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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間諸多苦,唯qíng最苦……
沉吟了片刻,她慢慢跟了上去。
待陳景從馬棚里牽出馬來,她方才喊了一聲,朝他襝衽行禮。
“駙馬爺——”
陳景回過頭來,看見是她,那一剎那的目光中,有淺淺的詫異。
但隨即,他便恢復了一如既往的鎮定。
“晴嵐姑娘,找陳某有事?”
有事找他麼?他永遠這般的客套。
晴嵐知道,若是換了楚七,一定會似笑非笑地瞪他一眼,翻個白眼兒,反問他一句“沒事不能找你?找你一定有事兒?”。可她不是楚七,她沒有楚七的灑脫大氣,沒有她的快人快語,更沒有她的幽默詼諧,也永遠不會像她那般……合他的心意。
萬般qíng緒壓在心裡,她為自己唏噓一聲,微微笑開。
“看你要走,我……送送你吧。”
這一句她說得極為直白,陳景微微一愣,眉目間像上染上了一層難辮的色彩,但他沒有拒絕,緩緩抬頭看了一眼還未散去的日頭,撫了撫馬背,挪了挪馬鞍。
“天熱,你坐上去吧,我走著。”
晴嵐心臟下意識一跳。
可轉瞬,繃緊處,又鬆緩下來。
她知,他這般的呵護,並未為愛,只是他與人為善的慣有好心……在北平漷yīn鎮,她與他相處的一段日子,她其實也總能從他的身上感覺到溫暖。他雖然不善表達,卻懂得如何照顧女子,溫潤體貼,但僅僅只是照顧,只是出自他本能的善良……
陳景這個男人真的很好,她想。
她之所以不如意,只是他不喜歡她而已。但這……並非他的錯。
想透了這一點,她心臟似是敞開了一扇門,豁達了許多,笑得也更為坦然,“不了,日頭大,坐在馬背上才熱呢……還是走走吧,我不會耽擱你太久,只是有幾句話要與你說。”
“那……”陳景遲疑一下,應了,“好。”
他不是一個會拒絕別人的男人,更不會隨便傷害。相反,他極為尊重女子……這一點,晴嵐相當清楚。以前也曾暗示揣測過,他這樣的xing子,他未來的娘子有福氣了。
夕陽西下,兩人一馬,影子被拉得極長。
這時辰的陽光,不算太炙烈,但走在陳景的身邊,晴嵐的手心卻生生攥出了汗來。
兩個人默默走出嘎查村,一直都沒有說話。
一男一女不說話的時候,那一種令人緊張的曖昧感,並會暗暗滋生。
心慌意亂著,晴嵐心跳如麻,在走到村東頭的一個斜坡上時,她終於無法再繼續走下去,腳步頓了下來。再往下走,便會越來越遠,而陳景此番是去辦爺jiāo代的事兒,她再這般耽擱他,那便是不懂事。
“駙馬爺……”
晴嵐清了清嗓子,剛喊出一聲,陳景便皺了眉頭,打斷了她。
“晴嵐姑娘,你我相識已非一日兩日,不必這般客套……”
“你本就是駙馬爺,該有的禮數不能少。”晴嵐微笑著,腦子一轉,話鋒突地一轉,“若不然,我該怎麼稱呼您?”
陳景眉心一蹙,“喚我名字就好。”
在北平漷yīn鎮的時候,其實晴嵐是喚他陳大哥的。
最初的三天,陳景中了趙樽的藥,無法起chuáng,就連生活都無法自理,一直是晴嵐照顧他。爾後他慢慢好起來,兩個人便一起在楚七設計的“新型農村”里,看那些亦兵亦農的夥伴們下地鋤糙,劈柴撈魚,過了一段極為閒適輕鬆的日子。
也就是說……現在晴嵐這一聲駙馬爺,其實是他們的關係退步。
這一點,陳景自然也能感覺得出來。
只不過他不知道,她為什麼會這樣而已。
微風徐來,二人互視著,或是都想到往昔的漷yīn鎮,一陣沉默。
陳景的眉頭一直微蹙著,好一會兒,他攥緊了馬韁繩,往前走了兩步,打破了彼此的僵局。
“晴嵐姑娘,你找我有什麼事,直言便可。”
晴嵐眉心一跳,低垂的目光沒有看他的臉,而是落在他腰間的劍柄上,莫名的,心裡陡地生出一抹苦澀來。這一把劍,她曾為他擦拭過,在漷yīn鎮的時候;這把劍,因她不敢直接看他的臉,所以一直都是她目光的焦點;這把劍,有時候比陳景的臉,還要令她有熟悉感。
“好。”緩了緩呼吸,晴嵐迴避的別開臉,順手捋了一把頭髮,淡了聲音,“本來我只是王妃的丫頭,只是晉王府的家奴,這些話是不該由我來說的,但是既然你肯讓我喚你一聲陳大哥,那我便斗膽直言了……”
哆嗦了好幾句還未入正題,她也不想。
但她就是……習慣了在陳景面前繞。
可男女之間總是這樣,接近、試探、琢磨、揣測……其實很多時候,誰也不知道對方心裡究竟想的是什麼。晴嵐以為他知道的,可他分明不知道。在她吞吞吐吐的聲音中,他眉心皺得越來越厲害,壓根兒就不知道她到底要說什麼。
“晴嵐姑娘,你可是……有什麼難言之隱?”
這是不耐煩了麼?晴嵐暗自猜測著,瞄著他臉上的qíng緒,暗暗一嘲,小心地咽了一口唾沫,絞著手指,儘量放平和聲音,道:“你對王妃的心意,我看得出來,依王妃的聰慧,自然也能看得出來……甚至王爺也能看得出來。但是陳大哥,我們都是王爺與王妃身邊的人,他們兩個的qíng分,他們待我們的qíng分,我們比誰都要清楚,所以,有些事qíng……切莫為之,切莫念之,若不然,對誰都不好。”
這番話算是說得比較明白了,哪怕陳景遲鈍,也能聽懂。
他微微一詫,轉瞬,俊臉cháo紅一片,神色大窘。
“晴嵐姑娘……”
僭越身份說了這樣的話,晴嵐也是心跳加快,尷尬得手足無措,垂著頭根本就不敢看他。不待他說完,她便慌亂的解釋:“陳大哥,我只是就事論事,你要是不愛聽,也不要往心裡去…”
陳景窘迫的神色稍微,左右看了看,見四下無人,方才一嘆。
“晴嵐姑娘想來對陳某有一些誤會……我並無此意,也不敢有此意。殿下對我恩重如山,我豈會肖想他的女人?我對王妃與對王爺一樣,只有仰慕之qíng,敬重之意,關切之心……絕無男女之愛。”
只有仰慕之qíng,敬重之意,關切之心,絕無男女之愛?
晴嵐一怔,激靈靈打了個哆嗦,猛地抬頭看他。
一顆空dòng了許久的心臟,又騰地升出一抹希望來。
這便是愛上了男人的姑娘……但凡有一點點希望,愛意便會再一次從土壤里卑微地生出根、發出芽來。
“那你……”
她遲疑著,卻問不出口。
她能問他,那你明知我對你的好,為何對我無意麼?不能。
她能問他,既然你對王妃無男女之愛,為何又那麼痴痴想望麼?也不能。
她不是他的誰,沒有資格,也沒有臉子去問。
垂眸片刻,她糾結的絞著雙手,有些不好意思。
“既然這般,是我冒昧了。”
陳景斂著眸子,看著她,不吭聲兒。
這般對峙著,又生尷尬。
晴嵐失神片刻,從懷裡掏出一個東西來,遞到陳景的面前,淡聲道:“這是在漷yīn鎮你中藥那晚,我在地上撿到的,已經洗淨了。原本早就想還給你的……又怕有所誤會,一直拖延著……”她沒敢說自己不捨得歸還,為自己找了一個蹩腳的台階,便順著下來了,“如今看你要走,也不知何日還能相見,趕緊還給你。”
陳景低頭看著那東西,皺著的眉心,更深了幾分。那是一個紅青緞口的jī心形荷包,絛繩束口,上面打了好幾層淺淺的抽褶,極為jīng致大方。
遲疑一瞬,他接過荷包,撫了撫攥在掌心,莫名說了一句。
“……這是我娘給的。”
晴嵐古怪的看了他一眼,抿緊了唇。
她又沒說是哪個姑娘給他的,這話不是顯得多餘嗎?
心有疑惑,但是她沒有再問。陳景似乎也是不好開口,沉默了。
靜謐了好一會,晴嵐實在找不到什麼藉口再留下來與他說話,尷尬的捋了捋頭髮,微微一福身,道:“東西給你了,我便先回了。你路上小心……”
“好!”
陳景淡淡說了一個字。
可是待她轉身,突地又拔高了聲音。
“晴嵐姑娘……”
晴嵐心裡一跳,下意識轉頭。
“陳大哥,還有事?”
陳景攥著荷包的手伸了伸,可未及半空,突地又垂了下去,臉色微紅,像是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氣,“其實我……早知荷包在你處。”
微微一愣,晴嵐心裡騰地升起一股子涼氣,恨不得找個地fèng鑽進去,“對不住,我不是故意的。”
陳景看著她,再出口的有些支吾,更與上一句半分關係都沒有,“你所言極是,我如今是朝廷駙馬,陛下親自指的婚……我實在……不想牽連更多。”
他為人素來一板一眼,做事謹慎直接,晴嵐很少聽見他說這麼多的話。可這到底什麼意思?指婚與牽連之間,有什麼關係?她琢磨了好半天兒,也沒有琢磨明白他的意思。
“陳大哥,你到底想說什麼?”
這一回,輪到陳景尷尬不已。那一雙幽黑的眸子,閃了又閃,他方才鎮定下來,朝她拱手一揖,道:“世事無常,大戰將起……往後的事qíng,未有定數。若是戰事一了,我還活著,定會報答姑娘的一番恩qíng。”說到最後,他的聲音已有沙啞。
晴嵐身子一震,耳朵里“嗡嗡”作響,也不知是緊張的,還是激動的,雪白的小臉兒仿若滴血一般,cháo紅了一片,丟臉得說話也結巴了起來。
“你,你是說……是想說?”
想說什麼?她說不出口,陳景也是。
他輕咳一聲,放下手上的韁繩繞在馬鞍上,窘迫地朝她走了兩步,把手上那個荷包遞給了她,“這個荷包有些舊了,若是晴嵐姑娘不嫌棄,便先替陳某保管著如何?”
保管?晴嵐仰著頭,看著他微微發紅的臉,還有那一雙深得不像話的眼睛,只覺得山坡上的微風掃在臉上,有一種不真切的舒慡感,就像原本聽得一個段子,劇qíng走向已然定了xing,卻突如一轉,chūn風拂來,千樹萬樹的梨花瞬間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