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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很高,可遠眺長安街。
此時正臘月,天氣漸寒,她也有點冷。趙樽半摟著她,側過高大的身軀擋在風口上,她的身子便剎那暖和了許多。一個小小的動作,令場上眾人心裡低嘆。
這皇帝對皇后,簡直寵得上了天了。
執令官怔愣一瞬才反應過來,按照規矩說了一長串“喜國喜民”的吉利話,等樂禮響過,一柄喜秤便落在趙樽的手上。他專重地伸過去,挑開了夏初七的紅蓋頭。
夏初七一愕,有些詫異。
蓋頭不應該是在dòng房裡揭的麼?趙十九這貨是越來不走尋常路了,竟然在光明化日之下,在眾人圍觀的城樓上挑了她的蓋頭。
“陛下……?”
她錯愕的小臉兒,生動俏麗,滿是疑問。
趙樽盯視著她,深邃的眸底有一抹柔光划過。
“阿七,今日在承天門城樓上,於百官和萬民之前,我與你大婚,向你承諾,也向天下人承諾,從今日起,我趙樽必護你一生,憐你一生,愛你一生,無論順境還是逆境,無論富有還是貧窮,無論健康還是疾病,無論青chūn還是年老,定與你風雨同舟,患難與共,不離不棄,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
這與時代格格不入的誓詞是她當初在迴光返照樓說過的。
事過多年,她沒有想到趙十九還記得。
臉兒紅紅,眸子嬌嬌,她在萬眾矚目中,有些不好意思,覺得自己的老臉兒都臊了起來,一雙眸子也剎那蒙上水氣。
“趙十九,我願意。”
趙樽輕笑,“朕沒問你願不願意。”
夏初七:“……”
這麼大煞風景的話,趙十九說來真是坦誠啊。
“好,那本宮便成全了你。趙十九,謝恩吧?”
這句話她說得極為小聲,只有他聽得聲。
哦不,還有立在邊上登時變了臉,一陣紅一陣青的喜婆。她心裡話兒:娘娘這麼凶,她知道這麼多,會不會有xing命危險?
果然,皇帝竟是點頭,小聲回應。
“謝過娘娘!”
“免禮!”
這顛倒的yīn陽與倫常,嚇得喜婆恨不得戳瞎雙眼。
可夏初七渾然不知她的窘迫與緊張,只輕靠在趙樽的身側,端正了身姿,挺胸抬頭站在城樓,迎著冽冽冷風,俯瞰他的江山,聽他的臣民伏地跪拜,齊聲賀禮。
這一日新京的流水席擺滿了長安街,京中百姓可同吃同賀,不必花錢,這於普通人來說,不僅是大喜事兒,還是來自天家的恩賜異常生物見聞錄。一時間,人人稱訟,魏國公府的顯赫也極於一時。夏廷贛僅有一女,侄子夏常便成了唯一的後裔,也成了整個夏氏的支柱。
夏初七看到人群之中意氣風發的長兄,大抵是登高望遠,她不由想到了許多許多的往事……甚至想到已經故去的顧阿嬌。
當初她若沒那些小心思,許以夏常,以夏常待她的愛重,何愁不可得她盼望的富貴榮華?
人說“一失足成千古恨”,果不其然。
掠過夏常,她看見了甲一。
這個原本該叫著夏弈……或者姓趙的皇室男子。從開始到如今,她與他一直很近,又一直很遠。她從來不理解他,也從來沒有瞧明白過他。
只是這一刻,隔著人群,他的目光在她的身上。
她想:若他肯認回身份,又當如何?也許是人的一生變數太多,他目前似乎很享受錦衣衛大都督這個身份,總是不聽她的勸。
他卻想:她終是得了幸福,如此便好。
人群中,她看見了許多人。百官前方的元佑、陳大牛、晏二鬼,將士里的老孟、小二、小六……來賓里的哈薩爾,還有內外命婦群里的趙梓月、趙如娜、烏仁瀟瀟,皇族子弟中的炔兒、趙楷、趙構……還有悲喜jiāo加的傻子,慢慢地,她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
她沖他們笑,這些人都是她的熟識。
可她的笑容卻僵在看見東方青玄與寶音那一瞬。
五年光景過去,阿木古郎仍是傾國之姿,數不盡的風流倜儻,讓男人女人見了都免不了動點歪心思……尤其是她幼不知事的女兒。
“阿木古郎……”
一個小身子擠在東方青玄的身側。
相隔甚遠,夏初七其實聽不見寶音的聲音。
但她的唇語爐火純青,便是一個唇形也知道她的寶貝女兒又入了魔,瞧得她頭皮生痛了起來。
東方青玄側過身,寶音拉著他的衣袖,兩個人在說著什麼,寶音臉上一臉的笑,東方青玄卻凝重了臉。夏初七的角度瞧不清楚了,微微眯了眯眼,剛想皺眉頭,便聽見趙樽的聲音,“阿七,女兒大了,由著她去吧。”
夏初七猛地側臉,盯著趙樽,“那怎麼可以,寶音還這么小。”
趙樽挑眉,“不小了,可以找婆家了。”
夏初七低聲道,“不行,至少十八歲,我才准她嫁人。”
趙樽臉色微微一沉,手指狀似隨意地挑向她鳳冠的珠串,輕輕一撥,聲音也隨著那叮呤聲幽冷,“朕的皇后莫不是連女兒的醋都要吃?見不得他歡喜旁的女子?”
這話說得,夏初七不知該笑還是該氣。
“趙十九,你的腦dòng開大了。在我們那個時代,姑娘得滿二十歲才准婚配呢。我不管東方青玄要娶誰,只覺得咱們寶音還小,這個年紀的姑娘,哪裡懂得什麼qíngqíng愛愛?她對東方青玄的喜愛,只緣於長久以來的自我催眠與心理暗示,是她自己臆想出來的qíng緒,根本就沒有與他相處過,等她再長大一點,想法會發生變化的,莫不是到時候再後悔?”
趙樽微微眯眸,“所以我說由著她去,沒說定要嫁他狂魔法師最新章節。”
夏初七噎住。
趙樽又笑,“今日是阿七生辰,又是你我大婚,旁的事,你不必再花心思。只需要關注我便好了。”
夏初七懂了,這貨真是吃味兒了。
是因為東方青玄抬轎時,她那瞬間的遲疑?
咧了咧嘴,她笑了一半,想想這專重的場合,又正經了臉。
按理來說,能讓一個帝王為自己吃醋,且他的眼裡只有自己一個婦人,夏初七應該雙手合十,學著道常和尚一般,長嘆三聲“感謝上蒼垂愛”,但也不曉得為什麼,看到趙樽嚴肅的外表下,那一顆蠢蠢yù動的醋溜心臟,她就很想笑。
gān咳一下,她微微側身,低聲道:“爺,為了你自己,難道你不惜犧牲女兒的幸福?”
這一回,換趙樽噎住。
這一點小心思若說他沒有,還真不是。俗話說,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東方青玄惦記他的婦人十幾年了,而且至今仍然以養病為由未立大妃不沾婦人,對他來說,這威脅便永遠存在,就像面前有一塊鮮美的ròu,原本是屬於他的,他也天天吃著,但旁邊總有一雙饑渴的眼盯著他的ròu,讓他無時無刻不提高警惕,心神不安。
若東方青玄真娶了寶音,他便是他的岳丈,不僅與兀良汗的國事再無憂慮,也家和萬事興了。至少,在他們有生之年,不會再有戰火gān戈。當然,這考慮里,最重要的是,如此也成全了女兒的心思。
寶音的xing子很犟,決定的事,九頭牛都拉不回來。花玉滿堂
趙樽明里暗裡說過她幾次,她無動於衷,他也就放棄了。
即便躲不開,何不化憂為喜?
至於夏初七說的寶音年紀還小,甚至她與東方青玄之間的年齡差距,卻是趙樽完全沒有考慮過的。
古往今來,十幾歲的小公主和親,嫁給五六十歲的老頭子都比比皆是,更何況東方青玄如此風華正茂?於時下男子來說,這根本就不是事兒。更何況,寶音若嫁東方青玄,依趙樽對東方青玄為人的了解,自家女兒必定不會吃虧,這分明就可一舉多得。
一日的盛典,熱鬧非凡。
入夜時,趙樽從宴請群臣的大殿出來,領了幾個宮人,揉著額頭大步進入了靠近東華門的端敬殿。永祿帝不僅後宮空設,皇子目前也只得趙炔一個。所以諾大的一片皇城裡,便是在這樣喜慶的日子,殿中也顯得有些孤清。
夜空中,微雪片片。
端敬殿裡幽黑一片,廊下的宮燈忽閃忽閃。
昏huáng的火光中,閃出一個人影,朝他拱手示意。
“微臣參見陛下。”
趙樽負手而立,靜靜看住他身後的殿宇,好久才道:“丙一,他今晚上如何了?”
丙一微微垂手,“還是不肯吃飯,也不肯睡覺,咳嗽得尤其厲害,微臣找了太醫問了診,熬好了藥,但他卻不肯吃,人也不挪地兒,就坐在那裡,只托微臣要了一副棋,一個人下著。”
丙一說完,見趙樽默然不語,又囁嚅著唇。
“陛下可要見他?看他的表qíng,是想見您的。”
“不必了。”趙樽聲音很淡,“今日朕大婚,不想見到煩心之人。”
“是,陛下諸葛孔明縱橫異界。”丙一垂首。
趙樽一拂袖袍,轉過身,低沉的嗓音卻伴著夜空傳來。
“把那洪氏婦人提到端敬殿,伺候他。”
丙一抿緊嘴唇,沒有說話。
自古成王敗寇,趙樽與趙綿澤之間,不論誰輸誰贏,結果都不會好過。所以,丙一併不同qíng趙綿澤。但在建章年間,他曾把趙綿澤當成敵對頭,恨不得宰了他,如今趙綿澤淪為了階下之囚,他卻已恨不起來。他其實並不知道趙樽什麼心思,也不知他要怎麼對待這位“遜帝”,但如今他並沒有把趙綿澤押入大牢,更沒有刑訊nüè待,且好吃好喝的供在端敬殿,興許會留他一命也未可知。
九五之尊的心思,實在難測。
九五之尊的位置,無數人肖想。
可九五之尊的煩躁,未必人人都能理解。
趙樽離開端敬殿的步子是沉重的。
這天下之人,大多於他其實並不相gān。
可端敬殿中軟禁的那個人,卻是他的血脈至親。興許是早已退去了硝煙,也興許是過去了幾個年頭,再一次想到趙綿澤,他的腦子裡,竟是一個十五六歲的溫潤少年,靦腆的站在他身前,目露崇敬的輕喚一聲“十九叔”。
若無前因,可無惡果。
人生之事,最是推敲不得。
“陛下,你來了?”
帝後寢殿的門口,鄭二寶躬著身子膩笑。
趙樽回過神兒,點點頭,邁過門檻,被殿內的一片大紅喜色迷了眼睛。從高高的橫樑上垂下的大紅帷帳換去了那日復一日死氣沉沉的明huáng色,一排排大紅喜燭把寢殿照得明媚生輝,那一張赤金打造的九龍榻上,鋪著喜被,喜被上斜倚著一個長發披散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