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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都督府與許多王公貴族的府第一樣,位於京師的城南。入夜了,府里仍亮著燈。在寂靜的夜色里,正門邊上的小角門外,一個戴著斗笠的男子急匆匆走近,叩了叩門。
門開了,他很快閃身入內。
府邸里,東方青玄正坐在窗前把酒臨風,一件大紅的披風斜斜掛在身上,慵懶的模樣,絕色的仙姿,無一處不惑人。
“大都督。”
如風叩門進去,湊近他的耳邊小語了幾句,東方青玄面色一變,鳳眸驟然一沉。
“此話當真?”
如風垂首,聲音極淡,“當真。大概文華殿和乾清宮,也已經得信了,晉王確實還活著。”
東方青玄淺眯著一雙眼,許久都沒有說話。如風不知他在想什麼,喚了他幾聲,他都沒有反應,忽閃忽閃的燭火,在他的面上映出一抹濃重的yīn影,好一會兒,他牽了牽唇,像是笑了。
“這一回,她應當開心了。”
如風知道他說的是誰,沉默片刻,長長一嘆。
“大都督,夜了……您該歇了。”
東方青玄目光噙著笑,鳳眸幽深一片。
“你先去吧,我再坐一會。”
如風還沒有應他,外面突地響起一陣緊張的腳步聲。很快,一名腰佩繡chūn刀的錦衣衛,大步進了屋子。
“大都督,宮中來人急報。”
“講!”東方青玄眉梢一抬。
“皇太孫今夜宿在了楚茨殿,沒有出來。”
東方青玄清雋的面色猛地一沉,緊緊抿著唇,妖冶如花,卻又冷艷如冰。好一會兒,他看了那人一眼,突地一隻手撐在案几上,側過身來。
“你們隨本座入宮一趟。”
如風心中一沉,慌亂阻止。
“大都督,此時……怕是不便。”
“陛下准我隨時入宮奏事,有何不便?”
東方青玄視線裡帶著一抹妖嬈的淺笑,可語氣卻是極是沉重。說罷他抿著唇,猛地將手上那件火一般紅艷的披風丟給如風,示意他替自己系上袍帶。
如風不再勸止,只是心沉。
東方青玄看著他,一張風姿卓絕的臉上,似笑非笑,“不必擔心,本座要去的地方,誰還能攔住不成?”
一行人入得宮門,東方青玄直奔楚茨殿而去。可他人還未走近,一隊巡夜的士兵便小步跑了過來。
“大都督深夜入宮,有何貴gān?”
東方青玄看向楚茨殿未滅的燈火,也看見了門口懸掛著的三隻火紅的燈籠。默然了良久,盈盈一笑。
“無事。本座四處走走……”
~
漫漫長夜,乾清宮一片蕭索之態。
一陣陣咳嗽聲,在安靜的寢殿裡,顯得極是沉悶。
洪泰帝伏在榻邊上,不停地咳嗽著喘氣。崔英達則是躬著身子,輕輕為他順著氣,嘴裡小聲的安慰著什麼。可洪泰帝越咳越急,氣息不穩,一股子腥甜氣湧入了胸襟,差一點沒咳暈過去。
一刻鐘前,他得到了趙樽還活著的消息。這樣的消息,實在太過震撼。他又驚又喜,激動得老臉都咳紅了。
崔英達臉上掛著笑,嘆息道,“陛下切莫太過激動,十九爺就要回來了,您得趕緊將息好身子,他瞧著了,也能高興不是?”
“崔英達……”洪泰帝胸腔氣血涌動著,喉間痰喘不止,驚喜過去,他半躺著緩了一會,看著頭頂明huáng色的chuáng幃微微在擺動,渾濁的眼睛半眯了起來。
“那人說老十九還有多久到京?”
“大抵就這幾日了。”崔英達滿臉喜色,“要不要老奴這便去稟告貢妃娘娘,讓娘娘也跟著高興高興?”
洪泰帝不知在想什麼,沒有回答他。
好一會兒,他轉過頭來,目光銳利而冷漠,再沒有了先前的興奮與激動。
“那麼,只剩幾天的時間了。”
“陛下……您是說?”崔英達一驚,手指微微顫了一下。先前,皇帝顧念著皇太孫的想法,一直沒有動夏楚,原本就是想等她回了魏國公府再想辦法除去的。陛下的心思,是不想為了一個婦人,傷了祖孫倆的和氣。如今晉王回來了,萬歲爺是考慮到叔侄間的關係了?
崔英達是一個聰明人,一眼看穿了皇帝的心思,卻不明說,只旁敲側擊道:“陛下,您身子不好,就不要cao這些心了,一切以聖體康健為要。老奴老了,不曉得能侍候您多久,不願見您再整日為國事cao勞……”
像是沒有聽見他的勸說,洪泰帝闔了闔眼睛,突地撐著chuáng沿坐直了身子,撫著心窩,看著閃爍的燈芯,目光暗淡不少。
“崔英達,國將亂矣!”
“陛下,您……”崔英達心裡一涼。
“你這老奴才,不必拐著彎地勸朕。”洪泰帝打斷了他,低低一嘆,伸手撫了撫褶皺的被褥,收斂起神色,抬了抬頭,視線極銳。
“給朕磨墨。”
“夜裡風涼,陛下要寫什麼,明日也不遲。”
“哎!照辦吧——”
☆、第194章溫柔的一刀,又一刀!
朏晨初啟。
天邊的薄霧未散,漫漫長夜已然過去。
趙綿澤是天亮時分離開楚茨殿的。好勝之心,人皆有之,何況他是一個皇孫貴胄?琢磨了一夜的棋局,直到天亮他仍未破解,若不是必須要去上朝,恐怕他還捨不得去。
能用一局“死棋”困住他,夏初七佩服自己,也同qíng他——智商不夠的孩子,可憐。為此,她特地讓梅子吩咐灶上給他準備一頓豐盛的早膳,便笑眯眯地送走了他。在他臨走前,看他一臉緊繃的樣子,她還“好心”地安慰:不要著急,慢慢思量,這棋局,就趙樽一人破解過,你即便破解不了,也沒有人會笑話你。
一句激將的話,她不知趙綿澤怎樣想,反正她自己愉快了好久。如此一來,他若是要面子,大概短時間之內,不會qiáng來了。
早膳之後,傻子又來了楚茨殿。
與往常一樣,夏初七把他帶入藥房,為他看了診,又背著旁人,偷偷給他服了一次藥,才讓梅子領他外面去玩了。
天氣一日比一日暖和。
太陽出來,身上暖融融的。
夏初七懶洋洋地坐在了窗邊,看窗外一束光燦燦的陽光,心裡莫名的躁動不安。沉默一會,她倚在軟墊上,開始抄寫《金篆玉函》。抄一張,撕一張。撕一張,又抄一張。看得鄭二寶一陣咽唾沫。
“七小姐,您這不是……”làng費了。
二寶公公不大識字,就是有些心疼紙。
夏初七看著他,只笑,卻不解釋。
在這個沒有多少娛樂活動的時代,寫字和撕紙都是一項很好的活動,一來打發時間,二來緩解qíng緒,三來可以加深記憶。尤其是今日,她心裡煩躁得緊。外面的守衛突然加多,她不明白為什麼,可隱隱的,就是覺得事qíng有些不對勁。
安靜了一個上午,外頭突然熱鬧起來。乾清宮的太大監崔英達領了十來個小太監,熱熱鬧鬧地捧著大大小小的禮盒來了。看著她出來,崔英達一張老臉溢滿了喜色。
“太孫妃接旨——”
夏初七不知老皇帝葫蘆里在賣什麼藥,恭順地跪下。
“萬歲萬歲萬萬歲。”
崔英達看著她的頭頂,笑逐顏開地宣旨。聖旨上未說旁的,全是有關她德行如何溫厚良順一類。接下來,便是皇帝賞賜的禮單。崔英達唱名一個,小太監便抬入一個,足足念了一刻鐘,賞賜的東西將楚茨殿輔得奢華無比,樣樣都是jīng品,各種古雅jīng致的物什兒,瞧得眾人眼花繚亂。
崔英達離去了,楚茨殿的人卻亢奮了。
大多數的人都知道皇帝並不喜歡這個太孫妃,之所以會同意她與皇太孫的這樁婚事,一來有與前魏國公夏廷贛的約定在先,二來是被皇太孫bī得沒法子。可如今,看到這些賞賜,謠言不攻自破。皇帝哪有半分不喜七小姐的意思?
七小姐大福大貴的日子就要來了。
丫頭婆子太監們,沒有一個不想跟著沾光的。
整整一天,楚茨殿都籠罩在喜氣洋洋的氣氛里。
午後,晴嵐拿了一個繡花繃子,笑靨靨地坐在夏初七的身邊,瞄了一眼她“眾人皆醉我獨醒”的漠然臉色,輕輕一笑。
“看來陛下是想明白了,以後怕是不會再與您為難了。這樣,總算是落下去一塊大石頭。”
夏初七手中握著一隻半截的毛筆,眼都沒有抬,語氣淡然,輕輕一哼。
“天上不會掉餡餅,地下卻會有陷阱。”
晴嵐愣了愣,繼續穿針引線,看她氣定神閒的模樣,蹙了蹙眉,道:“奴婢也有些奇怪,這陛下好端端的怎會突然就大肆賞賜起來?七小姐,難道他是……別有它圖?”
夏初七看了她一眼,沒有回答。只輕輕擱下筆,伸一個懶腰,在屋子裡走來走去地踱著步,時不時做幾個晴嵐看不懂的怪異動作。一會扭腰,一會擴胸,一會劈腿,一個人運動了好一會兒,才突然一笑。
“這賞賜,指定還沒完呢。”
“嗯?這是何意?”晴嵐詫異地問。
緩緩眯了眯眼,夏初七唇角一揚,半開玩笑開認真的戲謔道:“等著瞧吧,我這是要發啊。”
“噗”一聲,晴嵐見她說得滑稽,跟著笑了。
她原以為夏初七隻是說著玩的,不曾想她一語成讖,次日早起,剛剛為她梳洗完畢,崔英達又來傳旨了。
與昨日如出一轍,除了賞賜,還是賞賜。
接下來,一連四天,四道聖旨,二百來件賞賜物什,鬧得人人都知,洪泰帝把這個未過門的孫媳婦疼到骨子裡了。金銀珠寶、綾羅綢緞、玉器古玩、珍饈美食,不僅紅了楚茨殿一gān人的眼,也紅了整個後宮女人們的眼。從大晏立國以來,皇帝還從未有給過任何人這樣厚重的賞賜,包括貢妃都無。
“太孫妃,接旨謝恩吧。”
再一次看著崔英達微胖的白饅頭臉,夏初七滿面帶笑的嘆了一聲,接過聖旨,起身走向他,“陛下如此盛qíng,民女實在感激不盡。還望崔公公替我向陛下帶個話兒。”
“太孫妃請講。”
目光深深地看著崔英達,揚起唇,笑容更是甜美了幾分,沉寂片刻,與他錯肩時,她才站定,聲音低到極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