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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可以對任何人狠心。
唯除兩個女人,他不能——一個是阿楚,一個就是阿木爾。
趙樽沒有同意留阿木爾居於後宮,卻給了他的qíng誼一個折中的法子。他願意讓阿木爾留在大晏,不過,她得搬去靈岩庵,常伴青燈古佛,以益德太子妃的身份,為國祈願……
這樣的留下,不如不讓她留下。
東方青玄只能苦笑。
趙樽的固執,甚於他。多少年了,他就從來沒有擰過趙樽的原則。
想到阿木爾為了留在大晏的尋死覓活相bī,他無奈同意了,卻又向趙樽提出了一個條件,“待她下葬之日,一定支會我,我會來為他送行。”
事隔五年,他沒有想到,沒有等到她下葬的消息,卻等到了她醒來的消息。狂喜之餘,他滿腔的驚詫——花葯冰棺中的女人,早已死去,趙樽又怎會撒這樣的謊言?
經此,長久以來深埋在他心底的疑問終於破土而出。
這世上,若有靈魂轉世……她一定就是。
她的心底,根本就住著一個不是夏楚的靈魂。
沒有人知道,當她jīng靈古怪的眼神落在他身上,用一種完全懵懂卻狡黠的聲音問他,“你認得我?”,當她為了脫身,裝著不在意的與他套近乎,笑眯眯的說,“妖jīng,你說說,你現在是在賣藝,還是在賣身?”當她無辜的裝瘋賣傻說“你這求愛的方式,一直這麼詩意”時,帶給他的詫異與震撼。[超多好看小說]
當初的夏楚也愛笑,但永不會這麼狡黠。
若說夏楚是一株需要被人保護的小糙,那麼,後來的楚七便是輻she大地的陽光。果然,他的猜測是沒錯的……她早就已經不是她。
幾乎是馬不停蹄的,他夜以繼日的辦完手上的政務,安排了到訪大晏的行程。雖然他找了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國書上寫著“以賀大晏新京落成,遷都之喜”,但他很清楚,到底是為了什麼執念。
那個女人的臉,那個女人的笑,那個女人的眼神……幾乎沒日沒夜的折磨著他,剋扣著他的睡眠,剋扣著他的飲食,剋扣著他的神思。讓他的腳不聽他的腦子指揮,縱有關山萬里,縱有溝壑千條,他也非來不可。
“五年過去了,沒有想到,你還是這麼多qíng?”
阿木爾的聲音,有一絲嘲笑,像是在笑他,又像在笑她自己。一如多年前,她眉眼如花,紗裾飄飄,只是,借著微弱的火光與白雪的反she,卻遺憾的發現佳人已變——她雖未落髮,身上穿的卻是僧尼法衣。
“只是可惜,人家哪有惦記你一絲半點?”
她又幸災樂禍的補充,完全無視東方青玄的痛苦。或者說,她喜歡這樣的在打擊。因為在她打擊另一個比自己更為痛苦的人時,心底那種變態的滿足感,可以讓她稍稍得到一點安慰——畢竟不是只有她一個人才求而不得。
“說夠了?”東方青玄抿緊唇角,回頭睨她。
他妖冶的眸底,平靜,淡然,就像沒有苦痛那般。
阿木爾目光微微淺眯著,視線像纏繞了一把怨毒的刀。她不相信這個世上有不想占有與得到的愛,她也不相信愛一個人可以笑著放手。
冷冷一笑,她柔媚的聲音里,更添諷刺,“哥哥,難道你沒有發現嗎?其實比起我來,你更為可悲,也更加可憐。”凝視一眼東方青玄,她輕輕莞爾,錯開他的肩膀,走向結了冰的葫蘆口,一字一句道,“我愛天祿,我告訴他了,我爭取過了,我殺人放火,我盡了最大的努力,哪怕我什麼都沒有得到,但是我不後悔,因為我從來沒有慢待自己,那只是上天不垂憐我,或說我與他沒有緣分。哪裡像你,壓抑著,苦熬著,錯失無數良機……”
回頭,她冷冷的眸,突然剜向東方青玄。
“你曾經有無數的機會可以得到她?是你不肯的。你為什麼不?你為什麼不?為什麼不?”一連三個“為什麼不”,她一句比一句語氣重,到最後,幾乎已經咬牙切齒,歇斯底里。
很明顯,她不是在為東方青玄抱不平,而是為了她自己。
她冷笑道,“若是你得到了她,她又怎會來與我搶天祿?若是你得到了她,你和我,又怎會有今天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哥哥,你還沒有清醒嗎?我們兄妹兩個的悲劇,都是你的仁慈造成的。”
在她斥責的時候,東方青玄一直在笑。
眉在笑,眼在笑,整個人都在笑,那絕艷無雙的臉,風qíng萬種……
“阿木爾。”唇角牽動著,他眉梢怪異一揚,明明滅滅的眸底,像是蘊了無數jiāo織的qíng緒,又像簡單得只有一種——嘲弄。他道,“你說得對,確實是我的錯,我做哥哥做得不稱職。我竟是不知,到底什麼時候,我那個單純善良的妹妹,已經變了……是你被迫嫁入東宮時,還是你第一次求我……幫你殺掉既將嫁入晉王府的王氏時?”
阿木爾看著他眸底的痛心,微退一步。
她直視著他,良久,方才笑了。
“我是變了。愛,會讓人不擇手段,變成魔鬼。”
“不。”東方青玄道,“愛不會讓人變成魔鬼,愛只會把一個魔鬼拯救成人。”
像是回憶起了什麼趣事,他錯開阿木爾盯視的目光,看向天際冉冉飄飛的雪花,唇角隱隱流露著一抹安寧的笑意,“你或許不知,在喜歡上她之前,我心底無一絲陽光。阿木爾,你知道一個人住在黑暗裡是什麼感受麼?殺人,殺人,不擇手段的殺人,直到殺得手不會再顫抖,面不會再改色,看上去,我是麻木了……可沒有人知道,我是痛了。那種痛,嗤心剜骨,那感覺,比死更難受。世界分明就在我的眼前,可我卻與世界格格不入。人人都可以得到快活,我卻不能。我雖然每天都在笑,心卻在流淚,我本來想要痛哭,卻發不出半點聲音……”
停頓一瞬,他看向那處懸崖,像著楚七那晚為他尋來糙藥,嚼爛治傷的緊張樣子,臉上再次浮現出一抹笑容,“我想我是不需要愛,也不會愛上任何人的,可她出現了……不是當初的夏楚,是重新活過來的楚七。我對她,是愛,是真的愛。可惜,少年時的認識,誤導了我的思緒。我以為,年少輕狂都沒有對她打磨出qíng愛,成年之後更不可能。卻沒有想到會愛得那般深刻……”
嘲弄地“呵”一聲,阿木爾像聽了一個笑話。
“你到底想表達什麼?”
東方青玄盯住她,“她於我而言,是陽光,是救贖。”
“所以呢?”阿木爾看他陷入沉默,笑著諷刺道,“你都離開南晏,回到兀良汗了,還在用生命和回憶來祭奠她?哥,那不是一年,不是兩年,而是整整十二年。她與趙樽認識了十二年,愛了十二年,你也像個傻子一樣,愛了人家十二年……你可值當?”
“值當如何?不值當又如何?”
東方青玄目光寂寥,靜靜看著阿木爾。
“十二年……不也過了?”
算算清崗再見,確實已是十二年過去了。但前面的七年,卻永不如後面這五年那般的苦痛。他遠離了從小生長的南晏,坐上了兀良汗最高的寶座,與哈薩爾並稱為漠北兩鷹,成為了漠北糙原上的王者,卻在日復一日的思念中,漸漸老去,也親自在兀良汗掐斷了一段又一段的姻緣,只是為了守護一具永不能再見面的屍體……
而且,她就算是屍體,也不屬於他。
“你真可憐,你比我更可憐。”阿木爾還在笑,不段重複這句話。
東方青玄唇角微微一抿,看著她,突地一笑。
“我不覺得可憐。她生,她死,我都心許之,那是幸福。”
阿木爾微微一怔,半晌兒,突地狂躁般尖銳的笑了出來。
扶著僧尼帽子,她的笑聲,比哭還難聽。
“可是,你此去南晏,再到她的面又如何?又能如何?”
東方青玄沒有回答。
這個問題……他從來沒有想過。
他去南晏,只是想見到她,並沒有要如何。
輕嘆一聲,他戴著假肢的左手撣了撣衣袖,像是想到了什麼似的,眉目微微一沉,平淡的聲音終是染上煩躁,“前些日子,接到了天祿的信件……”
阿木爾豎起耳朵傾聽,可他話鋒卻突地一轉。
“阿木爾,我讓你過來,便是為了相助於我。”
阿木爾抬了抬眼,似是有些不敢相信。
“你也有用得著我的時候?你不是無所不能麼。”
無所不能?連心愛的女人,都不能多看一眼,還叫無所不能嗎?
他知道阿木爾在諷刺他,無奈地輕笑一聲,並不回答。
到底是親兄妹,阿木爾看他如此,似乎也不忍心了,上前一步,她輕笑著睨他,“說吧,這麼遠把一個被你們bī成了姑子的寡婦叫來,到底是為了什麼?”
看了她許久,東方青玄的目光出現了短暫的迷離。
“有件事,有些難辦……”
“何事?”阿木爾追問。
他沉吟著,突地道,“我得有一個大妃。”
“大妃?”阿木爾嘴皮微微一動,見鬼般詫異地看著他,恍悟一般輕笑,“為什麼要我來假扮?你知道的,不管是趙樽還是夏楚,便是不看我的臉,也能瞧出我的樣子來。”
時隔多年不見,她的說話,其實有點過於自信了。
實際上……她根本沒有自己想像中的重要。
東方青玄沒有拆穿她,只是看著她素淨的臉,無奈一笑。
“只要寶音認不出,就好。”
阿木爾微微一愣,完全不明所以。可沒等她問出原委,東方青玄又有些煩躁地搓揉了一下額頭,把視線調向了遠山,斂緊眉頭道,“再說,有機會見一見天祿,不也是你之所想?”
阿木爾心臟微微一抽搐,終是噤了聲。
東方青玄說得沒錯,她想見趙樽,想得都快要發瘋了。整整五年了,每當夜深人靜,獨守孤燈之時,她從身體到靈魂……無一處不在想念著他。
隆冬季節,天寒地凍。
夏初七有些鬱悶自己生在臘月初七,大冬天兒的,她門都不想出,身子似乎也愈發的懶了,便是趙樽要為她好好慶賀一下生辰,她也提不起勁兒來。可不管她願不願意,從進入臘月開始,宮裡就忙活開了。而且,籌備壽誕的事兒,趙樽不僅不要她cha手,那些人還總是避著她,讓她總覺得哪裡怪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