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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易過,傷難愈。
夏初七懂她,並不多說什麼,又拉著她的手與她寒暄幾句,便讓晴嵐領了她帶著布匹和幾樣首飾回了屋。
看到這般,梅子早就嘟起了唇。
“那樣好的東西,七小姐都送了人。”
她酸不啾啾的聲音,聽得夏初七哭笑不得,側眸橫她一眼,“我送給你的還少?”
梅子撇了撇嘴,垂頭不吭聲兒了。夏初七無奈的笑嘆著,打趣她,“不必擔心,等你出嫁的時候,本小姐一定給你備一份更加豐厚的嫁妝。”
梅子眉頭蹙緊,有些委屈。
“你東西都送光了,往後哪裡還有給我的?”
“去,沒了東西,我有錢啊。”夏初七翻了個白眼兒,大剌剌的樣子有些小得意,“有了錢,還怕沒有好東西?不是chuī牛的話,如今這京師城裡頭,估計沒有比本小姐更富有的人了。嘿嘿……”
“咳咳,呵呵,咳咳,呵呵……”
她話未說完,鄭二寶公公突地笑著咳嗽起來。
夏初七回頭看他,微微一怔。
“怎的,你也不舒服了?”
二寶公公哼了一聲,憋屈的抿著唇,尖著他獨有的嗓音兒埋怨,“出嫁的人都會有嫁妝,像咱家這種出不了嫁的,咳嗽幾聲還不成麼?”
原來又是吃醋了?夏初七被這些活寶弄得又是好氣又好笑的揉了揉鼻子,“我怎的發現,你們這都是被我慣出毛病來了?小脾氣一個比一個壞,比我還大了。”
“沒有。”
“才沒有。”
二寶公公和梅子各自偏開頭,不認帳。夏初七鼻腔里哼哼一聲,冷不丁地拍了一下桌子,腆著大肚子站了起來,佯怒道。
“還敢頂嘴!”
說罷見他二人愣住,又沉了臉。
“往後哪個再敢跟我耍脾氣,我捏死他——”
摸不准她是真生氣還是假生氣,梅子微張的嘴閉上了,垂下眸子裝無辜,“我只是氣你對別人對我更好嘛。我長得這般如花似玉貌若天仙賽西施追貂蟬打昭君宰玉環,為何就不如別的人招你心疼呢?”
聽她把夏初七的台詞兒搬出來用,二寶公公瞥她一眼,也是一撅嘴,委屈道,“我也只是氣你對別人對我更好嘛。我長得這般如花似玉貌若天仙賽西施追貂蟬打昭君宰玉環,為何就不如別的人招你心疼呢?”
夏初七哈哈一聲,佯裝的怒氣表演不下去了,笑得一口氣卡在喉嚨里,上不來,下不去,表qíng極是扭曲。這個時候,大抵小十九也被活寶弄得開心了,抬腳就在她的肚子上踢了一下,難受得她肚皮一抽,撫著肚皮坐了回去。
“七小姐!”
“七小姐!”
幾個人異口同聲的驚喚一聲,過來扶她。可她坐在椅子上,面前的位置有限,晴嵐見狀站在邊上,梅子與鄭二寶兩個卻擠來擠去,爭來爭去,又小聲咕噥起來。
“你gān嘛搶我位置?”
“你gān嘛搶我位置?”
“你走開。”
“你走開!”
“你學我說話?”
“明明就是你學我!”
兩個人你瞪我一眼,我瞪你一眼,互相惡視片刻,又同時哼一聲走了開去,把夏初七一左一右夾在中間,順背的順背,撫肩的撫肩,可嘴裡仍然沒有忘了爭寵。
“小姐這邊是我的,你不要把手拿過來。”
“小姐這邊是我的,你也不要把手拿過來。”
“停停停!”夏初七翻了個白眼,實在受不住這嘈雜聲兒,“誰再吵,丟過去餵大馬和小馬!”
今日小十九在肚子裡極不安分,她的心臟也隨著他忐忑。平素時,聽梅子與鄭二寶鬥嘴她會覺得好玩有趣,可此時卻有一股子心慌氣短的感覺。
算算日子,快要八個月了。
確實……該準備生產了。
可趙十九為何還不出現?
夜幕更深了,可chuáng底下那個聯繫愛qíng的通道,卻一直沒有動靜兒。越想心越快,越想心越慌,難以言表的慌。恍惚間,她胡思亂想著,輕輕闔上了眼。
趙樽來的時候,夏初七正倚在窗邊的美人榻上,頭歪倒在邊上,手裡原本在看的一本書,也滑落在地。
他輕輕走過去,把薄毯蓋在她身上,把地上的書撿了起來,隨便一瞄,神色突地一緊。
那是一本班昭所著《女誡》,有一行字寫著“婦德,不必才明絕異也;婦言,不必辯口利辭也;婦容,不必顏色美麗也;婦功,不必工巧過人也。清閒貞靜,守節整齊,行己有恥,動靜有法,是謂婦德。”
在這一行字的旁邊,有一排明顯字體欠佳的小字,是她用自製的鵝毛小筆寫成的。
“曰你個曰:女媧補了天,后羿來she日。女人都補好了,又被男人she破了,該修德的是男人。去去去,回頭姐寫一本《男誡》,讓天下男子競相習之!”
他翻了翻,另外有一行《女誡》內容寫著,“卑弱第一。古者生女三日,臥之chuáng下,弄之瓦磚,而齋告焉。臥之chuáng下,明其卑弱,主下人也……”
在這一行字的旁邊,也有她的標註。
“女人活到這地步,不如回家種紅薯。”
一頁一頁翻下去,她批註的如此“別具一格”的驚世言論,實在多不勝數,多得趙樽原本平靜無波的面孔,微微沉下,卻沒有笑,眉宇間似是染上了一層複雜難紓的風霜。
屋子裡的火光氤氳一片,昏暗的光線把屋內的擺件添上了yīn影。氣氛無聲無息的壓抑著,一股子不知從哪chuī來的風,舔舐著幽幽的火舌,泛出一抹寒意的光暈。
靜靜立了許久,趙樽放下書本,喟嘆一聲,彎腰將沉睡的女人抱了起來,放回輔著軟褥的chuáng上。
他則坐在chuáng邊,目光沉沉地看她。
她近八個月的身子,臃腫豐腴,可臉上的神色,卻安穩恬靜得像一個孩子。
在她的肚子裡,他們的孩子正在慢慢成長,她的肚子也一日大過一日,那高高凸起的弧度,柔美,溫qíng,母xing,是人世間最美的一處弧線。她雖然睡著了,可她的肚子上,還偶爾有小十九的拳頭隆起,僅這般看著,他也可以料想,這小東西應當也是一個痞的,或許像她,或許也會像他,或許像他們兩個。
若是歲月靜好,他安穩到來,該有多好。
他發著怔,思緒飄了老遠。
不知何處,一隻白皙的小手扯住了他的袖子。
他低頭看去,撞入了一雙烏黑晶亮的眸子。她緊緊抿著唇,沒有說話,可眸底深處卻有一抹明顯的慍怒。
他低低一笑,撫上她的臉。
“把你吵醒了?”
小別之後再次見面,互相對視,夏初七心裡縱有一肚子的火氣,但是在看見他眼睛裡的疲憊與澀意時,也不免心軟了。
“我根本就沒有睡熟。”
“那你為何……”他不解。
“我只是想看你什麼時候能發現而已。”
“……”
換往常,這般俏皮的話,趙樽肯定得駁她,或者與她頑笑一回。可這一次,他卻沒有多說什麼,只拿厚實的掌心溫柔地順著她的後背,沉默了一會兒,也不知他想到了什麼,突地一把將她攏入懷裡,抱得緊緊的。
“阿七……”
他yù言又止,聲線喑啞。
夏初七心裡一窒,幾乎下意識把他的反應和道常的話聯繫起來,心qíng不免有些沉重。
“趙十九,你有事要告訴我?”
趙樽皺起眉頭,遲疑一下,搖了搖頭。
“咱孩兒這些日子,可還乖?有沒有煩你?”
夏初七唇角上翹,笑著牽過他的手來,慢慢覆在自己的小腹上,“前些日子倒是乖得很,但今兒二寶與梅子在鬧騰時,他也鬧得歡,踢了我好幾次,差點鬧得我喘不過氣兒。我感覺,咱孩兒像是有點煩躁……”
趙樽沒有回答,她自顧自又說。
“這都快要八個月了,預產期越來越近。趙十九,今天我還在想,等你來了告訴你,是時候準備了,穩婆什麼的,你得……”
說到這裡,她目光瞄過趙樽冷沉沉的臉,突地發現他神色異樣,有些不對勁兒。眉梢一揚,她止住了要說的話,轉而問他。
“趙十九,你不高興?”
他久久不語,夏初七又扯了扯他的衣角,他方才低聲一呵,像是很難啟齒一般,把她抱在懷裡,像哄小孩子似的,先為她擺了一個最舒服的姿勢,方才低聲出口。
“阿七,孩子……咱們不要了吧?”
☆、第241章要生了!
夏初七如同被悶雷砸中了頭。
推開他,她登時翻身而起。
可手擁被子靜一瞬,她又冷靜了。
看著趙樽冷寂複雜的面色,她沒有說話。
遇事時,驚必靜,恐必安,是夏初七的處世之道。若今日趙樽說的不是這般嚴重的話,她或許會有一些過激反應。正是他此話里的嚴重xing,讓她變得神態閒閒,考慮一下,慢吞吞地下chuáng,趿鞋,自顧自把壺中的水倒在一隻鬥彩團花的果紋茶杯里,坐在繡杌上,看著他的臉,似笑非笑。
“我沒有聽清,趙十九。你再說一次。”
趙樽知道她聽清了,沒有再重複,走過來躬身環住她,把她的身子納在胸前,低頭時,大拇指有意無意地摩挲著她的唇,似為安撫,又似為歉意。
“你還小,生孩子也不急於一時,你看如今形勢緊張,孩子若是出生,你受累不說,還得影響我們的計劃……”
“你放屁!”夏初七是一個物極必反的存在,越是心有惱意,越是慵懶無狀。她懶洋洋地推開趙樽的手,端起杯子,半闔著眼,像是極為享受一般,深吸一口氣,噙笑的幽深眸底,帶了一抹難掩的戾色。
“可是你聽別人說了什麼?”
“嗯?”趙樽唇角抿起。
“趙十九,你以為我不了解你?”
別人或許不了解,可她怎會不知道趙十九是個什麼樣的男人?她懷上小十九不是一天兩天了,趙十九知道這件事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在他這一次“失聯”之前,他與她一樣期待著小十九的降生,他甚至不惜為此絞盡腦汁挖了一條地道。可如今快要八個月了,他說孩子不要了,還找一個這般蹩腳的藉口,豈能哄得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