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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牛……”他蹙了蹙眉頭。
“嗯?”陳大牛滿臉通紅。
“這些日子,可有見元祐?”
聽得他問起,陳大牛一愣,“好幾日未見他上朝,也不知這小子在做啥?要不要俺差人去誠國公府叫他來一趟?”
趙樽一默,擺手。
“不必了,落人口實。”
自從國宴那晚,趙樽就未見過他。
這件事極不尋常,不像元祐的作風。可轉念一想,他又猜,或許元祐亦是知曉他目前的身份敏感,少與他來往也是正常的。沒有再多說,他大袖翻飛,又飲下一碗甘醇的青州美酒。
陳大牛見狀,打了個哈哈,卻接了下去。
“殿下不必為他cao心,他那xing子你未必不知?這般閒下來,招貓逗狗自是少不了。”頓一下,陳大牛似是想到什麼,聲音突地一沉,感慨起來。
“哎,他也二十來歲的人了,皇帝就應當為他許一房妻室。依俺看,那文佳公主與他門當戶對,就很不錯。”
趙樽不語,目光怪異地看著他。
他又灌一口酒,還真當一回事兒了。
“俺悔了,先前在殿上,就該這般請旨,讓陛下把那文佳公主許給元祐去,反正他宅子裡婦人多,也不差這一個兩個的,他也養得起,何苦害俺這般不自在?”
趙樽一笑,“你就不怕他找你算帳?”
他二人都知,元祐平生瀟灑làngdàng慣了,最痛恨受人約束,尤其不想娶親,只要提及親事,更是有多遠便躲多遠,老皇帝都拿他無法,趙綿澤這一時半會大概也奈何他不得。
陳大牛想想,重重“哧”了一聲。
“不行,趕明兒俺找他說,讓他幫俺解決了!”
趙樽看他一眼,不以為意的笑了笑。
二人暢飲間,廊外烏雲越聚越厚。
不一會兒,“轟隆”一道雷聲落下,天際一亮,閃電發狂一般便撕開了烏雲密集的天空。夏季的天,說變就變,很快,雨水便順著檐頭落下。
煙雨濛濛,臨窗小飲,二人不禁興味愈發濃郁起來。
可雨落沒一會,周順便撐著傘入內,急匆匆走了過來。他看了趙樽一眼,低下頭,附在陳大牛的耳邊低語了兩句。
“什麼?”陳大牛騰地一下站了身,虎目圓瞪地看著他,倒抽了一口涼氣,喝得酡紅的臉色差一點變成漆黑。沉默一下,他擺手讓周順退下,方才對趙樽道。
“殿下,俺府里有急事,俺得先回了。”
“可用相助?”趙樽眸光微微一暗。
“助不了!”陳大牛嘆息一聲,黑著臉孔道:“俺後院起火了,老娘發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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躲過一陣雷雨回到晉王府邸,趙樽沒有在前殿逗留,直接領著丙一去了承德院。
田富小意地跟進來,要為他擦頭,卻被他拒絕了。
先前晉王府的僕役丫頭,因趙樽的“死亡”打發的都差不多了。如今他歸來,皇帝倒是賜下一些,可這些人,田富卻多留了一個心眼,不敢輕易用,故而,如今趙樽的身邊,也就他丙一幾個。
坐在書房裡,一下午無事。
落晚時分,已做了三千營兵馬指揮司指揮使的晏二鬼來了晉王府。書房裡的人都被遣走了,趙樽把丙一也差到門口守著,二人相對,他卻只看著晏二鬼不吭聲。
晏二鬼怔忡片刻,撩袍跪下。
“殿下!屬下來遲。”
入京之後,這是他第一次見到趙樽。想到這數月的離散,聲音難免哽咽。可受了他這一拜,趙樽黑眸淺眯著,眉眼卻極是安靜。
“為何事而來?”
晏二鬼微微低頭,苦笑道:“得知殿下生還,屬下原是早想來拜會的,可陳景專程吩咐過,不許輕舉妄動,這才一直沒來……”
趙樽凝視他,“那今日為何又來了?”
晏二鬼垂下的頭,低得更狠,幾乎不敢抬眼看他眉目皆寒的臉,“殿下,這些日子,屬下托人問過……都說梓月公主已許久未現於人前,丫丫也是……我這心裡頭不踏實。想我飲血半生,死生都已不足懼。但她娘倆何辜?這般拖下去,我受不住。多拖一日,便惶惶一日……”
“出息!”趙樽將手上茶盞重重擲在案上,眸底的肅然之氣隱隱浮動,聲音極是冷峻,“必有忍,其乃有濟,此話可懂?你這般沉不住氣,如何當得大事?如何保梓月和孩子的來日?”
“殿下……”晏二鬼單膝跪在地上,頭重重垂下,“我只是太擔心,也太熬心……熬得都熬不住了。我恨不能殺入皇城去,帶她母女二人離開。想我堂堂男兒,什麼都不能做,實在窩囊之極……真是熬不住了。”
“熬不住……”趙樽黑眸一沉,視線落在左腕的鎖愛上,久久,無聲的喟嘆一聲,“也得熬。”
他又何嘗不想殺入皇城,帶著妻兒離開?
可這般驚天動地的事qíng,豈能兒戲?
自古成王敗寇,得時橫槍躍馬,不得則屍首異處。他半生戎馬,早有心理準備,死不足惜,可如何能讓妻兒跟著受累?
不做便不做,既已拔出殺人的刀,就必得成事。
看他一眼,趙樽眉梢緊擰,擺了擺手,並未多言,但一舉一動間仿佛與生俱來的貴氣,卻仍是不怒而威。
“殿下……”
晏二鬼悵惘一嘆,耷拉下眉眼,“屬下知錯了。”
“起來罷!一直跪著像什麼話?”
趙樽怎會不知他心中所想?
切不說二鬼掛念梓月和丫丫,他自己何嘗又不是?可自他回京之後,一次也未請求趙綿澤去見貢妃和梓月。
“人生如棋,若是你每走一步都按照敵人選好的道走,何時才能走得出困境?二鬼,今日你來,必定已落入趙綿澤的人眼裡……想你三千營乃京軍主力,他豈能不防?”
晏二鬼原就是斥侯出身,自是明白個中關節,更清楚他的身邊,很可能埋著趙綿澤的眼線。聽趙樽嘆息,他越發為自己的魯莽深責起來。
“屬下有辦法……”
他話音未落,只聽得“啪”一聲,他竟在自己臉上狠狠抽了一個耳光,“如此便有了說道,屬下只說與殿下一言不合……”
趙樽看他如此,語意冷淡。
“一個巴掌哪夠?”
“殿下?”
“你這般,反倒讓人生疑。既然來了,便來了罷。你到底曾經是我的人,只是念舊主而已。”趙樽黑眸深深,挺直的身影浸在溶溶的燈火下,微微側目,他看著檐下還在滴落的細雨,突地道:“陪我出去逛一逛吧。”
“去哪?”晏二鬼不解抬頭。
趙樽瞥他一眼,笑道:“重譯樓。”
晏二鬼驚了一下。重譯樓這個地方,與別處不同,它是屬於禮部教坊司官營的酒色所在,專為接待國外來使而建。樓里的教坊司歌舞伎不僅彈唱歌舞,也有公開身份的官jì,以供來往使節享用,算是大晏朝規模最大、檔次最高的一處溫柔鄉。大晏官吏常會借宴請使臣之便,去重譯樓里醉生夢死一回,這些都是公開的秘密。
但趙樽是從來不去的。
今日是哪股子風chuī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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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國公府。
門口,一輛奢華的馬車穿過綿綿細雨,從府邸正門而入,直接往楚茨院而去。
今日的雨落了半天,一直未停,微風颳著雨沫chuī入楚茨院的簾櫳處,撲在夏初七的臉上,涼絲絲的,令她浮躁的心緒,又平靜下來不少。
托著腮幫,她嘆息。
再這麼憋悶下去,她一準得長霉了。
“七小姐,大都督來了。”
梅子咋呼的跑進來,小胖臉上全是喜色。
夏初七轉過頭,看著她晶亮的眼,心裡亦是一亮。
“快請!”
她剛叫晴嵐泡好茶水,一抹大紅的頎長身影便由鄭二寶迎入了屋內。鄭二寶一直拿不太友好的眼神瞅他,他卻似絲毫未覺,慢條斯理地拂一下火紅的袍袖,向夏初七施禮。
“請皇后娘娘安!”
“噗哧”一聲,夏初七遞一個眼神給不qíng不願的鄭二寶,待他咕噥著出屋並關上房門,她臉上方才露出一抹興奮的笑容來。
“怎麼樣?他怎樣說?”
“沒怎樣說——”東方青玄拖曳著聲音,鳳眸噙笑,配上一襲火紅的衣袍,像一隻浴火展翅的鳳凰,妖艷之極。說罷,見她面上喜悅一收,先前的興奮頓時散盡,不由莞爾一笑。
“他雖無法前來,但臣卻可以領娘娘出府。”
“啊”一聲,夏初七微詫。
東方青玄一聲低笑,慢慢走近:“不要太感激。本座知你悶壞了,今日散朝後,特地向陛下請旨,帶你出府遊玩一日。”
夏初七驚訝,“趙綿澤竟然同意了?”
東方青玄唇邊的笑意擴大了,“那是自然,從前我也常帶著你的,他不會說什麼。況且,他還指望我能說服你,指望你因了我的存在,想起往昔對他的qíng意呢?”
看他不像在開玩笑,夏初七遲疑一下,終是又開心起來,盤旋在心底的yīn霾,也一瞬被撥開。趙樽不能來見她,自有他的苦衷,但能與東方青玄出府一日,呼吸一下外間的空氣也是好的。
今日已是洪泰二十七年五月初十,她的小十九大約四個半月了。但先是楚茨殿,後是楚茨院,從她回到京師開始,幾乎都是整日關在屋子裡的,心裡的壓抑感可想而知。如今,為了小十九的身心健康,趁著她的肚子還可以遮掩的時候出府遊玩,自是天大的好事。
“大都督,你太可愛了。”
夏初七興奮地沖他一笑,胡亂用著示好的詞兒。
可東方青玄摸了摸鼻子,卻被她嘴裡的“可愛”二字弄得微微一窘,略側過身子,低垂的左袖一dàng。
“陛下說,不會阻你自由。”
不會阻止她的自由,只是會派阿記和盧輝他們一路跟著就是了。夏初七何嘗不曉得趙綿澤的心思?但此時,她也不怎麼介意。
跟著就跟著罷,到哪裡不是跟著?
這時,如風走了過來,遞給她一套衣裳。
“七小姐,大都督為您準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