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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煩躁之事太多,他不想去見阿七。

    他換上便服,領著鄭二寶偷偷出了宮。

    不過說是“偷偷”,皇城的禁軍仍是知曉皇帝出了宮。且不說趙樽挺拔頎長,氣宇昂軒,雍容無雙,便是二寶公公也有極高的辨識度。這廝長得又白又胖,抖著一身肥ròu,跟著趙樽小跑,一路躬著腰,一路膩歪著臉叫“主子爺”,想不被人識破都難。

    這皇城裡頭的主子爺只有一個。

    除了皇帝,還能有誰?鄭二寶便是典型的豬隊友。

    不過,趙樽與趙綿澤為人完全不同。趙綿澤永遠隨和謙遜,看上去仁厚溫和好接近,也不會隨便處罰宮人,大家都不是很害怕他。趙樽登基後雖然也沒有殺過人,但他的名字,他的經歷便是一段血淋淋的傳奇,若無避免,誰也不願意面對他,只要看見,就恨不得自動迴避三尺開外。所以,禁衛軍都低著頭,假裝看不見。

    鄭二寶也有許久未出宮,樣子也有些歡實。他牽著馬走在前面,屁顛屁顛的,一會指著這邊的商鋪,一會指著那邊的茶樓,興奮得滿臉紅光。可趙樽騎在馬上,半個字都無。他黑眸深深,靜靜地看著恢復了生機與繁華的京師大街,面無表qíng,看上去整個人都很正常,其實卻沒有活氣,極不正常。

    “爺,咱去哪兒哩?”鄭二寶小聲問。

    “錦繡樓。”趙樽淡淡回答。

    “啊”一聲,鄭二寶驚得忘記了走路,猛地回過頭來。

    這廝也是倒霉催的,不偏不巧,剛好被耍帥的大鳥撞到腦袋。

    “嘶”的呼痛一聲,他苦巴巴地摸著額頭看趙樽,“爺……您苦了這般久,開竅了是好事兒。可,可,可那錦繡樓的姑娘……怕不gān淨哩……再說了,若是被人瞧見,也難免會有閒言碎語。”觀察著趙樽的面色,他又嘿嘿笑道,“若不然,您老先回去等著,奴才這便去為您安排?您喜歡胖點的?瘦點的?腰細的?胸大的?還是……”

    “舌頭癢了?!”趙樽擰眉,聽不下去了。

    “哦!奴才曉得了。奴才曉得爺喜歡什麼樣的了。”恍然大悟地拍拍腦門兒,鄭二寶自以為很懂事的抿嘴笑樂著,又想當然地道:“不過主子,與咱娘娘相似的人兒,怕不好找。”看趙樽臉更黑了,他又一臉賤笑,“不過麼,皇天不負苦心人,只要奴才有心,這麼大的天下,找出十個八個的,想來也不難……”

    “鄭二寶!”

    趙樽斜視著他,聲音仍然淡淡的。

    “主子,嘿嘿,奴才在。”二寶公公小意的腆著臉,笑著湊近。

    “再多說一個字,爺便割了你舌頭。”

    趙樽威脅人的時候,並不會面露凶光,滿是戾氣。相反,他很平靜,語氣也很淡然。但是鄭二寶卻知道,他不喜歡說假,若是真惹惱了他,說割人的舌頭便真的會割舌頭。

    “主子恕罪,恕罪。”鄭二寶輕輕扇了一巴掌自個兒的臉,yù哭無淚地扁著嘴巴,“錦繡樓就錦繡樓吧。只要您喜歡,什麼姑娘都成……”

    他嘰嘰咕咕地念叨著,前頭牽著馬。

    趙樽也懶得理會他,目光瞬也不瞬的看著前方。

    他卻錦繡樓自然不是去找青樓的姑娘。

    他要找的人,是李邈。

    兩個月前,京師城破之日,李邈與錦宮都立了大功。但李邈jiāo給他阿七手書的小冊子時,曾要求見阿七,趙樽沒有應允,她一怒之下,從此便不見了人。後來,趙樽為韓國公府平反昭雪,她也沒有過什麼動靜,更不要說前來謝恩了。不過,儘管她心裡有怨氣,趙樽卻不往心去。他始終記得,阿七曾經說過,若是有朝一日,他為皇帝,定要成全她的表姐與哈薩爾太子。

    可如今契機來了,他卻尋不著李邈,只得出此下策了。

    這些事,鄭二寶自然是不知道的。這大太監天天跟著趙樽,但生xing單蠢,並沒有學到他的半點智慧。用元小公爺的話說,全身上下除了一個“忠”字,便沒了半分優點。但趙樽卻說,這便是他最大的優點。

    這不,剛入錦繡樓,二寶公公又犯傻了。從奼紫嫣紅的姑娘們中間擠上樓,他乍一看見暖閣里坐著的幾位爺,眼珠子掉地上便再也撿不回來了。依他的智商,實在不明白為什麼這幾個人會同時在這裡候著他家爺。常混歡場的元小公爺在倒也不奇,可連陳景、陳大牛、甚至東方青玄都在,那便說不過去了。

    “嘿嘿,幾位爺,都來逛窯子哩。”他笑眯眯打著招呼,那幾位原本帶笑的爺,卻怔住了。當日在重譯樓,夏初七便是這般說的。

    二寶公公冷了場,不知所措,撇了撇嘴。

    “難道奴才又說錯了?”

    趙樽低頭看他一眼,怒其不爭,“滾出去!”

    “哦哦,奴才這便滾,這便滾。”

    鄭二寶抖著肥ròu圓潤地滾出去了,趙樽一聲不吭地黑著臉坐在暖閣空著的那張椅子上,看陳景幾個人要起身揖禮,抬手微按,沉聲道,“在外面不必拘禮。學學三公子,從來不拿自己當外人。”

    東方青玄正優雅地喝茶,聞言斜過妖冶的鳳眸,淡淡瞄他,“以前你可常把我當內人的,如今卻是生分了?”

    趙樽頭痛的掃他一眼,似乎沒心qíng與他調侃,揉了揉額頭,掃向那幾個yù言又止的傢伙,“找我何事,說吧?”

    他猜得沒錯,這幾個都是知道他“微服出巡”偷偷跟上,且故意提前到達錦繡樓的。眼看被趙樽拆穿了,他們也不覺得彆扭,只是笑笑便岔了過去。

    寒暄幾句,陳大牛與陳景同時起身,朝他揖了一禮,都想要說話。可互相看看,又異口同聲,“你先說。”

    果然都是姓陳的同家,那樣子看得趙樽眉頭直蹙。

    “坐下吧,可是為了征討之事?”

    沒錯,這兩個人都是為了領兵出戰,跑來主動請纓的,當然,追到錦繡樓來了,還有旁的事qíng。

    陳大牛嘿嘿笑道,“陛下就是陛下,就是懂俺。”

    陳景婚後xing子開朗不少,唇角也是帶笑,“果然屬牛的,臉皮夠厚。”

    陳大牛“噯”一聲,雙目圓瞪,指著他,“說啥呢?皮子癢了?”

    陳景趕緊舉手投降,笑道,“不敢不敢,定安侯息怒,且聽陛下定奪吧。”

    這個時候,楊雪舞剛好領了兩個綰著風流髻,身穿半透古香紗裙的小姑娘過來上茶,看了這幾位爺們兒,笑吟吟地道,“諸位,我們大當家的說了,她今日事忙,便不來相陪了,大家好吃好喝的玩著,回頭帳都計她頭上。”

    詞兒聽上去客套有禮,其實李邈就是不想見他們。

    幾個人納悶一瞬,大抵都知道緣由——趙樽不讓她見夏初七。

    不僅是她,便是元祐也深有同qíng。

    冷哼一聲,他似笑非笑地睨著趙樽道,“看見沒有?天祿,你惹眾怒了。不瞞你說,我今兒來可不是為了請纓出征的,我是特地跟上來尋你晦氣的。宮裡不方便,這裡我必須得好好問問,你且說吧,要怎樣才能讓我見見表妹?”

    東方青玄斜了斜妖冶的鳳眸,顯然與元祐意思一樣。便是陳大牛與陳景也發散了專注的目光過來。顯然,他們對夏初七常居長壽宮,足不出戶,都有了疑惑。可趙樽不為所動,只淡淡看向楊雪舞,“楊姑娘,替我多謝大當家的。”

    “陛下……”楊雪舞腳軟了軟,“嚴重了。應當的,應當的。”

    趙樽並不回應她,只慢吞吞地從大袖中掏出一方紙箋來,遞給楊雪舞,“麻煩把這個轉jiāo給大當家的,便說上頭所寫,全是阿七的意思。”

    楊雪舞狐疑地接過,又笑著與眾人客套幾句,便退了下去。

    暖閣里,又恢復了七嘴八舌的爭論。陳景與陳大牛爭著要出征打仗,東方青玄與元祐則是想方設法要從趙樽的嘴裡撬出夏初七的消息。可趙樽靜靜坐著,拿著白瓷的茶盞,慢悠悠喝著,一雙略帶郁意的眸子,不溫不火地盯著水面,那淡定的,不容於世的,壓迫的氣息,終於讓他們住了嘴,拿異樣的眼光瞅著他,一動不動。

    氣氛有些詭異。

    趙樽視線冷冷一宛,用茶蓋撣著茶麵的浮查,抬了抬眼。

    “你們都說完了?”

    陳大牛道,“完了,陛下,你要不要俺去?”

    趙樽冷冷道,“不讓。”

    陳景暗笑不已,陳大牛卻苦著臉,一臉詢問,“為啥?”

    趙樽視線涼涼,落在他身上,“第一,我不準備打北狄,準備與他們和親。”

    和親?幾個人只考慮一瞬,便豁然開朗。陳大牛哈哈大笑,直嘆此是高招,元祐也朝他豎了豎指拇,東方青玄則是嘲弄一笑,沒有開口。陳景做著布景,沒有表qíng,卻問出了關鍵,“北邊不打,那南邊兒呢?”

    趙樽道,“這便是我要說的第二。南邊必須得打,但我不會用大牛。”說到此,他側過視線,看向陳大牛一臉崩潰的表qíng,喟嘆道,“你在家裡好好哄媳婦兒,造兒子吧。旁的事,便不要cao心了。”

    陳大牛撓著腦袋,尷尬地笑了笑,接不上茬。

    這兩個月來,他與菁華之間是有些彆扭。

    京師城破那一日,他qiáng行把趙如娜從密道帶走,再回頭組織京畿降軍,在關鍵時候打開金川軍,迎入晉軍,可以說是對趙綿澤極為致命的一擊,而且他做這些事qíng的時候,布置了整整幾年,卻半點風聲都沒有透露給趙如娜。如今,趙綿澤“自盡身亡於金川門”,趙如娜不知原委,心裡的難受可想而知。

    不過,她沒有找陳大牛鬧過,罵過。甚至,連沒有埋怨都無。

    但是她除了客套與禮節的相處,也不怎麼理會他。

    這樣的趙如娜,讓陳大牛很崩潰。

    他寧願她痛哭一場,再狠狠打他一頓,也比讓他每晚去睡偏屋qiáng。

    糟心家務事讓趙樽和這些兄弟們都曉得了,陳大牛有些彆扭,“勞陛下掛心了,俺那破事兒,也沒啥。正是因為俺媳婦兒彆扭著,俺才在想啊,出去打仗,興許她在家擔心俺,一下就想開了。”頓一下,他搓下眉心,聲音軟了不少,“說來這件事,俺是有些對不住她,唉!”

    看他這般,眾人都默默不語。

    在這個五彩紛呈的人世間,好與壞、善與惡、對與錯,往往並無定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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