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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費chuī灰之力,便搞掂了北匪的問題。不僅顯示了南晏的天朝上國姿態,還成全了哈薩爾與李邈這對苦命的鴛鴦,趙樽一箭三雕,gān得極是漂亮。不,應說是一箭四雕,此舉做為趙樽繼位以來的頭等“國家重事”,他處理得gān淨漂亮,也對他的執政力度有著充分的肯定。
兩個月後,北狄遞上國書,要與南晏永祿朝化gān戈為玉帛,共修百年之好。
同時為了以示誠意,北狄哈薩爾太子將會親臨南晏,迎娶清惠郡主李邈。
一樁姻緣,兩處相思,三年等待,四載苦熬終於修成正果,自是美事一樁。
神仙眷戀的事兒,都是後話,暫時不提。
且說陳景領旨之後,當日下午便前往南郊京畿大營點兵點將,籌備西南平亂之事。
冬月二十五日,南征軍啟程。
趙樽身著烏金盔甲,騎著高頭大馬,在南郊祭天,為南征軍送行。陳景在三軍陣前起誓,“不平南患,絕不還朝。”南征大軍遠去了,此行聲勢浩大,實數三十萬,號召五十萬,看上去就像只是一次對趙綿澤餘黨的清掃。但只有少數人知道,陳景還負有尋找趙綿澤的私密任務。
值得一提的是,儘管陳景反對過,晴嵐還是隨同南去了。
他夫妻歷盡四年風霜戰事,已為一體,難以分離。
不過,晴嵐的舉動,倒是得到了陳家翁婆的支持。
兒子隻身在外,有兒媳照料,自是好的。
可自古將軍出征,那有帶家眷的道理?為了免得軍中將士議論,晴嵐效仿夏初七的做法,成了陳景的參將,在軍中行走,除了幾個相熟的人,誰也不知她是廣武侯夫人本尊。
約摸半個月的水陸行軍,陳景一行人到達漢江,三日後,向朝廷發出第一封捷報,在這裡,陳景所率兵馬悄無聲息地拿下駐紮的散亂南軍,幾乎沒有造成人員傷亡。這些南軍在趙樽稱帝後,原就無心戰鬥,如今朝廷之師到來,無須幾個回合,便作鳥shòu散。
捷報上短短几個字,看上去輕鬆。
可一路行軍的苦和收復南軍占區所付出的代價,卻足以彪炳chūn秋。
都以為陳景會就此一路打到耿三友駐紮的金沙江沿線,可誰也沒有想到,又一個月後,一道喪報卻從南征軍緊急傳入了京師——陳景所率南征軍進入川諭,在南軍守衛嚴密的順慶府,連破多個城鎮後,直至眉州、雅州,繼續推入寧番衛。此時,南征軍已與耿三友有過好幾次短兵相接,但耿三友手底下領的全是趙綿澤最後的jīng銳之師,戰鬥力極qiáng,加上他有著與晉軍四年的戰鬥經驗,早已是沙場戰將,他組織起了零散在西南各地的南軍與官員,以及從京畿之地逃出的散兵,加上整肅,大舉哀兵之旗,宣傳晉王作亂,逆天篡位,進行大規模洗腦,甚至得到了當地老百姓的同qíng與支持。都說“qiáng龍壓不過地頭蛇”,耿三友在這一帶,如魚得水,時戰時退,時撓時襲,數個回合,與南征軍各有勝負。如此兜兜轉轉,南征軍一路追擊入寧番,陳景布局於此,正準備與耿三友大決戰之際,卻突然發生了一陣意外。
有斥候來報,在通往烏那的長河西魚通寧遠發現了趙綿澤的貴人顧氏,她與一個丫頭相伴,包著大頭巾,行事遮遮掩掩,暫未發現與耿三友所率部接觸,不過不排除趙綿澤就在通寧遠的可能。陳景率兵至此,尚未遭遇到耿三友部最激烈的反抗,原本就覺得有些奇怪,如今想來,也凜了心腸。他讓人拿著顧氏的畫像去通寧遠再三打探,得到了相同的結論,據當地百姓說,確實見過此女出現。
簡單的戰爭局勢,變得微妙而複雜了。
但能夠發現顧阿嬌的蹤跡,那也是好事,說不定就能順藤摸瓜找到趙綿澤。
陳景大喜過望之下,囑咐副將在寧番與耿三友周旋,當晚便率領五萬人夜入通寧遠。
卻沒有想到,這是耿三友為他擺的一個局。
等他察覺到不妙時,已誤入耿三友大軍的包圍圈,再無退路。
陳景所率三萬人被困城中,在斷水斷糧的qíng況下,與耿三友大軍激烈奮戰了三天三夜,仍是沒有等到援軍的到來。陳景與部將戰至最後一刻,腹部中箭,從城樓摔下,當場陣亡。
一代名將,殞在川蜀,含恨而終。
接到奏報那一日,京師城的上空,烏雲不散。
沒有人會相信陳景真的死在了通寧遠,死在了耿三友的詭計之下。他那樣勇武的一員虎將,歷經十來年的沙場考驗,都沒有出事,卻在小小一個通寧遠翻了船?不僅眾人不信,便是趙樽也不敢相信。從陳景考上武狀元的次日,他便一直跟隨在趙樽身側,數年如一日,陪他南征陪他北戰,一身風霜,如今他登基為帝,陳景正該享受富貴榮華的時候,卻戰死了,讓他qíng何以堪?
隨著喪報回來的,還有一封陳景大戰之前寫下的絕筆。
“刀未缺,弓未斷,人未亡,吾必一戰到底,以吾之血護大晏朗朗乾坤。通寧遠事敗,三萬將士含恨成殤,吾乃大罪是也。臣陳景,遙跪陛下,懇請責罰……然,吾之妻晴嵐受了重傷,吾之女囡囡尚且年幼,吾之父母年事已高,望吾兄弟代為護之。”
趙樽看完喪報,一句話也沒有說,靜靜地走到了當初的演武場。
那也是他第一次見到陳景的地方,當時的武狀元,身手矯健,武藝高qiáng,立挫群雄,勇武無匹……而這些只是其次,陳景冷靜的頭腦,為人的忠厚,還有面對qiáng敵時的鎮定,才是趙樽真正看重的地方。不過,看重也只是看重,只是欣賞,他怎麼也沒有想到,武考之後,陳景會找上門來,主動要求跟他一塊gān。
他記得當時只問了一句,“理由?”
陳景回答:“你是男人,真正的男人。是頂天立地英雄。”
他還說,“殿下的事跡我聽得很多,心裡頭一直仰慕於你。但未中武狀元之前,我自知沒有隨你左右的資格……請殿下收下我吧。”
趙樽從來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英雄。小時候,洪泰帝讓他習武,卻有意無意地抑止他學文,他知道,父皇是要培養可上戰場的將領,不要爭王奪位的野心王。十幾歲便上陣殺敵,他也沒有太多要做英雄的想法,只是想儘自己的一點心,做好自己的事,也讓那個高居龍椅上的親爹,能多看他一眼……能夠被陳景這樣的人物奉為英雄,趙樽心下有的,是一種“是英雄,重英雄”的感受。
算一算,陳景隨了他近十年。
他是趙樽的侍衛長,也是一個他可以放心地將後背留給他的人。
那麼多年的日子共度過,有過風雨,有過患難,有過無數次的死裡逃生,如今他得了江山,許他爵位,給他封妻蔭子,他卻沒有再多等一等,再等一等,至少有個兒子承他功勞也好。
寬敞的演武場上,北風chuī得趙樽衣袂飄飄,他緊扼的拳頭上青筋突顯。
面上冷硬如鐵,心卻如血在滴。
好一會兒,在冷風中,他問,“廣武侯夫人,可有消息?”
隨同前來的丙一不敢看他的臉,還未出口,自己已率先落下淚來。
“當日陳景前往通寧遠,晴嵐也一路跟去了。魏將軍聽聞消息,率兵趕去援助時,通寧遠已是一片láng藉,他並未見到人。只是有僥倖逃脫的將士證言,他親眼看見廣武侯中箭之後……有一個披頭散髮的女子隨他跳下城樓。殉,殉夫了!耿三友感念他夫妻qíng深義厚,將他們遺體從亂屍中找出,合葬在通寧遠。”
陳景死了,晴嵐也死了。
趙樽闔上眼,身子微微一顫,許久沒有動彈。
一將功成萬骨枯,一個皇朝基業付出的又是多大的代價?
丙一沒有聽見他說話,瞄他一眼,想要安慰。
“陛下,節哀……”
趙樽仍舊沒有睜眼,冷寂如冰的臉上,似乎也沒有多餘的qíng緒。他輕輕抬了抬手,龍袍上的金龍爪子,張牙舞爪地在風中發狠,他淡淡,“你也下去吧,朕靜一靜。”
那一日,皇帝一個人在演武場待到落晚方回。
當日夜裡,便有聖旨下來。旨意內容,總結就一個字——殺。
陳景與晴嵐之死,是繼夏初七出事之後,對趙樽的又一大打擊,也似乎踩塌了趙樽對趙綿澤餘黨的最後底線。次日,趙樽調集數十萬京畿大軍,由定安侯陳大牛親自領兵,以報復似的軍事行動越過山巒,踏過平原,到達金沙江一線,完全以滅絕似的殺戮方式,遇人便殺,遇城便屠,也不接受南軍任何形式的投降與告饒。整整三日,通寧遠與寧番各地屍橫遍野,哀鴻陣陣。這一仗,也成為了永祿朝最大的一次殺戮,造成了無數的無辜者死亡。由此,趙樽“酷烈、兇殘,嗜殺”的惡名更是板上釘釘的寫入了後世的歷史,也成了時下的老百姓畏懼與詛咒他的緣由。
有野史雲,當時陳大牛手下兵卒殺人殺得手都酸麻了,拿刀都刀不起。
通寧遠之屠十日後,陳大牛終於遭遇了耿三友。
這是時隔數年之後,二人的首次見面。
他們相識於戰場,卻也結束在戰場。
陳大牛是一個執行命令極為僵化的人,不會因為任何私心與往昔qíng分手下留qíng。而耿三友不怕陳景,甚至不怕趙樽,但他偏偏怕陳大牛。每個人的心裏面,都有一個死xué,有一個與眾不同的人。陳大牛便是耿三友心裡的劫難。從很多前年開始,他便是洪泰帝培養的哨子,他受命於趙綿澤,也忠於趙綿澤,那是他的信仰。但是對陳大牛,這個曾經一心一意把他當成自家兄弟來看待的人,就算他的心臟煉成了石頭一樣的堅硬,也不得不軟化。
此戰,陳大牛單槍匹馬,闖入耿三友大陣之前,招招狠辣,式式bī命。耿三友避無可避,戰又戰不過,不得不領著殘部,節節敗退。陳大牛邊追邊戰,大軍所到之處,一律夷為平地,“為陳景復仇”的怒火,不僅燒著他的心,也燒著南征軍將士的心。鮮血蒙住了日月,殺戮淹沒了都城,經過半個月的恐怖戰役,耿三友被追至金沙江邊,退無可退。
迎著冬日的寒風,他看著陳大牛,於江邊自刎。
刀入喉管前,他只留了一句遺言。
“大牛,這一生為國盡忠,我死而無憾。來生,我還做你兄弟。”
耿三友屍身倒地,鮮血流入金沙江,染紅了一片江水。
餘下趙綿澤的jīng銳殘部為免被屠殺,紛紛投江自盡。那一日的悲歌,在金沙江上空持續了許久。
自古成王敗寇,於耿三友,於陳大牛而言,只是各為其主,並無私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