍是沒有結論。

    就連老國公夏廷贛都不贊成這什麼“內閣制”。

    如今,人人都在傳夏氏外戚權勢過盛,他本該恭順著皇帝的時候,卻偏生要與皇帝作對。說白了,皇帝不忌憚他,他自己反倒忌憚上了自己。

    這日退朝,他沒有離去,跟著趙樽入了御書房。

    “陛下……”夏廷贛看著趙樽面無表qíng的臉,“老臣有話……”

    趙樽坐在御案後面,看著他,不說話,隻眼神示意他開口。

    看著他冷漠孤傲的身姿,夏廷贛歷經三朝,久歷沙場,心裡卻有些發悚,遲疑良久,才拱了一揖,硬著頭皮道,“老臣有兩件事要說。第一,皇后娘娘鳳體違和,無法為陛下傳承宗嗣,陛下正當年紀,實在不必這般守著,老臣心裡揪揪然,心有愧疚……”

    趙樽擰眉,“炔兒不是朕的兒子,不能承繼宗嗣?”

    他冷言冷語的反問,極有力度,夏廷贛心驚ròu跳,趕緊屈膝跪下。

    “老臣不敢,老臣只是……”

    “老岳丈!”趙樽放下手上的筆,淡淡打斷他,“你不必再說了。如今諸事皆已理順,明日朕便會遣人前往北平接寶音回京,朕有一子一女,便是大幸,何來宗嗣無望之嘆?”

    一句“老岳丈”,讓夏廷贛伏地的頭顱垂得更低了。

    “老臣能體會聖心,可百姓不能體,群臣不能體,史官也不能體……陛下歷盡艱辛,方才建下這不朽的偉業,怎可因為私德遭人非議?”

    “私德?”

    趙樽臉上黯淡,輕輕垂下眼瞼。

    “人死了,旁人說甚,哪需管他?”

    夏廷贛為了他的事,急得心肺都快著火了,聞言,重重磕了個頭,沉聲道,“陛下,廢黜六宮此乃一,那內閣制乃是其二,萬萬不可啊,削弱君權無異於自掘墳墓……”

    大抵是找不到什麼詞來辯駁了,夏廷贛連“自掘墳墓”這樣的詞都大膽的用上了。可趙樽似是無所謂,看著伏跪磕頭的老頭子,他冷著臉,終是慢慢走過去,蹲身扶起他,“岳父,若是阿七看見我這般待您,定要罵我不孝了。我是皇帝,也是您的女婿。”

    被他扶上椅子坐著,夏廷贛屁股上像長了針,哪裡敢正坐?

    先前在北平他對趙樽的嫌隙,早已隨著趙樽對夏初七和魏國公府的厚待散去了。如今看著這個女婿,他只有憐憫與心疼,想著他過得這日子,他不由老淚縱橫,“陛下深qíng厚義,只可憐我那女兒,沒有福分……如今生死不知,卻耽誤了陛下,這讓老臣一族……便是死,也擔待不起啊。”

    趙樽低頭,看著袖口上的金龍紋。

    “她沒死。”

    他說得極慢,像在陳述,更像是在給自己信心。

    “陛下,老臣可不可以……”

    夏廷贛話沒說完,趙樽便打斷了他。

    “不可以,便是炔兒,也不得探視。”

    他死死盯著夏廷贛,一字一頓說得戾氣極重,也毫無商量的餘地。夏廷贛微微一愣,抬起大袖,抹了抹眼淚,不再提讓皇帝生氣的事了。趙樽目光微冷,慢慢轉過身,端起案上鄭二寶剛沏的茶水,輕抿一口,眼皮兒久久不抬。

    “老岳丈,內閣制只是開始,很快朕便會下旨遷都。”

    “遷都?”夏廷贛頭皮都麻了,“遷哪兒?”

    “北平。”趙樽淡淡回答。

    夏廷贛老臉微僵,整個人都呆了。

    這皇帝屁股還沒坐熱,怎麼想起一出是一出?

    廢黜六宮,組建內閣,遷都北平,哪樣不是震古爍今的大事?可他卻gān得這麼坦然,這麼斬釘截鐵,根本不容任何人反駁。

    他在發愣,趙樽臉上卻掠過一抹涼色。

    “遷都北平,得重建宮殿。朕想在建宮擴殿的同時,修建帝後陵寢。”

    “啊?!”夏廷贛這回連哭都哭不出了。

    他吃驚地看著趙樽,訥訥道,“陛下,這些都是大事,得一件一件辦。”

    “朕怕她等不及了……”像是自言自語般低喃了一句,趙樽像是醒過了神兒,放冷了輕柔的目光,抬頭看向夏廷贛,淡淡道,“岳父,你得在朝堂上支持朕。”

    “是,陛下……”

    夏廷贛心裡嘆口氣,默默地退了下去。

    從他叩首到離開,趙樽都未再抬頭,他似是沒有察覺,仍然看著那盞水波微dàng的茶水,愣神了好一會兒,方才伸手削瘦不少的手指,從御案下的抽屜里拿出一個線裝小本來。

    那是李邈jiāo給他的,說是阿七懷著炔兒的時候寫下的。

    撫著小冊子的封皮,他手指輕柔,聲音也軟。

    “阿七,咱們的兒子,叫趙炔。好聽嗎?”

    “不好聽是吧?但我也無法。這名是宗人府與欽天監那幫人推算出來的,擬了好長一串名單,我看著都累。依我的意思,不如像你說的,叫個鐵蛋狗剩二狗子還好養活些……”

    “你看,做皇帝並沒有什麼好的,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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