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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妹妹的存在,確實分去了他的愛……本就不多的愛。

    可惜妹妹得了父親那麼多的疼愛,卻不成器。在他看來,她蠢、笨、傻、粗心大意……從來不懂得看人臉色。但妹妹也善,她看不出來他根本不喜歡她,有了吃的、有了玩的都會想著他這個哥哥。當然,她有什麼需要,也會毫不猶豫地向他撒嬌要求。

    她說,“哥哥你快看,那樹上有鳥窩,我想看看裡面的小鳥,哥哥你帶我爬上去可好?”

    她說:“哥哥你站在這裡不動,我把你堆成雪人可好?”

    她說:“哥哥,三姐頭上那個珠花真好看,等你長大了有錢了,給我也買一朵可好?”

    這樣子的妹妹,常常讓他無措。

    他對她嗤之以鼻,可也總會照辦。

    他厭惡那樣的妹妹,也厭惡那樣的自己。

    可不管他如何冷待她,她還是老樣子,看見他就會跑過來,有了要求就會肆無忌憚的找他。也正是這樣的妹妹,成了他在這個世界上除了母親之外,唯一的一個親人。妹妹對他的好是真的。慢慢的,他對她也是真正的好了。

    妹妹很笨,不會繡花,不會官家小姐會的一切才藝,但妹妹的字卻寫得極好。那是一手漂亮的顏體,是他一筆一畫親自教出來的,就像她的xing格,絹秀、細緻,柔弱……以至於在錫林郭勒再次見到夏楚之時,他怎麼也想不明白,寫得那樣一手顏體的妹妹,為什麼筆峰變得那樣粗糙,不僅時常寫別字,簡直就是變了一個人。

    他知道妹妹在錦城府受過傷,忘了一些事qíng。

    可忘了事……連字也會寫變?

    不僅字寫變了,還無端獲得了那麼多的本事?

    不僅有許多本事,她甚至連xing子也變了,不愛趙綿澤了,卻愛上了趙樽,以前平和懦弱的孩子,居然光芒四she,豪qíng萬丈,有時候比男子還要爺們兒,會大大咧咧,沒心沒肺的笑,也會彎彎繞繞,yīn謀詭計的玩。因為他是她的哥哥,趙樽派他跟著她,跟了許久,也幾乎掌握了她一點一滴的生活瑣事,讓他完全有理由相信——他的妹妹,其實不再是他的妹妹了。

    可她不是夏楚,她又是誰?

    她常說,“我是不是在哪兒見過你?怎麼這麼面熟?”

    這句話被她掛在嘴邊,說得理所當然。

    這也證明,她心裡是有過他存在的。

    也就是說,她確實是他的妹妹。

    是不是妹妹這個問題,困惑了甲一數年,也讓他研究了她數年。

    可越是研究,他越是心驚膽戰……那個女子,分明就不是夏楚,而是有著另外靈魂的人。

    從錫林郭勒到阿巴嘎,她深冰取魚,她治療傷兵,她收拾李嬌,她誆騙銀子,她撮合李邈與哈薩爾,她巧計破營,她智擒何承安,她夜入yīn山……她的身上,根本就沒有半點夏楚的影子。可是他卻只能把當成是夏楚,忽略掉心裡不知何時生出的微妙旖旎。

    yīn山之危後,趙樽“故去”。

    那是一段幾乎只剩下他與她的日子。

    他寸步不離的跟在她的身邊,影子一般的存在。

    她的喜、怒、哀、樂,都被他看在眼底。

    那般堅qiáng的她,是他同樣堅qiáng的理由。

    她曾靠在他的肩膀上,拿他的衣袖擦眼淚。

    “我才不會哭,我是在笑。沒了趙十九,我一樣會笑。”

    一樣會笑的她,烙在了他的心裡……也最終讓趙樽對他說出了那句話:“即便是你,也不可以”。

    他羞愧難當,卻怎麼也排遣不出那一些罪惡的心念。

    後來,她在金川門受傷,被傳故去,又從花葯冰棺中醒來……他卻忽然有些害怕面對這個再次醒來的妹妹了。

    因為他不知道,如今的她,是曾經魏國公府喚他哥哥的“夏楚”,還是趙樽身邊的“楚七”……

    “你來了?”夏初七抬頭,便看到了僵在門邊的甲一。

    飛魚服、繡chūn刀……當東方青玄的慣有配置出現在甲一身上時,並沒有違合感,卻讓她覺得陌生又熟悉。頎長的身姿、鋒芒內斂,刻板,沒有表qíng,半點無愧她曾經給他取的外號——機器人。

    “我說你杵在那兒做什麼?過來坐啊。”

    甲一飄遠的心神拉回,心已然寧靜。他走過去,揖了一禮,無意看見她握著藥杵的手指上修剪整齊的圓潤指甲,心突了一瞬,便垂下目光,避開視線,嚴肅的回稟道:“不知娘娘叫微臣前來,有何要事?”

    他的樣子太過生疏和客套,夏初七有些不適應。

    抬頭隨意一瞥,她撩他一眼,“沒事兒不能叫你來?”

    甲一被噎住,沒有吭聲。夏初七呵呵笑著,眼波飛過,指向對面的青藤椅。

    “坐下說。”

    甲一沒有說話,僵硬著脊背坐了下來,看向案几上貼著標籤的各種藥瓶,還有幾本線裝的書藉,那些書都磨毛了邊,看得出來它的主人很是愛重它們,平常看得頗多……

    這些日子,她都是在這裡打發時間的?

    皺了皺眉頭,他收回視線,看她:“娘娘……”

    “哥……”夏初七打斷他,把藥末倒入藥盅里,嚴肅著臉批評,“咱能不這麼見外麼?分明就是兩兄妹,搞得這般生分做啥?”

    甲一微微垂眸,眼睫半遮視線,極為恭順的樣子。

    “不敢,你是皇后娘娘。微臣不見外,那是得殺頭的。”

    夏初七斜著眼,不悅地瞪他,“甲老闆,指揮使大人,非得bī我發飆還是怎的?”

    舊時的稱謂,舊時的語氣,讓甲一目光淺眯,怔住,視線迎上她審視的眼。

    “……娘娘,微臣很忙。”

    他躊躇的語氣,逗樂了夏初七。

    她不自覺輕笑出聲兒,“是是是,曉得你忙。你若不忙,我又怎會千難萬難才請了你來?”

    今兒是永祿五年十一月十五日,離夏初七從花葯冰棺中醒過來已經整整兩個月過去了,可她這個哥哥,統共也只見了三次。那僅有的三次,還只是匆匆一瞥。她知道甲一確實是真忙,錦衣衛指使揮兼五軍都督,兩個嵌了huáng金的頭銜戴著,他看上去風光無限,可她卻知道,一個人有多大的權勢便伴隨著多大的責任,他平日裡確實忙得腳不沾地,飯都吃不明白。

    但不論他多忙,她做妹妹的,都必須為他的終身大事cao心。

    甲一的歲數,在這個時代,運氣好點,都可以做爺爺了。

    可從洪泰朝蹉跎到永祿朝,他至今孑然一身,天天冷鍋冷灶,孤零零的一個人,與一堆大老爺們兒泡在一處,讓她不得不重cao“做媒”大業。在今日之前的兩個月,她一直沒有閒著,讓幾個姐妹幫忙挑選,為甲一物色了十餘個品貌皆佳的姑娘,想給這位身份特殊的國舅爺尋一房夫人。可甲一不僅不理會,還對她避而不見,弄得她不得不下懿旨“請”他過來。

    魚入瓮中,她悠哉自在,甲一卻很頭痛。

    “娘娘,您到底所為何事?”

    夏初七上上下下打量著他,看他確實是個純爺們兒,不像斷袖,又滿意地點了點頭。

    “事兒很簡單,為你找媳婦兒。”

    “……”甲一無奈,重申一遍,“微臣很忙。”

    “忙與找媳婦兒又不衝突。”

    “我生活能自理,不需要旁人。”

    “找媳婦兒又不是為了給你做老媽子的。”

    “傳宗接代?我更不需要。”

    “……你怎麼就不需要了?”他的油鹽不進,讓夏初七有些惱火,聲音拔高了。

    甲一目光微凝,將了她一軍,“那娘娘的意思,找媳婦兒便是為了傳宗接代?”

    這句話反駁到點子上了。他知道,夏初七最討厭這種論調,最討厭男人把女人被當成生養的工具對待。

    果然,夏初七翻個白眼兒,不繼續與他扯皮了,只是揮揮衣袖喊人,“金袖!”

    金袖一直笑眯眯地立在邊上,聞聲兒捂嘴偷笑著,入屋把幾幅早已準備妥當的美人畫像捧了出來,平放在甲一面前的案几上,恭順笑道,“指揮使大人,請過目。”

    甲一眉頭皺緊,瞥向夏初七,“什麼?”

    夏初七也回瞄他,“裝傻?”

    甲一垂下眸子,“我若是不看,你會怎樣?”

    夏初七托著腮幫,笑得很賊,“我會每日宣你來看。”

    甲一沉下臉,“陛下不會允許的。我食君之祿,得為君辦差。”

    夏初七眨眨眼皮,咧嘴一笑,露出幾顆白生生的牙來。

    “你莫非不知,陛下他管不了我?”

    若說這天底下,有誰能無視聖旨,還可以凌駕在陛下之上,確實非這位皇后娘娘莫屬了。不過,她並非喜歡gān涉朝堂政務的女子,更不想做武則天似的女qiáng人指點趙樽的江山。兩個月來,她大多數時候都浸心在“墨家九號”的藥廬里,做她的“世外高人”,閒得蛋痛之餘,便是為他做媒,做媒,做媒。

    大抵幸福的人,總會希望身邊每個人都幸福。

    做她哥哥的甲一,自是首當其衝,遭老罪了。

    念及此,甲一頭痛不已。隨手翻了翻案上的畫像,也沒看明白誰是誰,便哼了一聲。

    “一個也相不中。”

    夏初七拍額,終於被甲一磨得沒了脾氣。

    “甲老闆,我說你到底想要一個什麼樣的姑娘?”

    甲一眉頭緊皺著,看著她,不言語。

    夏初七斜視著他,繼續規勸,“哥,人不風流枉少年啦,過了這村可就沒這店兒了,等你老了,想找姑娘,也沒那力氣了。還有啊,你可知道你現在都擁有些什麼資源麼?大晏國舅,錦衣衛指揮使,五軍都督,人長得嘛……也還將就。這可都是姑娘們嚮往的高富帥啊,有這麼好的條件,你不著抖著羽毛耀武揚威到處嘚瑟,過什麼苦行僧的單身日子?毛病!”

    “……”

    看他不語,夏初七以為他被說服,再接再厲,“我做妹妹的,也不想gān涉你的婚配……只是,你多多少少得親近女子,像個正常男人那樣才行吧?還是說……你喜歡的不是女人,而是男人。”頓一下,看他抽搐著嘴唇,她嚴肅臉,“成,便是你說喜歡男人,也沒有問題,我是很通qíng搭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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