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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十九,御景苑的事,只是意外。”

    不想解釋,但為了趙十九,她還是解釋了一句。

    因為這一句解釋,不是給他聽的,而是給洪泰帝。

    “我知。”他目光如漆,幽深裡帶著一種令她安心的力量,“阿七,只要你高興,哪怕把天地翻轉,我也不會怪你。”

    他淡淡的聲音在殿裡回dàng,回dàng,回dàng……也肆無忌憚地掃著眾人的耳朵,挑戰著洪泰帝的權威。他看了一眼殿內的局勢,慢悠悠咳嗽道,“老十九啊老十九,朕還真的從未看錯過你——只是你不顧自己,難道不顧及你病中的母妃?”

    他突然轉換的話,帶著一種無奈的嘆氣,驚得夏初七心臟狂跳。

    他說的是貢妃……?

    她以為,在這個世界上,哪怕人人都會拿貢妃來要挾趙十九,洪泰帝也絕對不會。他可是貢妃臨危之時,想要求助的男人,他是那個軟弱的女子一輩子想要依附的男人,他怎麼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她有些懷疑是自己看錯了唇語。可趙樽頃刻間僵硬的身子,還有殿內突如其來的沉默,都告訴她,她沒有看錯,是真的——洪泰帝真的拿昏迷不醒的貢妃來要挾她的兒子了。

    “老十九,綿澤已經登極為帝,這是天下大勢。皇位的變動會帶來什麼樣的腥風血雨,你不是不清楚。且一直以來,朕栽培綿澤,也相信他若為帝,必定可以把大晏帶入一番盛世之景。如今你bī朕廢了他,朕做不到,你不要怪朕心狠。”

    “你做不到廢了他,卻可以做到拿母妃來迫我?”

    趙樽的話,每一個字都像是灌了鉛,低沉,有力,卻並不激動。

    “她……”洪泰帝閉了閉眼,“她會理解朕。”

    看他說得如此理所當然,夏初七心底一沉,不免扯出一抹苦笑來。那感覺就像先前在乾清宮殿前看的只是一幕“qíng深兩許”的蹩腳電影,看的時候她淚流滿臉,結果快到大結局了,故事逆轉,原來那隻一個愚不可及的笑話,或者說只是貢妃一個人導演的笑話。

    她一心一意愛的男人,根本就沒有她以為的那麼愛。

    或許他是愛的,卻沒有愛得失去理智。

    這才是帝王,這才是天子。

    他對貢妃那一點點的愛意,又豈能和他的江山皇權相比?

    “老十九,朕一直知道,你不是有野心的人。”洪泰帝咳嗽著說完,又看了一眼朝他冷笑而視的夏初七,“若非為此女所惑,你又怎會走到今日?”

    趙樽冷笑,“我若不允,父皇會把她如何?”

    他說的“她”是指貢妃,洪泰帝目光緩緩一眯。

    “一個女人而已,朕犧牲得起。”

    心裡“咯噔”一跳,夏初七看著他的臉,心裡掃過一陣涼風,覺得這江山這天下這huáng金的龍椅真的不是一個好東西,它會讓人泯滅人xing,趙十九不要它也罷了。

    “老十九,朕還有另一個選擇給你。”洪泰帝突地又道。

    趙樽看著他,一動不動。

    他卻再一次顫著手,指向了夏初七。

    “要麼你要這江山,把她的命給朕。要麼你要她,把江山留給綿澤。”

    二選一?她還可以和江山相比?夏初七身價提高,不自覺地冷笑了出來。一個連自己都不願意拿江山來換女人的男人,為什麼會給趙樽開出這樣的條件?難道說,其實他雖然不屬實趙構為帝,其實對趙樽還是有意的?

    這便是皇帝的倫理了,左右也不過一個“利”字。

    趙樽拳頭捏得“咯咯”直響,慢慢的,他終於平靜下來。

    緩緩閉上眼,四個字從他唇間吐出。

    “兒臣遵旨。”

    遵旨的意思,便是他同意前往北平就藩了。

    一片寂靜的殿中,呼吸可聞。

    好一會兒,洪泰帝緩了一口氣,氣喘吁吁地道,“綿澤。”

    “孫兒在。”趙綿澤垂頭,面色難辯。

    洪泰帝看著他,突地冷笑了一聲,“到底是朕親自培養的儲君,有膽實,有魄力。只是可惜,你許是忘了,朕曾說過,骨ròu親qíng,世間至上,你如何下得了手?”

    趙綿澤叩拜在地,目光垂下。

    “孫兒有錯,只是孫兒也qíng非……”

    “咳咳!”洪泰帝咳嗽著,顫聲打斷他,“不必說了。作為帝王,你沒錯。作為侄輩,你如此實在錯得徹底……不過,罷了。”靜了一下,他無神的眼睛看著趙綿澤,又看向趙樽。

    “你兩個過來。”

    洪泰帝聲音低沉,吐字也不太清晰了,但qíng緒卻似有感觸,聲音哽咽不已。

    “我要你兩個在朕的跟前起誓。有生之年,不得再兵戈相見,若有違背,天誅地滅,所愛亦不得好死。”

    他話落,“啪”一聲,燈芯輕爆。

    殿裡久久沒有聲音,冷風猛地襲來,捲起一條條紗帳……

    夏初七想,老皇帝說過的所有話,也難比這一句狠。

    ~

    宮中巨變時,元祐正在京郊的一個院子裡。

    這是一所他的私宅,面積不大,卻幽靜,舒適。此時風雪未停,在院子的當中,靜靜的停放著一輛外頭有無數人尋找的皇后嫁輦。坐在嫁輦邊上的女子,一襲大紅的新娘袍服還沒有換下,目光直呆呆地看著天空飛揚的雪。

    “不知他們怎樣了?”

    晉王府的人被帶走之後,元祐便急匆匆過來了。因為不想烏仁瀟瀟被人發現,他事先吩咐過不許下頭的人到此打擾。故而,目前為止,他還沒有得到皇城裡的消息。或許說,他打心眼兒里,不想得到那邊的消息。趙樽做事,他不擔心,他現在心緒不寧的就一件事——這個烏仁瀟瀟,他不想還回去了。

    “你怎的不說話?”

    烏仁瀟瀟偏頭,又問他一句。

    “他們會沒事的。”元祐輕咳一聲,看著她略有憂色的臉,側過頭去,“你不如想想自己,接下來準備怎麼辦?晉王妃,你還要繼續做下去?”

    “為什麼不?”烏仁瀟瀟白皙的面孔上,有一絲絲的不自在,她捋了捋被風chuī亂的頭髮,幽幽的道:“天下人都知我是晉王妃,誰也改變不了這個事實。”

    “只要你不想,你就不是。”

    緩了一下,元祐見她不語,又涼了聲音。

    “你現在想做什麼,都還來得及。”

    “來不及了。”烏仁瀟瀟面色蒼白,沉著的嗓子也有涼意,似是受了這一日風雪的侵擾,看向他的時候,吐字尤其冷冽,“元祐,幾年前你我初見的時候,你便不該來招惹我。若當初你沒有招惹我,你我之間,便沒有後來的事,我也不會這般恨你。這一次大婚,我配合你,並非是我放下了與你的恩怨。我也並非是為了你,我願意這麼做,只是為他。”

    我並非為了你,我只是為他——

    她前面的所有話加起來,都不如這一句打擊元祐。

    可他漫不經心慣了,眉梢挑了挑,臉上並無太難堪的qíng緒。

    “沒了?說完了?”

    烏仁瀟瀟眉頭一蹙,又道,“京中鬧出這樣的大事來,不會輕易了去的。我身為北狄公主,有我應當肩負的責任。我父皇讓我來南晏是和親的,我不能以一己以私,讓他失望。”

    “公主的責任?”元祐臉色一青,“你以為你能做什麼?”

    烏仁瀟瀟唇角一彎,面色平靜地笑著,“我不期望晉王會要我,但我只要還是北狄公主,就還是晉王妃。我不管他會怎樣想,我都會一直待在晉王府里,做我的晉王妃。你送我回去吧。”

    元祐眉頭蹙成一團,“你不缺心眼兒吧?”

    烏仁瀟瀟回視著他,唇上有笑,“你看我的樣子,缺嗎?”

    “缺。”元祐靠近她一些,掌心搭在她肩膀上,在她身邊坐了下來。她似有些彆扭,挪開了一點,元祐邪邪一笑,又挪過去。如此幾次三番,她終是放棄掙扎,任由他坐著,似笑非笑的調侃,“你不僅缺心眼,還缺頭腦。”

    “什麼意思?”

    元祐的嘴角,扯出一抹譏諷的笑。

    “你會知道。”

    “我現在就要知道。”

    “小爺不管你是什麼妃,總歸……”

    一把攬緊她的肩膀,他緊緊擁住他,嘴唇湊到她耳邊,呵了一口氣。

    “總歸只能是我的人。這一點,永不改變。”

    烏仁瀟瀟身子僵硬著,聞著他身上輕輕淡淡的香味兒,沒有回答,沒有拒絕他的擁抱,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就這般與他靜靜依偎了許久,突地抬頭看著他。

    “元祐,你是不是愛我?打心眼兒里愛的那種?”

    元祐微微一愣,她這個問題問住他了。

    愛是個什麼玩意兒,他還從來沒有鬧明白過。

    一股子冷風,慢悠悠捲起飄飛的雪花,拂在她的身上,也拂在他的身上,天地間一片寂靜。兩個人對視著,烏仁瀟瀟晶亮的眸子,慢慢黯淡了,似是不想再讓他回答了,她推開他攬在肩膀上的手,莞爾間,露出一個極為甜美的笑容來。

    “元祐,我聽那兩個從哈拉和林來和親的侍女說,你的笛子chuī得極好。”

    “有嗎?”元祐還在發懵,思考什麼是愛,是打心眼兒里的愛。

    烏仁瀟瀟泉水似的眼,又浮上了笑,“你給我chuī一曲如何?”

    元祐蹙眉低頭,靜靜看著她,“為何想聽那玩意兒?”

    她道,“因為想聽。”

    這樣的回答,相當於根本就沒有回答。可元祐無奈的一嘆,卻說不出任何反駁的話來。因為當飛雪落在她臉上那一刻,他看見面前這個女人的臉上,有一種極為溫暖美艷的光芒,是他從來沒有從她的臉上看見過的。含有香、含有媚,含有軟,含有嬌,也含有一種對世間滄桑的無奈,像一朵迎著風雪盛放在山崖之巔的雪蓮,美得驚人。以至於過去了許多年,他仍然忘不掉。

    ☆、第257章錯位!

    天幕如潑墨,雪色如銀光。

    當乾清宮裡的皇權爭霸唱得正酣暢淋漓之時,元祐領著烏仁瀟瀟拎著一個牛角提籠,親自駕了馬車,穿過漫天的飛雪,往京郊的紫金山而去。

    這時節,這天色,山上杳無人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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