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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著稱讚,又咳嗽不已。
“少爺您少喝點,咳嗽著呢。”阿記聲音一如既往的發悶,像是為了與他搶酒喝似的,直接下了第二碗酒,故意岔開他飲酒的思緒,“小時候,我爹是個酒鬼,常醉倒在院子裡的桃花樹下,我娘笑話他,莫不是學著陶公‘但願老死花酒間,不願鞠躬車馬前’麼?我爹酒量不好,酒品卻佳,每每與我娘笑鬧一番作罷。熱門小說那時我年幼,總覺得醉倒桃花樹下,與親近之人嬉戲調侃,便是世間最美好之事……”
閃爍的火光中,阿記聲音幽幽。一句一句,總是她在說,趙綿澤在聽。慢慢的,他的視線有些飄遠,她說得也有些茫然。不知憶及的到底是她的往事,還是他的往事……
阿記跟了趙綿澤十四年,認識了他二十多年。從秦淮河cháo濕的岸角,到東宮染上歲月風塵的青石板,從南方的煙雨到北邊的積雪,她已不再是qíng竇初開的小姑娘,他也不再是英姿勃發的大晏皇長孫……
說得興起時,她忘了喝酒之前的初衷——把他的酒喝光,讓他無酒可喝。
她一碗一碗灌下去。
他也一碗一碗優雅的喝下去。
果然,還是秦淮河的女兒酒量好。
趙綿澤以前除了必要,是滴酒不沾的,酒量極差。便是他喝得不如阿記多多,卻倒得比她還要快。不吃幾碗酒下肚,他唇角帶著隱約的笑意,沒有醉倒在桃花樹下,卻醉倒在了自己的棉被之上。
優雅公子,酒香薰染,那側臥的姿態,極為魂消。
“少爺,少爺?”
阿記打了一個酒嗝,輕輕碰了碰他的胳膊。他沒有反應,她探探他的額頭,正想拉了被子來與他蓋上,卻見他劍眉微蹙,似醉非醉地睜開眼,突地盯住她冒出一句。
“明兒你便離開,不要再跟著我了。”
莫名其妙的話來得突然,阿記有些不理解。
“少爺……你醉了?”
一個人說自己醉了的時候,大多其實沒醉。但當他說自己沒醉,完全沒事兒時,其實基本是醉得厲害了。正如此時的趙綿澤,他的臉上,帶著酒醉的紅澤,說著話,眼皮卻已睜不開。
“我沒醉!明日起chuáng,不要讓我再看見你……你,記得帶些銀兩……找一房好夫婿……嫁了吧。再等,你得等成老姑娘了。”
阿記苦笑,掖了掖被子,“是呀,你也曉得我是老姑娘了,已經嫁不掉了。我還能去哪裡呢?少爺想趕我走,我卻偏不走……”
趙綿澤對她的牴觸似有不悅,煩躁的擺了擺手,但他確實喝得太多,一雙迷離的眸半闔著,漸漸的,呼吸淺了,就像已經睡過去了,再無半點聲音。
在宮中,阿記很少能這般近距離看著他睡覺。
出了宮,也不知顧及什麼,趙綿澤也不允許她伺候就寢網遊之第七紀元。
如今,他酒醉之後,倒成了唯一的機會?
阿記其實也喝得有點大,腦子一片混沌,俯視著榻上昏昏沉沉的趙綿澤,揉了揉自己滾燙的臉,越發覺得他容色俊美,風華無雙。她想:像他這般的男子,生來便應當尊貴不凡,居於廟堂之上的吧?可世事弄人,他卻只能睡在她的面前,睡在這樣一張簡陋的榻上,她突然覺得,這樣的處境對趙綿澤來說,是一種褻瀆。
“……我該怎樣待你?”
她低低說著,語氣滿是無奈。
若是可以,她願用自己的全部來換他尊榮如昨,而不是奔波流離。可她不僅是一個女子,還是一個普通的女子,並沒有夏楚那般翻雲覆雨的本事,甚至連幫他達成願望,去皇城見心愛的女子一面都做不到。
凝滯著臉,阿記的心qíng,從無一刻這般灰敗。
“少爺,是我太無能……太無能……”
她垂下手,嘆著氣,轉身便要退下,卻覺得腿腳發軟,那酒似是上了頭。她皺眉,軟坐在榻邊,聞了聞袖口上的酒氣,再看看榻上睡著的男子,英武的眉,微彎的唇,心底突然升起一種qiáng烈的願望。
三十年華,她確實是老姑娘了。
可她並沒有親近過任何男子,也沒有過這般qiáng烈的念想。
她要親一親他的唇。
反正他睡著了,不會知道。她就親一下。
慢慢地,她撐身站起,一點一點低頭,動作有徘徊,目標卻很明確。
他的身上除了酒香,還有一種男子淡淡的儒雅之氣,她說不出來那是什麼味道,只知在以往的以往,她聞著這樣的味道就必須要退避三舍了。終於,她可以離得這樣近。
她覺得自己也醉了。
蜻蜓點水,只一觸,她便離開。
他的唇,柔軟,gān淨,帶著清冽的酒香。
人是貪心的。一次,她覺得不夠。
看著他緊闔的眼,她閉上眼,又觸了上去。
這一回,趙綿澤翻了個身,她的唇擦著他的面頰滑過。
她嚇了一跳,緊張得心臟揪緊,轉身便想逃離。
“……為我更衣。”趙綿澤像是醉得迷糊了,並不知她是誰,低低輕喚著,聲音有著醉意的沙啞,聽得她心臟漏跳一拍,鬼使神差地定住腳步,轉過頭來。
榻上,他雙眼依然緊閉,並沒有醒。
阿記手背擦了擦自己的嘴,想到剛才的一吻,思緒已是風起雲湧。
都說“酒壯慫人膽”,若沒有喝酒,借她二十個熊膽都不敢去輕薄趙綿澤,但這會兒不同,她的血液是沸騰的,心尖是緊縮的,身上每一個細胞都在叫囂。
他醉了,不論她做什麼,他都不會知道。
而且,若他明日醒來,執意攆她走,她還能留麼?
趙綿澤是一個溫雅的人,但帝王之氣尚存,從來說一不二。
她幾乎不敢想像,若真的離開他,她往後的日子當怎樣度過?一個人伺候一個人會成習慣,一個人以另一個人為尊也會成為習慣,一個人喜歡另一個人當然也會是習慣超級全能控衛。趙綿澤便是洪阿記的習慣。
顫抖著手,她伸向了他的領口。
他寬鬆的中衣褪了下去。
她的手伸向他的腰間,顫得更加厲害。
她想:她若成了他的人,他還會趕她走麼?
除了自己的衣服,洪阿記從來沒有脫過別人的,更不論脫男子的衣裳了。雖然趙綿澤身上穿得並不複雜,可她卻覺得,脫衣這項任務比讓她去宰一個人還要艱難。蜂巢里的女王
她的手抖得太厲害,握得住劍,卻握不住一件衣裳。
當他最後的一件小衣,從她的手上滑到腳踏板上時,她終於把他剝了個gān淨。
這是她眼裡神只一般不可冒犯的男子。
可她竟然把他……剝光了。
人在做一些冒險之事時,神經會變得異常興奮。洪阿記此刻便是如此,她眼睛發花,雙頰通紅,頭腦懵懵,心跳過速,就像在做什麼罪大惡極之事,迅速而準確地爬上榻,躺在了趙綿澤身邊,又扯過被子來將兩個人裹了個嚴嚴實實。
在被子裡,她一件一件脫gān淨了自己。
接下來該做什麼?她的腦子似是不再屬於自己,空白一片。
恍惚間,她想,便是什麼也不做,這樣睡到明兒一早,他也不能再攆她離開了吧?……若是現在讓盧輝他們進來看見,他也沒有什麼理由再趕她了吧?腦子裡七七八八的想了許多,她的思路並不清晰。
大抵真是醉了。這般想著,她有了理由。
而且做了初一,便不怕做十五。
橫豎已經上了山,她也就不怕打虎了。
僭越的事兒已經做了,多做一點與少做一點結果都一個樣。不怕!她安慰著自己,輕輕掀開棉被,瞄向趙綿澤蜜白卻結實的身子,那是一種與女子完全不同的力量感……他看上去斯文削瘦,沒想到骨架子卻是這般有力。她臉紅著,手撫了過去。從他的臉,脖子,肩膀,慢慢縻挲……她的嘴,也湊了過去。
死就死吧。
閉上眼親他,她是這麼想的。
可想像中的溫軟並沒有觸到,他的呼吸突地落在她的臉邊,那帶著酒意的聲音,醉意醺醺,卻誘人深醉。
“……阿記,別鬧。”
她的名字,從他的嘴裡吐出,阿記微詫。
他到底是醉了還是沒有醉?他竟然知道是她?
“少爺……”她再次輕喚。
他“嗯”了一聲,應了,卻沒有睜眼。
阿記渾身發燙,心跳幾乎到達了極限。
她突然明白了,他是準備給她留一條小命,給她找個台階下,讓她自己滾蛋的意思?輕薄主子被逮了個正著,這樣的窘態讓她再無犯罪的勇氣,不管先前想了什麼,做了什麼,她眼下只想找一個地fèng鑽,或者gān脆去抹脖子自殺了事。
她身子不由自主往外挪著,想穿衣走人。
可側過的身子,卻被一雙有力的手從背後摟住了。
阿記僵化般怔在那裡,一動不動,手上的衣裳再也沒法往身上套。
“少爺……?”
他沒有回答,也沒有睜眼,或者說,他其實壓根兒就沒有醒,只是憑著男子本能,抱住她翻身調轉。他在上,她在下,他燙得驚人的臉,埋在她的脖子,暗灼的呼吸,像滾燙的烈火,焚燒了她的意識,一如他的聲音,流連催人醉。
“不要走。”
“少爺……”阿記輕嘆一聲,懷裡像揣了只兔子,蹦噠的厲害。她想翻身,他卻抓緊她的手,壓住他,不讓她動彈,他也沒有言語,只有一個個烙鐵般火熱的吻。
“為什麼?”
她似乎聽見自己這麼問。
這是一個蠢問題,她問了,卻得不到答案。
也是在這一日,她方才知曉,男子與女子其實不同。他們可以在心裡戀著另外一個女子,但絲毫不妨礙他在她身上找到片刻的歡愉。
在那特殊的一刻,她看見他微蹙的眉,還有剎那睜開又閉上的眼。
她知道,他清醒了,但他沒有停止,也沒有說話,更沒有向她求證什麼,在這個新京城郊的小村里,在一片詭異的靜謐中,他喘著重重的呼吸完成了她的人生初體驗。
揮汗如雨,終歸平靜。
阿記紅著臉睜眼,對上他黑沉的眸子。
“阿記。”趙綿澤沒有去穿衣,也沒有拉上被子,他額際還有殘留的汗,他的神色也很平靜,他與她羞澀的眸子對視著,眉心緊鎖,“我什麼也給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