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頁
在臨河的書堂邊上,有一塊供孩子們蹴鞠的平地。此時,蹴鞠場邊的兩棵樹中間系的一張吊椅上,坐著一個懶洋洋的姑娘。
這姑娘容色清麗,膚白,臉尖,面帶笑容。她和身邊圍著幾個五六歲的小孩兒,懷裡還抱了一個約摸只有一歲余的胖乎乎小丫頭,小丫頭流著口涎酣睡不止,幾個小孩兒則拿崇拜的目光看著她。而她,正在繪聲繪色地講故事。
“……孫悟空不想離開三星dòng,他去求他的祖師,拼命給祖師叩頭,可他那個祖師爺頑固不化,只道是心意已定,愣是把他趕走了。悟空傷心不已,可冷不丁醒過來,卻發現自己睡在一塊石頭上,先前那一切,根本就只是一場夢。他揉著身上猴毛,回憶著那個夢,覺得萬分真實,便跳下石頭,試著去騰雲駕霧,沒有想到,噌一下,他身輕如燕,一個筋斗雲,竟是飛回了傲來國的花果山水簾dòng……”
“小七姐姐……”一個戴小氈帽的圓臉小孩兒睜著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看著她問,“孫悟空學得了筋斗雲,為什麼第一個就飛到了花果山水簾dòng?他不想去瞧瞧別地麼?東海有龍宮,王母娘娘有蟠桃,太上老君有不死仙丹……”
夏初七目光淺淺一眯,看著小孩兒流著大鼻涕的臉,掏出手絹為他擦了擦,又順便捏了一下他的臉。
“東海有龍宮,王母娘娘有蟠桃,太上老君有不死仙丹……但都沒有花果山水簾dòng好。因為那是悟空的家鄉。”
“為什麼?”小男孩不懂。
夏初七遲疑一下,笑著看他。
“因為家鄉有親人。”
“親人?那他有了本事,可以把爹娘一起帶走。一走去有龍宮,有蟠桃,有不死仙丹,有捆仙繩,有玉兔的地方,那樣就可以與他們快快樂樂的生活在一起了。”小男孩兒說著,滿臉都是單純而快樂的光芒。
夏初七莞爾一笑,拍了拍懷裡那個歲余的小丫頭,看著她咂巴一下小嘴繼續睡覺的樣子,臉上不由得浮出一抹母愛的光暈。
“小魚兒說得對。一家人生活在一起,就可以快快樂樂的了。但有時候,想在一起的一家人,卻不能在一起。所以,能夠在一起的一家人,就要好好珍惜……像小魚你,以後都不能再調皮了,要好好讀書,聽先生的話……”
她正與幾個孩子說笑著,一顆歪著脖子的柳樹下頭,一個穿著粗布衣裳的婦人一邊擦手一邊笑著走了過來。
“楚姑娘,今下午又勞煩你了。來,把小毛毛給我吧,家裡開飯了。”
“哦”一聲,夏初七低頭看了一眼懷中睜開眼睛,懵懵懂懂的小閨女,小心翼翼的遞了過去,“姜花嫂子,沒關係的,明兒要是你忙,我還可以過來幫你看孩子的。”
“楚姑娘,真是好人。”
姜花嫂子看見她眼睛裡那一抹明顯的失落,遲疑一下,笑著邀請道,“楚姑娘,若不然,去家裡隨便吃一口粗茶淡飯?”
夏初七不好意思的揉了揉眼睛,緩了一口氣。
“不了。”
“好我回了。”姜花嫂子把正拿小胖手蹭眼睛的小閨女抱在臂彎里,笑吟吟地說,“小毛毛,跟楚姐姐揮揮手……”
小毛毛說話還不利索,但還是聽她娘的話,給夏初七揮了揮小胖手,然後被她娘抱了回去。夏初七看著那一大一小離去的背影,拍了拍膝蓋,從吊chuáng上面站了起來,摸了摸小魚兒的頭。
“小魚,楚姐姐得走了,明兒見。”
小魚沒有應她,卻是指向他的身後。
“楚姐姐,十九爺又來接你了……”
順著小魚的小手指向,夏初七回過頭去,看見了負手立在柳樹之下,一動也不動的趙樽。她自然不會知道他曾經喚過她的名字,更不知道他在那裡停留了多久,只是嫣然一笑,朝幾個七嘴八舌喊“十九爺好”的小孩兒愉快的擺了擺手,便像歸巢的小鳥兒似的朝趙樽跑了過去。
“你怎的過來了?”
趙樽眉頭微斂,伸臂將她攬了過來。
“來接你。”
左右看了看,他眉頭皺得更厲害。
“晴嵐呢,怎的沒有跟著你?”
“沒事,反正這些地方我都熟悉,我囑了她在那邊兒休息。這幾日,她身子不大好,總跟著我也累得慌。”
夏初七隨口回答著,緩緩打量著面前的男人,一年的時光過去,世事變了許久,他卻絲毫也沒有改變。雖然遠離廟堂,可身上的雍容厚重之氣卻越發凌厲。
“嗯”一聲,趙樽沒有責怪,但明顯不悅。
“你一個人怎的行?”
“一個人怎的不行?”
“爺說不行,就不行。”
“我說行,就行。”
兩個人你一句我一句鬥著嘴,樣子卻親密得很,不遠處,躲在樹後的幾個小孩兒探頭探腦的冒出小腦袋來,嘰嘰笑著,不停做“羞羞臉”,然後一邊跑一邊大笑道,“羞羞羞,羞羞羞……”
夏初七又是好笑又是好氣,趙樽倒是無所謂,威嚴地豎著眉頭,“再不回去,一會叫你們父親揍你。”
“轟”一聲,那幾個小屁孩兒一溜煙兒跑沒了影。
河邊的風徐徐chuī來,將他的大袖chuī得翻飛不止,夏初七看著他,神采飛揚地說了幾個小孩兒的樂事兒,又說小毛毛比前些日子像是長重了不少,可她說了好一會兒,趙樽卻未答,臉色一直凝重著,似是心事重重的樣子。她偏頭,不由狐疑道。
“爺,可是有事兒?”
他看她一眼,攬著她往耕道上走。
“嗯,接到一個消息。”
“什麼?”
“北平布政使和都指揮使馬上就要換人了,朝廷已經下了旨,京官們緊跟著就會趕到北平,替換掉北平的人。”
“靠!”夏初七許久沒爆的粗口,又上來了,“這一年來,他各種壓制還不夠,如今連這招兒都使出來了?”
趙樽沒有回答。她也知道,這樣彼此都心知肚明的話,其實不需要回答,甚至她說出來,也只是發泄一下不滿而已。
從京師離開,轉眼一年多過去了,朝廷的每一道政令,看上去都很正常,但幾乎都是趙綿澤鞏固中央集權的一種方式。
按照洪泰帝時的規定,藩王有一定的軍事指揮權,藩王的府邸可節制地方,相當於一個地方的小朝廷,可以設親王的護衛指揮使司,因北平有防禦北狄侵擾的責任,所以護衛極多,趙樽手底下的兵力近十萬,寧王趙析手上也有八萬人之眾,在這邊塞之地上,藩王可以築城屯田,訓練將兵,督造兵器,小事自斷,大事才向朝廷報告。尤其趙樽,由於他的功勳以及北平的戰略位置,地位更是尊崇。但這一切,從洪泰帝一病不起開始,趙綿澤就不再顧及這些了,有兵馬在手的皇叔們,他自是忌憚,不停削弱,是這幾個月來的常態之事。
人心有異,必得生變。
趙綿澤與趙樽之間的死扣,都知道解不了。
他們是一輩子死守在北平,等著趙綿澤來剿滅?還是先做好準備,靜待時機,伺時而動?
兩個選擇在面前,儘管趙十九什麼都不說,夏初七也知道,等死的人,真的只有死路一條。可若是學那些藩王一樣,公然的招兵買馬,更是死路中的死路。趙綿澤正愁尋不到理由,這不是搶著往他刀口上撞,自找不痛快麼?
所以,北平府數十萬公頃的農田,自然並非夏初七的愛好所致。從京師到北平之後,經過短暫的一個多月萎靡,她緩過了氣兒來,便與趙樽商議了這個法子。
兵馬、糧糙、金錢,是起兵必備。
“高築牆,廣積糧,緩稱王”,這句話不是沒有道理的。打仗打什麼?打的就是錢,這是從古到今都不變的法則。在北平這塊地盤上,他們開始了農耕,以農耕的方法積糧當然不夠,白天種田,晚上練兵,農耕的幌子之下,那個先前他們在北伐時搞出來的兵工作坊,被取締之後,也轉入了地下,它就建立在這一片廣茅的土地上。
北方農業在這個時代,大多災荒。這一塊土地原本都是荒地,趙樽北平做藩王之後,向朝廷請旨開荒,引入了一些流民,發展農耕。這期間,趙綿澤派了使臣前來核查,隨即便核准了。
“在這塊土地上,根本就開墾不出可以耕種的良田來!”這是那位使臣回京之後的匯報。
可是,誰也沒有想到,時隔一年余,這個地方卻變成了一塊綠洲,夏初七以後世理論的“新型農村”的農業政策,得到了有效的推廣,農人有了土地,也就有了積極xing。於是,這一塊漕運附近的方圓之地,就變成了一處世外桃源般的農業現代化村落。
在村落的中心,有一個的院落。
比起農人的村舍來,這所院落大了許多,也寬敞了許多,它便是兵工作坊的所在地。外面看只是糧倉,可裡面卻別有dòng天。
兩個人攜手入內,夏初七微微一愣。
正屋的案幾邊上,盤腿坐著人竟然是元小公爺。他正看著一槓新研製出來的黑漆火銃發痴,夏初七咳嗽了好幾聲,他才回過神來兒,勾起唇,風流一笑。
“不過月余未見,小表妹又長俏了。來小爺抱抱。”
他說說便要伸手來抱夏初七,不過與往常無數次一樣,他的賊手還未伸到,就被趙樽不著痕跡的拂到了一邊,順便掃了他一個冷眼,他便泄氣了,皮笑ròu不笑的坐了回去,調侃地笑,“小氣,我抱一下,又不掉ròu,何必看得這樣緊。”
趙樽瞥他一眼,“昨日聽丙一報,小公爺新收了兩個姨娘,還未抱夠?”
“這種事兒也有人匯報?”元祐摸了摸鼻子,無尷尬之意,卻流露出一抹埋怨來,“那天祿你有沒有得到消息?咱們的皇帝後宮不寧,皇貴妃兩月之前小產了?”
☆、第262章思之若狂!
烏仁瀟瀟小產的事兒,夏初七與趙樽自是知曉。
雖然他們如今身在北平府,但京師里的大事小事兒,趙樽仍能做到耳聰目明。這一點,夏初七也實在佩服他,在一個沒有電話,沒有網際網路的時代,實在很不容易。
這一年來,趙綿澤的後宮,可謂繁花似錦。據傳有孕的妃嬪除去烏仁瀟瀟之外,還有兩位。但都無一倖免,胎兒不足三個月便滑了胎。
元祐上次從山海關過來,他們未必告之此事,並是不想徒增他的煩惱,可結果真是應了那話——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彎彎繞繞了兩個月,他還是知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