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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聲音放得很低,卻足以讓在座的人都聽見。
在正月十五這樣的日子,若是有皇后,他是得在中宮裡陪皇后過的,可如今趙綿澤沒有皇后,去烏仁瀟瀟那裡,算是給她的恩寵與面子。可他似笑非笑的話說完,烏仁瀟瀟卻頓時變了臉,那明顯的驚惶失措,登時顯出了原形。
☆、第259章外傷與內傷
按說這是家宴,席上無賓主之分,說話輕鬆隨意些也是有的,所以趙綿澤對烏仁瀟瀟說的話並不出格。但原本喜樂融融的氣氛,卻因為烏仁瀟瀟突然間僵滯的面孔,變得有一些詭異。
慢慢的,歌留了,舞罷了,吃喝的人住手了。
她明顯失神的表qíng仿若一種令人尷尬的瘟疫,很快便在麟德殿裡蔓延開來,皇親國戚、妃嬪宮娥,互相jiāo換著眼神,少不得為她捏一把汗,但誰也沒有出聲,一直到烏仁瀟瀟回過神來,輕輕吐出一句。
“臣妾謝陛下恩典。”
就像從未發現她失態一般,趙綿澤臉上恢復了慣有的笑意,抬起手來寵溺地撫了一下她的發,“你久別故土,遠離親眷,又初入宮中,朕多陪你一些也是應當的。只是近來朕國事繁忙,若有照料不周之處,愛妃還得多多諒解。”
這般溫柔的話語,即便出自尋常男子之口,也能令女子心動不已,更何況趙綿澤是一個帝王。霎時,殿中眾人表qíng各異,尤其他那些妃嬪們,不太友好的視線紛紛she了過去。
烏仁瀟瀟窘迫的別開頭,撥了一下發,只覺原本溫暖如chūn的殿內,冷風chuī得沁入了肌骨,“陛下玩笑了,臣妾不敢。”
“朕疼你,是朕的事,你有何不敢?”趙綿澤掃了一眼場上眾人,也不知目光焦點在哪裡,又一次將對她的寵愛發揮到底。只是這一回,烏仁瀟瀟沉默著,只睫毛輕眨,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帝王與皇貴妃如此恩愛,頓時引來恭賀聲一片。
人人都以為烏仁瀟瀟得蒙聖寵,從此一步登天,成人上之人,定是尾巴都要翹到天上了。可夏初七看著這樣的她,心裡卻一陣悲涼,只覺那滋味兒如同割破肌膚。即便痛得滴著血,卻不能呻吟一聲。
場面上的恭維之詞,夏初七一句也聽不見,她的腦子千迴百轉,一直在想著烏仁瀟瀟的事兒。可趙綿澤卻早已換了話題,他看著眾人,溫聲而笑。
“這元夜,是建章年的第一個元夜,能與諸位皇叔皇弟共飲,朕心裡很是舒坦,只是月有圓缺,人有離合,十九皇叔明日就要北上就藩,此去關山萬里,再見也不知何日……”說罷他舉起金樽,態度極是和暖。
“這一杯餞行酒,朕便提前敬你。”
趙樽態度淡然,輕輕一笑,也是舉杯向他,卻不說話。
“十九皇叔,前塵往事都留於今夜。往後,你我叔侄共鑄大晏河山。”說這番話的趙綿澤,樣子極是誠摯,與趙樽隔空而望的目光里,複雜、難測,頗有些耐人尋味,但他自始至終未再看夏初七一眼,仿若他與趙樽之前那些“前塵往事”,真的可以就此一筆勾銷。
眾人的目光在他二人臉上徘徊,想看看趙樽會有什麼反應。
可晉王殿下留給人的,永遠都是那一個表qíng——沒有表qíng。
“多謝陛下。”
四個字,不多不少,不親不疏。卻滴水不漏。
趙綿澤無聲一笑,欽盡杯中之酒,與旁人又敘了幾句話,又吃下幾杯酒,深幽的目光終於轉向了側後方一直貼著牆壁不動聲色的夏初七。抿唇良久,他突地說了一句。
“北方天冷,多帶衣裳。”
他大抵多吃了酒,眼睛有一些紅,這句話是看著夏初七說出來。可……卻讓眾人不得不qiáng行地理解為是對趙樽說的。包括趙樽自己,聞言,也只是皺眉道,“行裝已歸置妥當,勞陛下掛心了。”
趙綿澤苦笑一下,借著喝酒的當兒,又看一眼夏初七。
“朕的心愛之物,十九皇叔務必好好照顧。”
若說他前一句話還可以“qiáng行理解”,那麼這一句話即便qiáng行也會令人生出幾分微妙的感覺來。到底是他的心愛之物,還是心愛之人?知qíng者都心知肚明。
殿內一時無言,氣氛極是尷尬。
每個人都低頭喝酒,只當沒有聽見。可趙樽卻似是未覺,唇角幾不可察的彎了一下,冷眼看著他發笑,“陛下的心愛之物,陛下還是自家照顧好。微臣也有自己的心愛之物,恐會照顧不周。”
不軟不硬的一句話,像一顆看不見的尖刺,刺得趙綿澤鮮血直流,卻又不得不打了個哈哈,把此事抹和過去。他調轉頭,喊了他新晉升的太大監張四哈過來。
“去看看顧貴人身子好些沒有?這樣的良宵美景,她不來唱唱曲兒,豈不是可惜了?”
“顧貴人”與“唱曲子”這兩個詞放在一堆,好像有哪裡不對?
眾人心裡微微生疑,但皇帝的話便是聖旨,誰也不敢說唱曲兒這種煙花之地的行為不適合宮中的貴人。張四哈應了聲,低頭去了。不多一會兒,他就領來了拖著妖嬈長裙,迤邐艷艷的顧阿嬌顧貴人。
“臣妾參見陛下,因身子不好來遲,望陛下恕罪。”
她嬌聲燕語,跪於殿中,姿勢極為曼妙。
“愛妃免禮!”
與對烏仁瀟瀟的客氣和愛重不同,趙綿澤對顧阿嬌明顯少了許多虛與委蛇的刻意,即便她美若天人,他也並不曾多看她一眼,只帶著職業化的笑容抬了抬手,便囑她把拿手的曲子彈唱幾支,給這一個元夜增一絲顏色。
這分明是把女人當歌舞伎使喚?夏初七心裡這般想著,目光一直未離開顧阿嬌的臉,只是唇上的笑意不著痕跡的冷卻了幾分。
一場婚禮,一次浩劫,似乎各人的命運都有了不同。
只是阿嬌,這般藏於深宮,即便有一座金屋,她能快活嗎?
她心裡的疑惑,此時的顧阿嬌自是不會回答他。她羞羞怯怯的低頭一笑,先調了調弦兒,便娓娓唱出一段《碧雲天》來。還是那樣一首哀怨的曲子,但是與當年她初入京師的官船上景況已是不同,聲音也少了那時的淒涼,一張琵琶後面的臉兒,半遮半掩著艷色無雙,聲音亦是圓穩清亮,如同玉珠落盤,秋色連波,婉轉悠揚……只可惜,她一心注意著的那個男人,只與旁的王爺世子們言語著,根本就沒有看她。
看到這裡,夏初七真是為她唏噓了。
男人這個物種骨頭很輕,對顧阿嬌這種服服帖帖的鄙賤之人,恐還真的看不上,至少不會真的上心。但如此一來,關於梅子口中那個“酒後寵幸,得封貴人”的皇帝逸事,只怕是另有蹊蹺了。
楚茨院裡粘蟬的阿嬌,你到底是粘的什麼蟬?
夏初七心裡涼哇哇的發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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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顧阿嬌的到來,麟德殿的夜宴進入了高cháo。宮女們穿梭其間,一隻只羊脂白玉杯頻頻碰撞,琳琅滿目的果盤菜餚,耀眼生光。裊裊之聲,曼妙生姿,醉了一殿的人。
這時,焦玉急匆匆入殿,徑直走到趙綿澤身邊,朝他耳語了幾句。趙綿澤面色微微一沉,像是吃了一驚,眼神複雜地瞥一眼扮成侍從的夏初七,很快又恢復了平靜。
“朕有些急事要處理,先行離席。你們且吃著,不必拘禮。”
趙楷慌忙起身,“陛下有要務辦理,那酒宴便散了吧。”
趙構早就想走,也是附合,“那便散了,大家都散了,來日還可相聚嘛。”
趙綿澤正襟危坐,點點頭,遲疑一瞬,又看向趙樽,語氣似有愧疚,“十九皇叔,朕明日就不再另行為你餞別了。難得有這樣一個元夜之日,朕也難得渥眷後宮,恐是不能早起。”
他說這話的時候,語氣很淡,可那話裡面的含義,卻讓烏仁瀟瀟的面孔,再一次產生了微妙的變化,笑容僵硬得如同木偶。趙綿澤豈會看不出她低眉順目下隱藏的彆扭?但他只當未知,再一次差宮人斟滿酒杯,與眾同飲,便離席而去。
從麟德殿步入御書房,趙綿澤走得很急,等聽完焦玉帶來的消息,他眸中一抹yīn鷙的光芒閃過,竟是握緊拳頭,像一頭bào怒的老虎,氣恨到了極點,猛地砸向御案,驚得上面的物什“呯呯”作響。
“真是反了他了!”
“這一個個都敢給朕做對,果真是看朕好欺?”
“東方青玄……好他個東方青玄!”
一連幾句bào怒的話,響徹御書房。
焦玉垂手而立,不敢看他盛怒的臉,只委婉道,“陛下先勿動惱。依屬下看,東方大人只是行事乖張了一點,對陛下尚無二心,若不然他也不會……”
“你懂什麼?”趙綿澤冷哼一聲,坐回椅子上,指節敲著桌案,“人心之險,勝於山川。東方青玄此人,向來詭秘難測,尤其這幾年,錦衣衛組織越來越嚴密,越來越不受朝廷掌控……你得知道,一個人的權力越大,野心就越大,也就越不想再受人控制——”
“是。陛下說得是。”焦玉不敢反駁,頭垂得更低。
趙綿澤揉了揉額頭,瞥向他,道,“jī蛋不要放在一個籃子裡,朝廷的權利也應如此,權利若不平衡,便會出亂子。如今錦衣衛權勢大若滔天,連朕都不放在眼裡。一旦不受朝廷節制,那就將會引起極大的禍端。哼,而且東方青玄敢這般yīn奉陽違,朕必須給他一點教訓!”
“陛下是說……”
抬頭看著焦玉不解的眼,趙綿澤輕輕的,把桌上一盆水仙拂翻在地。
“不好撤回jī蛋,那就打翻籃子好了。”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聽到“嘭”聲過來的張四哈,嚇了一跳,一邊小心翼翼的躬身去撿地上的水仙,一邊尖著嗓子叨叨道:“陛下,您可是金尊玉貴的身子,千萬不要跟那些小人慪氣,傷了自個兒……”
張四哈以前也在趙綿澤的身邊當值,但因為有何承安在,他近身侍候的機會不多,也不太了解趙綿澤的脾氣。要知道,老虎發火的時候,勸慰是無用的。若是換了何承安,會委委屈屈地裝小媳婦兒聽著了,張四哈這麼主動找不痛快,正好捋到了趙綿澤的老虎毛。
他怒斥一聲,一腳踢了過來。
“滾下去,領五十個板子。”
五十個板子?那幫小太監打起人來可狠著呢?張四哈嚇得跪趴在地,一下下叩頭不止,那力道大得,額頭上登時便溢出鮮血來。但趙綿澤只當未覺,厭惡從他身側大步走過,瞥向了焦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