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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仁瀟瀟微微一窘,恨不得把頭埋到碗裡去。
“楚七……”
她亂眨的眼皮兒,求助一般的語調,笑得夏初七合不攏嘴。
輕咳一聲,她斂住神色,故意湊近她幾分,神秘一笑。
“莫非……不好吃?”
“楚七!”元祐不等烏仁開口,突地挑高眉梢喊了一嗓子,打斷了夏初七,也順便把話題接了過去,“我說你這是做甚?你我兄妹兩個這般久不見,你怎的不與我多說兩句,卻是逮著烏仁公主不放?”
“咦,你gān嘛老打岔?”夏初七朝他擠眼。
“我是你的誰?!”元祐板著臉,佯裝生氣。
“我哥!”夏初七舉起兩根手指來,做投降狀,保證一般沖他比劃著名,止住了話題,笑嘻嘻地往他碗裡也夾了一塊豆腐,“來!反正大牛哥家的豆腐多,隨便你們吃。”
她先前故意逗烏仁,自然並非隨意的調侃。
實際上,有時候人與人之間的感qíng,就是隔著一層窗戶紙。要是不戳破,有些人便永遠也走不出來,她故意調侃打趣,無非是想要烏仁正視與元祐之間的事qíng罷了。
可是很明顯,元祐不願意這樣。
他刻意遮掩一個其實人人都已經看出來了的“真相”,無非是免得烏仁難堪。但就元小公爺這樣的xing子來說,這也實在不可思議。他自己都是混世魔王出身的,整人,逗人,戲耍人,更是擅長之事,如今處處護著烏仁瀟瀟,到底真像他所說的玩玩那麼簡單,還是動了心?
席上暗流涌動,趙樽與東方青玄都似渾然不知,自顧自飲酒說話。而陳大牛這憨直的漢子,也不知倒底有沒有聽懂夏初七的話,他呵呵大笑著,愉快地道。
“喜歡吃豆腐,一會俺再上灶上煮一盤,各位不必客氣。”
說罷,他把盤子往前一推,為趙樽與東方青玄都獻上了一塊豆腐。
“來來來,俺們一起吃豆腐!”
“噗”一聲,夏初七笑不可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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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花酒肆的飯局是午夜時分才散去的。
回到楚茨院的時候,風雨已散,只是屋檐之上,偶有幾滴積水滑下來,落在石階上,“叮咚”作響,點輟著一個不一樣的雨後之夜。
見到趙樽送夏初七回來,一直等著未睡的晴嵐與鄭二寶幾個,懸著的心才總算落了下去。備水的備水,輔chuáng的輔chuáng,拿胰子的拿胰子,楚茨院內室里忙成一團。
鄭二寶盡心盡力去伺候他家爺沐浴去時,晴嵐也把褪盡衣裳的夏初七扶入了木桶,一邊為她身上撩著水,一邊輕笑道,“你不在院子裡,可算把我幾個擔心壞了。”
夏初七嘻嘻一笑,掬一把水拍在胳膊上。
“你是怕我跟著他跑了?”
晴嵐笑,“你若是真與爺跑了,那才好呢。”頓一下,她柔和的臉色倏地沉下,幽幽一嘆,“這般令人窒息的日子,不僅是你,我瞧著都替你兩個難受得緊。七小姐,有時候就連我也不免會想,為何你與殿下不離開呢?天大地大,又豈會沒有你們的容身之地?”
這個問題夏初七早就與趙樽探討過。說到底無非是自私與責任之間的問題,人活著,不僅僅只是為了自己要活下去,更得為了尊嚴而活下去。不過,這些話她從來沒有與晴嵐說過,這個時候,自然也不必解釋那麼多,只搖了搖頭,心qíng愉快地揚起下巴。
“那是你不懂,我與爺兩個,就喜歡偷qíng的滋味兒!”
晴嵐知她素來喜歡玩笑,輕哧一聲,無奈地笑了笑,也不知想到了什麼,心念一轉,凝了聲音,“七小姐,今天晚上你一走,顧氏阿嬌便過來了。”
夏初七微微一愣,“她說什麼了?”
晴嵐遲疑一下,道,“也沒說什麼,只是問借了針線,臨走又支支吾吾地說,要找你問問,不知這些日子,她那事兒的風聲過去沒有?她這般久沒有回去,惦念她臥病在chuáng的老爹,想辭行……”
夏初七眉頭微微一蹙,“那你怎樣和她說的。”
“我說你身子不大舒服,已經睡下了。”
“然後呢?”
“她便沒再多說,徑直去了。”
“嗯”一聲,夏初七鬆緩了緊蹙的眉頭。
顧阿嬌自從入得楚茨院之後,便與夏初七住得很近。兩個人朝夕總見,加上上次趕製赤古里裙,夏初七懷孕的事兒,便沒法子再隱瞞她。不過,那姑娘心思細膩,她察覺出來了,卻懂得避嫌,從來沒有主動問起,夏初七為免生事,也沒有專程向她解釋過此事。但是,她雖然相信阿嬌不會做對不住自己的事,卻也不願意因一些細小的疏忽大意害了小十九。故而,這些日子以來,她便以顧阿嬌的安全為由,讓她不要離開楚茨院半步。
只要人不離開,總歸不會出什麼茬子。
可如今她主動說起想離開看她父親,夏初七卻有些為難了。
上次顧阿嬌走得匆忙,又是在老顧頭患病的時候離開的,時間過去這麼久,作為女兒想回去看看,也是人之常qíng,她沒有理由不讓阿嬌回家看父親。但若讓她帶著這樣大的一個秘密離開楚茨院,夏初七又覺得不安。
思量良久,她一嘆,“明兒我和她說吧。”
“你想要答應她?”晴嵐也有與她一樣的擔心。
夏初七微微闔上眼,唇角翹開一個弧度,“不,我會告訴她,北狄人還沒有走,北狄與南晏的關係,因了東苑之事,又有了嫌隙,在事qíng還沒有解決之前,不宜再生事端,讓她還是先安心留在楚茨院吧。”
“這樣好。”晴嵐鬆了一口氣。
“至少……”拖曳著嗓音,夏初七映著燈火的眸子,微微一沉,“得等小十九出生,我才能讓她離開。不是不信任,而是我賭不起。”
夏初七穿上一件由晴嵐特製的“新式孕婦睡衣”走入內室時,趙樽正半敞著衣襟,斜斜地躺在chuáng上,翻著她白日裡看過的一本書。看她過來,他起身扶她坐下,拿起gān絨巾,為她絞頭髮。
“身子舒服了?”
“嗯。”她有氣無力。
“今日耽擱這樣久,困了吧?”
“嗯。”
“怎的了?”他手上動作略略遲疑。
“嗯。”
她牛頭不對馬嘴的回答,明顯沒有專注在他的問題之上。趙樽睨她一眼,抿著嘴角沒有吭聲,放下巾子,起身去剪了剪閃爍不停的燈芯,等回頭時,正好撞上她一雙瞪大的眼睛,不由皺起眉頭。
“阿七似有不愉?”
夏初七翻了個大白眼兒,猛地一下坐起來,瞪向他。
“受不了!趙十九,你還跟我裝傻?”
“嗯?”趙樽冷峻的眉頭微微一皺,似是仍然不解,目光凝重地走了過來,微微彎腰摟住她,“到底所為何事?”見他這般,夏初七不大高興的攤開了手。
“東西呢?拿出來,饒你一命!”
見她終是憋不住問了出來,趙樽低笑一聲,巴掌輕輕拍在她的手心上。
“那東西爺怎敢留著?先前便丟了。”
丟掉了?夏初七不太相信的撲過去,在他的身上四處摸了起來。可任由她渾身上下都找遍,還是沒有找到如花酒肆時東方青玄遞給他的那一方繡帕。她不由著惱,拽著他的中衣便往下脫。
“才不信你會丟。說,到底藏哪兒去了?”
“……阿七,這般著急做甚?”趙樽無奈地配合著她,脫掉左袖,又脫掉右袖,眼看上衣脫了,她又要來拔褲頭,不由哭笑不得地扼住了她的手腕,冷不丁的一個翻身,便把她調轉過來,緊緊勒在自己的懷裡。
“再脫爺就光了!你傻不傻?”
“你才傻!既然要丟,為什麼還要拿?”她不高興的嘟著嘴巴,手指頭便往他身上掐去,這一掐,用了十成十的力,痛得趙樽悶哼一聲,又是好笑又是好氣,搖了搖頭,輕輕摟她過來,一邊為她寬衣,一邊低低的道,“阿七這麼聰明,還需要爺解釋麼?”
被人誇獎總是愉悅的,尤其是被心愛的男人誇獎。夏初七哼了一聲,心裡舒服了不少,可還是沒有輕易饒了他,哼一聲,推了推他的手。
“我哪裡曉得,初戀女人繡的帕子,若是沒有原因,你怎會收下?”
“你懂。”他捋了捋她的頭髮。
“不懂。”
“懂。”
“……說了不懂。”
大眼瞪小眼,兩個人互看著,夏初七好不容易才忍住笑意,朝他翻了個大白眼兒,露出一副láng牙森森的樣子來。趙樽喟嘆一聲,知曉她孕婦心xing兒重,只得展開手臂,把她裹過來,靠在自己肩膀上。
“阿七想我說,我便說。東方青玄故意挑了今日過來,是為了與我jiāo易。”
夏初七眉梢輕揚,並無意外,眼睛一瞬也不瞬地看著他。
在酒桌上的時候,其實她就已經猜了個八九不離十。在東苑的時候,阿木爾指使弓箭手想要she殺她,可是卻被趙樽抓住了箭。這件事兒夏初七能猜中,趙樽與東方青玄自然也會知道。趙樽知曉之後會不會報復,或者會做出什麼事來,她沒法子完全料中,但東方青玄顯然要給他一個jiāo代。
如果那個女人不是東方阿木爾,東方青玄應該眉頭都不會皺一下,便直接解決了事兒。但說到底,他還是要保她的妹妹……於是,他今日過來,雖然只遞上一方繡帕,什麼都沒有說,可意思卻很明白——他在拿如花酒肆的秘密來要挾趙樽,從而保全阿木爾。
“所以,你收下繡帕,便是同意了?”
“他說下不為例,若還有下次,他會親自動手。”趙樽說罷,見她不動聲色,表qíng不辨喜怒,眸色慢慢沉下,輕輕托起她的下巴來,“阿七,眼下沒有比你和孩兒的安全更為緊要的事qíng,你可理解?”
夏初七怎可能不理解?他二人目前處境艱難,在京師的每一步都是如履薄冰,任何一點小岔子都出不起,也輸不起。趙十九有趙十九的籌謀,她相信他終會乾坤扭轉,撥開烏雲見月明。可是在那一場bào風雨來臨之前,多樹敵絕非好事,尤其是東方青玄這樣的敵人,更是不宜硬碰硬。
“趙十九,其實我與你玩笑的,我並未怪你。做大事之人不拘小節,若我真為了這樣一件小事,與你為難,又如何做得你的妻?如何能與你肩並肩闖這個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