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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笑,一直在笑。
她緊緊抿抿唇,鬱悶不已。
“我說你這個人,困在這裡,也不著急?”
“我為何要著急?”東方青玄低笑一聲,懶懶地拂了拂身上沾濕的中衣,走向先前他坐的石墩,拿出一張巾絹墊在底下,示意她坐過去。
“與你囚於一處,我求之不得。不出去也罷。”
夏初七沒有坐過去,一揚眉,眸底掠過一抹黯色,“東方青玄,該不會是你故意的吧?”
“故意?”東方青玄挑高了眉梢。
“故意觸動機關,把我給弄下來。”
“你太高估我了。”東方青玄見她不坐,又走了回來,一隻白皙的手指,學著她的樣子,也在那些蝌蚪符號上撫著,“我若有打開機關的本事,又何苦想那樣多的法子,把晉王哄入皇陵?你想想,這般我即便得到金銀財寶,還得與他分一杯羹,若是不想分他,還得與他打一架,我還常常打不過他……又怎會自找罪受?”
東方青玄不是一個肯服輸的人。
當他用幽幽的語氣說起“我常常打不過他”的時候,一剎那划過的委屈感,卻是聽得夏初七一怔,沒有了諷刺他的心思。
目光沉沉的瞥向他jīng美的五官,她眉頭一皺。
遇上趙十九,這廝屬實也是倒霉。
“既生瑜,何生亮?”東方青玄一嘆,進一步表態了他不平衡的狀態,模樣兒是說不出來的憋屈。
夏初七抿了抿唇,搖頭,但笑不語。
接下來差不多一個時辰的時間,借著照壁微弱的光線,她一直緊皺著眉,在照壁邊上繞來繞去,口中念念有詞,不管東方青玄說什麼,就是不肯停下來,一個人琢磨著那些文字。
東方青玄忍無可忍,走過去扯扯她,不耐煩的低頭髮問:“這般消耗體力,你不累?”
夏初七下巴一抬,“不,這不是在消耗體力。”
“嗯?”
“我這是在消耗怒氣。”
“……”
看他不解,她滿不在乎地冷笑,“今日種種,都是受你bī迫,如今還不得不與你困於一窒,我若是不消耗怒氣,一定會忍不住宰了你。”
“說過了,你宰不了我。”對她的態度似是毫不在意,東方青玄睨著她近乎自nüè的行為,眸色一沉,猛一把將她扯過來,qiáng行裹入懷裡,回到石墩上坐了下來。
“你做什麼?放開我!”
夏初七身子受制於他,有些著惱。
“我怕你累死。”東方青玄把她的身子夾在兩腿之間,雙臂死死扼住她的上半身,把她像捆粽子似的裹在懷裡,冷冷道:“你不是對晉王有信心?你不是相信他一定會來救你?難道你不知道,等待救援,保存體力更為緊要?”
他的力道很大,纏得緊緊實實。夏初七覺得身子都快要被他給拆散了。動彈不得,她的怒氣也是倍值。
“滾蛋!我死我生,與你何gān?”
“你若死了,他會打我。”東方青玄看著她怨氣罩頂的臉蛋兒,眉頭緩緩打開,唇角一掀,竟是笑了,“我打不過他,你知道的。”
又來了,又來了!
難道他發現在她面前示弱有效?
夏初七被他束縛得渾身不自在,掙扎幾次掙扎不開,惡從膽邊生,張開嘴巴便劈頭蓋臉地朝他咬去。
“呵,還真是一隻小野貓。”
東方青玄戲謔著,並不還手,甚至也不躲閃,任由著她在懷裡擰來擰去,嘴巴在他肩膀上咬出一個又一個的齒印。
咬他,咬他……
可是這樣咬他,太過曖昧。
不像是殺人,反倒像小qíng侶在鬧彆扭。
夏初七咬了幾口,登時又無趣了。
手腳被束,她不再徒勞的掙扎,只一偏頭,冷冷盯住他,“東方青玄,你到底要如何?”
“讓你安靜一會。”
她剛才出口,並沒有與他客氣,用了十足十的力氣,東方青玄的肩膀上,這會兒還火辣辣的疼痛著,不過,看她出了氣心qíng似是好了一些,他臉上的笑容也更為溫qíng起來。
“你若有興趣,我可以與你敘敘話。”
“我沒有興趣。”現在除了出去和見到趙十九,確認他平安無事,夏初七對什麼都不感興趣。
“阿楚——”東方青玄聲音突地一沉,目光定定地看著她,像是魔怔了一般,語氣更有些哽咽,“我能與你說話的機會,不多了。”
“什麼意思?”夏初七沒好氣。
他一笑,“若是出不去,我們很快便會餓死。”
說罷,感受到她身子一僵,他雙臂緊了緊,把她抱得深深的,微低的頭,也幾乎落在了她的肩膀上,聲音喃喃,“若是出去了,從此天南地北,再見亦不知何年何月……更有甚者,死生都不復相見。”
這人狠毒無恥,但很少這般說話。
夏初七眉稍緊,喉間稍熱,身子卻微微一軟。
“你先放開我再說。”
看她紅得仿若滴血的小臉兒,在照壁暖融融的光線下格外清麗,東方青玄心裡一dàng,qíng難自禁地加重了雙臂的力道,把她緊緊摟在懷中,低低喚一聲“阿楚”,卻又趕在她生氣的罵人之前,鬆開她,笑出一抹玩味來。
“開個玩笑,不要動怒。”
夏初七猛地出手來,高高揚起。
可那掌心揮到半空,又停了下來。
與他幽暗的眸子對視一瞬,她終是放下手。
“姑奶奶對登徒子,是從來不客氣的……這一回,看在你們同在一條船上,暫時先饒了你。”
“你值得我做登徒子?”
東方青玄那一隻撫過她的手指,偷偷捏了一下,像是在感受手上餘溫。可他嘴裡的話,伴著冷笑聲,卻是說得毫不客氣。
“我只是想試試,兩年不見,你這身子,倒底有沒有長出一絲婦人的線條來?能不能讓我有一點點興致。”
夏初七眉梢揚起,眸底恨恨。
可看著他,她並不吭聲兒。
在男女之間說到曖昧的話題時,吃虧的總是女人,她懂。可她沒有想到,東方青玄這混蛋的嘴會有那麼毒。
用眼風上下掃她一遍,他涼涼地道。
“很顯然我想多了,你與以前沒有絲毫變化……還是那般的令人……下不去嘴,也不知晉王為何qíng有獨鍾。”
一句“下不去嘴”,可以說是對女人最大限度的侮rǔ。夏初七也是一個正常女子,被男人這般鄙視,下意識便心火上升,恨不得撕了這廝。
但是,她偏生又不同於一般女子,不等火氣發出來,便意識到了什麼,生生壓住那火,扭曲的面部表qíng慢慢平和,一臉無所謂的冷笑。
“多謝你下不去嘴,若不然我還有活路麼?”
東方青玄眉目稍稍一涼。
他分明看見了她在生氣,可偏生她卻連一點點正常的qíng緒都不願意展露在他的面前,吝嗇得連真真正正的發怒都不肯給他。
“你真是一個狠心的女人。”
夏初七眉一沉,端正地坐在他對面,沉默好一會兒,方才無奈地閉了閉眼,皺著眉頭道,“你想與我敘的,便是這樣的話?如果是這樣,你恐怕要失望了,我從來不缺人打擊。”
“阿楚……”他yù言又止。
“你若沒有要緊的事,就閉目養神吧。”
“不。”東方青玄眸子微沉,“我有一句話,很想問你。”
“問吧。”夏初七懶洋洋的,極是無力。
東方青玄看著她半開半合的眼,還有眸底的疏離之態,心裡狠狠一窒,不知是酸是澀,是甜是苦。他很想把她摟入懷裡,卻又不得不繃住臉面,保持著渾不在意的涼涼笑意。
“你心裡,到底有多恨我?”
一字一字辨識著他的話,夏初七沉默了。
這個問題,她其實也想不太透徹。
或者說,她不怎麼樂意去仔細思考。
如果在塔殿裡用她來要挾夏廷贛的事,不是他與趙十九在演戲,只是為了揪出“暗樁子”,那麼她對他的所有看法,都將會有翻天覆地的變化。至少她會看不上那樣的他……可事實卻與她開了一個玩笑,原來一切都是假的。
如果說她是真正的夏楚,有魏國公府滿門的血仇,加上東方青玄對她的欺騙與誘哄,她會恨得把這廝大卸八塊也是有的。可她偏生不是夏楚,只是一抹來自異世的靈魂。感受這種東西,不是當事人,便會淡上許多。
她恨東方青玄的偏執。
但已經做了母親的她,也同qíng他有那樣的童年。
看她沉默,東方青玄突地一笑。
“你在可憐我?”
夏初七瞅著他的眸子,微微一暗,“是。”
眸色一暗,他輕笑一聲,“我最不需要的便是同qíng……尤其,是你的。”
“所以我不會說出來。”
看他不語,夏初七唇一彎,又道,“但有一句話,我卻必須說。怎樣選擇人生道路,與自身的命運無關……都說冤冤相報何時了,原本你可以放下那一切,好好生活,但是你放不下,從此便只能生活在人間地獄,永遠也得不到快活。”
東方青玄不說話,只是冷冷看著他。
呵一聲,夏初七的笑容里,更添一抹諷意。
“若你的父母泉下有知,必不會讓你如此。”
東方青玄冷哼,“子非魚,豈知魚之苦?”
看著他亂改的詞兒,夏初七輕聲一嘆,“我不是魚,我是一個母親。天下母親的心都是一樣。我想,你的母妃,想要的是兒女幸福,平安……而不是像你今日之般,為了報仇,為了尋找他們的遺骸,不惜犧牲無數人,甚至搭上自己的xing命。”
“你到底想說什麼?”
他的表qíng,涼入骨髓,似有恨意。
想到他們兩家的突仇,夏初七莞爾,搖了搖頭,一嘆,“我想說,你是錯的,一直都是錯的。”
錯的?東方青玄微微一怔。
從七歲時起,他便學會了把仇恨壓在心底。在南晏那些日子,哪怕他度日如年,也從來都不哭,他一直笑,只會笑,也只耐心的等待……等待將來有一日,可以手刃仇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