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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初七:“……”

    寶音撒著嬌,眼風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她娘的臉色,又乖乖做個鬼臉,笑道:“想必阿娘最是清楚,心病還需要心藥醫的道理……寶音這病,沉疴久矣,非阿木古郎不可治……阿娘……”

    前面語氣沉重,後面那一聲“娘”便是撒嬌了。

    換了往日,夏初七看她如此,必定撈起一根jī毛撣子就朝小丫頭的屁股揍過去。

    可今天她沒有動,而是認真地打量著她十一歲的女兒(上個章節,因作者腦抽,寶音年齡有誤。永祿五年臘月,寶音實歲十一,虛歲已十二),久久沒有出聲。

    她也是從少女時代過來的。

    十一二歲的小姑娘,正是叛逆的年齡。這個年齡的女孩子,家長越是打壓,她便越是逆反,若再使用“bào力”,只怕會適時其反。

    更何況,這還是一個十一二歲就喜歡男子也是天經地義的時代,寶音的小心思中,更不可能有後世小姑娘的負罪感……

    一瞬後,她落座chuáng邊。

    看著寶音,她臉上的qíng緒,明滅變幻,卻是一種寶音從未見過的嚴肅。那眼眸里,還帶著一種淡淡的擔憂,看得寶音愣住,嘴裡咬著的梨子也拿開了。

    “阿娘……你怎麼了?”

    寶音其實是一個聽話的孩子。

    從小嬌寵,她或許任xing,但本質善良。

    夏初七欣慰一笑,掌心放在女兒的頭上,輕輕撫順著她凌亂的頭髮,聲音如同和風細雨,“寶音,阿娘如果非要把你帶回宮去,你是不是會怨恨我?”

    寶音小xing兒犟,夏初七xing子也犟。

    在以往,不管大事小事,夏初七幾乎從來沒有對寶音用過商量的語氣。這一瞬,寶音第一次感覺到了來自阿娘的尊重……她的阿娘,把她當成大人來看待呢。

    她心裡喜歡,卻沒有馬上回答。

    母女兩個面面相覷許久,小丫頭嘟著的嘴巴咬了咬,方才一本正經地點頭,“阿娘,每個人都說寶音不應當,寶音自己也覺得不應當。但是阿娘,你有沒有試過,心裡有那麼一個人,一開始只是想念,慢慢的,他就變成了執念。不論過去多少時間,不論經歷多少事qíng,不論見過多少人,那個人的影子還在心頭,不因歲月、時間、距離而改變。除了他,只有他。”

    夏初七看著她,默然。

    孩子的世界很美,大人進不得,勸不了。

    但孩子的世界,大人也不得不尊重。

    寶音看她不語,潤了潤gān澀的嘴巴,擰著小眉頭想了許久才開口。而這,這是她長這麼大以來,第一次不以玩鬧的方式與她娘jiāo流,“阿娘,寶音長大了,是非對錯也有自己的衡量。興許結果會證明……寶音是錯的,但如果沒有嘗試過,就退縮了……沒有嘗試過,就放棄了……寶音就像……就像……”

    似是不知怎樣描述,她考慮了很久。

    屋中微風舔舐著油燈,錦帳在輕輕擺動。

    好一會,她才捂著胸口,加重了語氣:“就像錯失了什麼,會終身遺憾。阿娘,給女兒一個機會,好不好……求你。”

    “寶音……”夏初七看她孩子氣的臉,眉頭已擰成小山。

    寶音抿嘴一怔,從chuáng榻下來,半跪於地,抱著她的雙腿,把小臉擱在她的膝蓋上,慢吞吞握緊她的手,輕笑,“阿娘,寶音知道您疼我……寶音知道您心裡的擔憂。寶音答應你……只要這一個機會,若阿木古郎在離開南晏之時,還未喜歡寶音,寶音便收回心思。”

    夏初七嘴唇一動,忍不住捏緊她的手臂。

    “寶音,男女之事,不若你想……”

    “阿娘……”寶音輕輕抬頭,烏黑水靈的眸子一瞬不瞬盯住她,聲音柔軟、清麗,像一隻剛破殼的小huáng鸝鳥兒,閃爍的光芒里,滿是對這美好人間與感qíng的嚮往:“寶音只要這一個機會,只要這一段日子可以和阿木古郎在一起便可……這小小心愿,您也不肯成全?那麼我問你,當年你與阿爹,人人都說不可,你又為何執著?”

    人人都說不可,你又為何執著?

    夏初七一怔,撫著她的小臉,已是嘆息。

    “痴兒……”

    “呵,阿娘莫要嘆息……”寶音又趴在她腿上,臉頰磨蹭著她的腿,慢悠悠的聲音里,滿滿的都是憧憬:“阿木古郎長得好好看……看著他,寶音就會很開心呢。阿娘,你不覺得嗎?”

    一陣冷風chuī來,錦帳被chuī得呼啦啦響。

    屋外的風雪,似乎更大了。

    半個時辰後,夏初七從那間屋子出來。

    她拎著醫箱,帶著金袖,施施然的腳步,不若進來時那般急切,臉色也恢復了淡然和灑脫,只是夜風下的發梢,輕輕dàng起,似添了一抹愁緒。

    東方青玄等在外面,看著她,捂唇一笑。

    “她沒事了?”

    寶音沉吟片刻,把醫箱遞給金袖,不請自坐。

    “煩請大汗添一盞熱茶吧,有點渴。”

    東方青玄凝眸看向她微擰的眉頭,不動聲色地笑了笑,喚如風入內,圍爐煮茶,又親自倒在白玉的盞里,遞到她面前,那一根根白皙修長的指節,一如很多年前,那個年輕俊朗的少年公子,也如當年那一襲紅袍加身的錦衣衛大都督,風華絕代……

    嚴格來說,東方青玄成熟了,但不顯老態,三十多歲的年紀,比之十七八歲的少年公子,更添儒雅尊貴,內斂深沉,自有俘獲少女芳心的魅力。

    夏初七探究著他,沒有說話。

    他噙笑喝茶,也是久久不語。

    寂靜的空間裡,只有茶蓋與茶盞輕輕碰撞的清脆聲,怪異地響在空間,卻又似敲在人的心裡,把這經年的歲月蹉跎與無奈分隔,都悉數化在了那裊裊茶香間……

    到底,流逝的只有時光,痕跡怎麼也抹不去。

    夏初七幽幽一嘆,一時無言。

    卻是東方青玄淡淡一笑,打破了寂靜。

    “我若不問,你是不是不準備開口了?”

    夏初七注視著他的眉目,“我能問什麼?”

    東方青玄朝她微微一笑,淺抿唇角的表qíng像是平靜,又像在竭力隱忍某一種難以壓抑的qíng緒,“要質問青玄的人是娘娘你,青玄已然搶了先機,準備好洗耳恭聽了,娘娘為何又不肯明示?”

    夏初七眉頭一擰,搖了搖頭嘆道:“跟我就別咬文嚼字了,你又不是酸秀才。再說,我有什麼可質問你的?我教女無方,讓她這般不管不顧的跑到世家院來撒野,讓你看了笑話……”頓一下,她又笑,“說到底,該道歉的人是我。當年那席話原本只是玩笑,卻不想一語成讖……”

    “並無一語成讖。”東方青玄笑著接話,輕輕抬手,像是不經意地把几上的一碟糕點推到她面前,“小孩子的玩笑,娘娘不必在意。”

    夏初七心裡微涼。

    只一句,他就知道,她的女兒恐怕要吃苦了。

    神女有心,襄王無夢。便是她自己,也很難接受這樣的感qíng,何況東方青玄?她再次皺眉:“這孩子,給你造成了困擾……但女兒是娘的心頭ròu,當娘的人實不忍……大汗,我有一個不qíng之請……”

    東方青玄神態平靜,“娘娘但講無妨!”

    夏初七道:“她自小與大汗相識,又有哺育之qíng,這……久不見面,她想在此叨擾數日,還望大汗成全。”

    “娘娘言重了。”東方青玄身姿似有一點僵硬,但表qíng仍是不變,算是默許了她的話,微一思索,笑道:“小丫頭的戲言而已,大人何苦當真?她要玩耍,便留下吧。數年不見,青玄也一直念著這個女兒。”

    說到“女兒”時,他的目光變深,看著夏初七,一雙淡琥珀色的眸,像琉璃生光,剔透,晶瑩,似蘊了無數qíng緒,卻讓人看不懂一絲一毫。

    “天祿的女兒,自然也是我的女兒。”

    夏初七低頭喝茶,避開那灼熱的眸光,笑著謝過,再抬頭與他寒暄時,他的神色已恢復從容與淡然。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字裡行間並無實質內容,卻一不小心談起一些過往的趣事,氣氛倒也鬆快。

    約摸一盞茶的工夫,夏初七起身告辭。

    東方青玄將她送至世安院門口。

    天空中飛雪片片,寒風更似無qíng。

    宴賓閣是安置四方使節的地方,兩個人心裡雖然坦dàng,但不得不顧及彼此的身份,隔了有七八步的距離,互相施禮,再無他言。

    在夏初七被金袖扶著上馬車那一瞬,東方青玄突地上前一步,輕喚,“阿楚……”

    夏初七半躬的身子微怔。

    遲疑一瞬,她回頭,輕輕一笑,“青玄,珍重。”

    東方青玄薄薄的唇片,在暗夜的風雪中顯得有些蒼白。囁嚅一瞬,他也只是笑,“珍重!”

    同處於一個城池,東方青玄想要見她不是沒有機會。但他是兀良汗王,她是南晏皇后,即便見面,也是正式場合,很難像今夜這般單獨相聚,圍爐飲茶,說一些友人的寒暄之言。

    他還有一肚子話,沒有來得及說。

    可除了那聲“珍重”,其他的,已無必要。

    馬車消失在街角,他回過神時,發生眼眶已有濕意。但頭頂上冷冽的風雪卻沒有了。

    為他撐傘的人是如風。

    他靜靜的,並不多言,數年如一日,只是跟著他。

    東方青玄笑嘆一聲,入了屋。

    小寶音占據了他的寢室,他只能去睡客房。可他剛剛走到客房的院子,便看到“生病”的小丫頭坐在那門口的台階上,身上披著他的袍子,嬌小的身子蜷縮一團,一副意興闌珊的表qíng。

    “阿木古郎,敘完舊了麼?”

    東方青玄不答,卻沉了臉色問:“這都多夜了,還不睡?”

    寶音笑嘻嘻地偏頭瞅他,“我是這麼好打發的人麼?”

    東方青玄:“……”

    看他不解,寶音笑眯眯地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積雪,走到他的身側,將還不及他肩窩高的腦袋高高昂起,“阿木古郎,你準備怎麼感謝你的大恩人寶音公主呢?”

    大恩人寶音公主?

    東方青玄嘴角微抽,不明所以的揉她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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