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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括元祐都覺得這表妹估計急瘋了。
老夫子一愣,捋著的白鬍子抖了抖,聲音突地厲害起來,“晉王妃休得胡言亂語。老夫行得正,坐得直,向來不與受神靈譴責之人為伍,豈肯為你做偽證?”
一句“偽證”,老頭兒說得極為刁鑽。甚至於,直接就給夏初七的話釘在了另一個尺度上——她想要教唆他做偽證,為趙樽辯護。如此一來,便是等一下真的有人出來為趙樽證明什麼,也會讓人產生懷疑了。
這一招“點xué封喉”極是厲害。
“人才啊!”夏初七感嘆著,沖他搖了搖頭,“我說老人家,你沒有在朝堂上為趙綿澤效力,而是窩在這小小的武邑縣裡,實在可惜了……”
“你……”老夫子臉色漲紅,“此話何意?”
夏初七笑著瞄他一眼,一步一步走近,伸出手指把他從上到下指了個遍,卻半句話也不解釋,身子突地一轉,不再看他,轉而看向他身後的人群。
“諸位父老,你們中可有識字的人?”
問題丟出來,人群再次炸開了鍋。
夏初七抱臂停頓數秒,視線在那些人身上巡視一圈,突的舉起手,笑道:“這樣,會識字的先生,舉個手!”
時下之人,大多都不識字。先前石圭出現時,第一個念出內容的人,就是那個老夫子。一群人面面相覷半天,推來推去,方才推出三個靦腆的小子來——一個是私塾學生,一個是縣裡秀才,一個是鄉紳家的公子。
這三個人,算是有點臉面的人了。
夏初七笑眯眯朝他們招手。
“來來來,帥哥,姐姐我不識字兒,不想被人給懵了。你們過來幫我看看,菩薩手裡的石圭上,到底寫的什麼字?”
那個私塾學生,約摸只有十三十四歲的樣子,個頭有些小,因此先前也站得最近,聞言,他腳下沒有挪動,只緊張地紅著臉道,“先,先前小子已經看明白了,確實寫著:晉逆無道,誤國誤民……”
沒有說完,他便害怕的閉了嘴。
夏初七笑道,“你果真看明白了?”
那小子有點憨,看了漂亮姑娘,緊張得結巴了。
“看,看明白了。”
夏初七朝他近了一步,柔聲笑道,“不想再看一次。”
以前她說過,自個兒渾身上下最美的地方就是聲音。這柔糯著嗓子的輕問,鬧得那小子臉一紅,就想閃人。他正準備搖頭,突然聽見走在他前面過去觀看的秀才和鄉紳兒子異口同聲的驚叫起來。
“不對不對!”
“石圭上面分明寫著:皇帝無道,誤國誤民,”
“對啊,哪有晉王?”
他兩個你一言,我一言,惹得人群“嘩”地炸了。
不識字的人,也擠過去觀看,可盯著那幾個字兒,哪個曉得究竟寫的啥?那私塾小子怔了怔,回神走過去,只看了一眼,便“呀”了一聲,見鬼似的揉了揉眼睛,瞪大,再揉眼睛,再瞪大,如此反覆幾次之後,他終於羞愧地垂下了頭。
“想來我是被胡夫子所影響,竟是認錯了。”
再一個人證實了石圭上的內容,效果立馬就不一樣。夏初七掃著在雲裡霧裡竊竊私語的人群,又笑著望向呆若木jī的胡老夫子。
“老人家,你張冠李戴,混淆視聽,到底存的什麼心?”
胡老夫子傻呆呆看著她,又看向石圭,根本就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可能,絕不可能……老夫親自看著它被埋……”失神之中,這句話他脫口而出。可不等說完,他像是驚覺不對,又緊張的閉上了嘴巴。
可人都不是傻子,有這幾個字便夠了。
夏初七一臉膩歪的笑著,盯緊他漲紅的老臉。
“說呀,繼續說?怎麼回事兒?你是看著它被埋在土地的?還是你親自埋在土裡的?”
“老夫……老夫……沒有。”
看他還想爭辯,趙樽已有不耐,他冷眸一眯。
“來人,把他拿下!”
變化發生得太突然,眾人根本就沒有回過神來。夏初七笑看著老夫子被控制晉軍士兵住,一肚子生了孩子後收斂起的惡趣味又上了腦。
她走過去扯了扯胡老夫子的鬍鬚。
“老人家,你是老實jiāo代呢,還是我bī供呢?”
老夫子黝黑的臉沉了沉,一咬牙,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似的,重重朝她“呸”了一聲。
“士可殺,不可rǔ!哼。晉逆無良,起兵造反,無異於盜寇匪禍,天理難容,會有報應的……你們請便吧,要殺要剮,愁聽尊便,想讓老夫多說一個字,辦不到。”
“哦”一聲,夏初七笑了。
這老頭子太有趣了,嘴上說不吐一個字,卻把什麼都說了。試想一下,他這副模樣結合他的語言,不正是在向世人宣告,石圭有問題麼?
夏初七憋住笑,一本正經地點頭。
“看得出來,老人家是一個有氣節的人。”
胡老夫子又是一哼,別開頭不理他。
夏初七樂得更厲害了,她繞過去,偏頭盯住他,“可你要曉得,氣節也該用對地方。而且,有氣節之人,最是不慣撒謊騙人的對不對?這裡可是城隍廟,裡頭有城隍老爺,這裡還有觀音大士,你就不怕撒謊閃了舌頭?”
夏初七發現老夫子的臉,竟微微發紅。
看來這確實是一個恪守皇權天道的飽學之士,迂腐人士中的戰鬥機。對付這種人,動之以qíng,曉之以理估計也沒有用,因為他心底里已經認定趙樽造反就是亂臣賊子,糾正不了。
想了想,她道,“老人家,天不天道,天也不會告訴我們。但我先頭說菩薩顯靈會說話,也非做假。現在你只問你一個問題,你可以選擇不回答,但你定能確認我說的話,是真的。”
胡老夫子盯著她,像是有了傾聽之意。
她道:“在我還沒有挖出這尊菩薩和石圭之前,你是不是就已經曉得了石圭上有關於晉王謀逆的內容?”
胡老夫子一雙深陷的眼窩,微微一沉,不說話。
不否認,那便是默認。
人群里議論紛紛,有點腦子的人都猜出來原委了。這麼說來,有人故意陷害趙樽就是板上釘釘的事兒了。可為什麼石圭上頭的文字,又突然變了?
難道……真菩薩顯靈?
看著包括胡老夫子在內的人們眼睛裡流露出來的敬畏,夏初七差一點笑出聲來。這種人其實最好對付,只要摸准了他們心底那一把丈量價值觀和世界觀的“尺子”,就行了。
她清清嗓子,又道,“老人家,你再想一想,既然你事先已經知道這菩薩手裡的石圭寫著什麼字,為什麼它卻在見天之後,在你們冤枉晉王之時,變了字眼?”
這反問犀利,胡老夫子僵了脖子。
“是……一定是你搞了鬼,換了石圭……”
“我?”夏初七盯著他閃爍不停的眼睛,知道他是在垂死掙扎,不由朗聲一笑,“眾目睽睽之下,大家看著的,我可沒有動過它。再說,這裡就這麼大塊地兒,若是你覺得我們換了石圭,可以仔細查找一番,先前那塊石圭哪裡去了?”
胡老夫子腦袋都想破了,也想不明白為什麼那石圭上的字,會在他眼皮子底變了樣子,私心裡,也已經相信了是菩薩所為。
看著夏初七,他有些心虛。
“這都是你的人,你要搞鬼,老夫怎查得到?”
夏初七冷冷一哼,不再理會他,轉過頭來,面對圍觀的人群,振振有詞道,“諸位都是有智的善人,不會隨便冤枉好人的。你們想一想,有人想利用這位老先生,陷害晉王,可這是在哪裡?城隍廟啊,他們利用的是誰?是菩薩啊!菩薩怎會由著這些歹人欺瞞世人,有違公道——所以,之前石圭上面的字,是南軍搞的鬼。而重新顯形的字,確實是菩薩顯靈了。”
她的解釋合qíng合理,眾人尋思著,紛紛點頭。
“是啊,這確實是菩薩在示警啊!”
夏初七滿意地眯了眯眸,轉而看胡老夫子。
“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你可有異議?”
胡老夫子喉嚨一噎,愣是沒有吭出聲兒來。
“沒話說了吧?”
夏初七冷笑一聲,又看向沉默的趙樽。
“趙十九,這些人如何處理?”
她問的是“這些”,而非這個。元祐有些奇怪,可趙樽卻無意外,他掃了掃眼巴巴望住自己的人群,還有那個看似堅qiáng,其實兩股顫顫的老頭兒,面無表qíng的臉上,略略有些寒意。
“胡老先生忠君愛國,於社稷而言,是福,而不是罪。只是誤信小人讒言,未辨真偽而已,也不是什麼大事……這世間,無人不犯錯。容他去吧。”
“啊”的一聲輕呼。
趙樽的寬容,引來讚許聲無數。
就在眾人以為事qíng已了的時候,他卻突地轉頭,看向不遠處那一名首先挖到菩薩的士兵,眸色一暗,“至於他。潛於我軍之中,行叛徒賊子之事,本王便容不得了。來人,給我綁了,就地處決,以儆效尤!”
這一回不僅百姓驚了,就連晉軍也驚了。
“殿下……”
“殿下,王老八他是咱的人啊?”
無數人在不明所以的議論,晉軍將士似乎也不敢相信日夜相處的人,竟然會是南軍的細作,又是冷汗,又是驚疑的看著趙樽,想要知道原因。
那王老八也是“撲通”一聲跪地,高喊。
“殿下……冤枉啊冤枉……”
“怎會冤枉了你?”趙樽冷冷低喝,“小六。”
小六從人群中擠了過來,垂著頭,遞上一隻鯉魚哨子。
“殿下。這是在王老八的枕頭裡發現的。”
趙樽接過鯉魚哨子,在雪光的反she下仔細端詳了一遍上頭jīng細的紋路,唇角掠過一抹冷笑,“王老八,在你獨單單挖到菩薩,興奮地招呼人過去看時,本王便派人搜查了你的行囊,果然不出所料!”
“我……”
王老八腿一軟,頭重重垂下。
“殿下,我無話可說……殺了我吧。”
北風似是更大了,風雪也比先前烈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