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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他低低喃喃著,看著城牆上中箭染血的身子,僵硬如雕塑。

    城牆上的女子,拼命的仰著頭,也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那一雙眼睛,朦朦朧朧,看不太清,卻依稀熟悉……正是存於他記憶中的眼睛。那個被綁在柴薪上的女人,是他心心念念的女人,是他日思夜想了幾年的女人。

    念了幾年,想了幾年,他卻親自she殺了她。

    “不……不是的……”

    元祐看著那道影子,突然瘋狂地沖了上去,完全不顧南軍近在咫尺的滿天箭雨,拍馬往金川軍沖。趙樽冷著的面孔突地變色,猛地拍馬追上去,一把拽住他的手臂,一邊為他擋著城牆上she下的羽箭,一邊拖著他往回走,嘴裡厲聲大喝。

    “少鴻,你瘋了。”

    “是,我瘋了,我瘋了!”元祐雙目赤紅,幾yù垂淚,從來風流倜儻的面孔上,如同厲鬼般蒼白。他幾乎無意識地喃喃著,掙扎著趙樽的手臂,還要往城門沖,“天祿,是她,是烏仁……是烏仁啊……我真的瘋了,我竟然she殺了烏仁……”

    “我知道是她!”趙樽冷冷拽住他,回頭朝丙一低喝,“殺!”

    得令的丙一高揚起手,“殺,掩護殿下。”

    這一聲“殺”,並不是為了攻城,而為了掩護趙樽與元祐後退。不過一瞬,黑壓壓的晉軍,便cháo水一般涌了上來,一波波朝金川門涌去。城牆上羽箭紛分,殺聲大作,震耳yù聾的聲音如同千軍萬馬踏破天地。

    柴薪上的烏仁瀟瀟雙目微垂,胸口鮮血汩汩,耳朵里聽不太清那些聲音。腦子裡回dàng著的卻是那一道疾風似的馬蹄聲,他由遠而近,朝她奔來。他的聲音還是那麼熟悉,熟悉得讓她心碎。

    等了幾年,他回來了!可是他卻沒有認出她。

    她甚至於知道趙樽都認出她來了,可是他連多看一眼的耐心都沒有,便毫不猶豫地舉起了手上的弓箭,she向了他,她聽見了他撕心裂肺的大吼,那仿佛心痛的吼聲,像失去至親的猛shòu在哀號,但她卻想笑……

    是的,她很想笑。

    他不是應該不在乎這些麼?若是一個女人的死,可以換來一場戰爭的勝利,他不是應當毫不猶豫的選擇讓她去死嗎?可他為什麼那般痛苦?是因為是他親手she殺了她嗎?

    剛才那一瞬,隔得太遠了。

    她看不見他的模樣,似是憔悴了,但穿著戰袍,還是那麼風度翩翩。那是一個會勾引小姑娘的男人,她一直都知道的。她也親眼看見了他舉起的弓,那一刻,她沒有眨眼,甚至都能感覺到他堅毅的表qíng——很英俊!

    騎馬挽弓那一瞬,他真的很英俊!

    她若不是他的she殺目標,若不是堵著嘴,她定會為他歡呼。

    可……胸口太痛了,不僅僅是傷口在痛。心,也在痛。

    疼痛讓她面色發白,扭曲,就連被捆著的雙手,也微微抽搐起來。

    “想說話麼?”到了這個時候,已經沒有必要再堵住她的嘴了。趙綿澤猛地扯掉了她的面紗,也扯掉了堵嘴的布,舉著火把,揚唇笑道,“真是有趣了。沒有想到朕的愛妃,竟能讓朕的皇叔與朕的皇弟都不顧生死,前來相救。”

    輕輕笑著,他話鋒一轉,突然問道,“愛妃,你給朕說說,你的第一個男人……到底是趙樽,還是元祐?”

    他的聲音並不小,似乎也沒有想要隱瞞這頂綠帽。

    可是當這句話從城牆上傳出來,卻令在場之人心底發緊。

    寧貴妃跟著皇帝的時候,竟然已經不是完璧了?這是一個多麼勁爆的消息。若換了平常的日子,不知有多少八卦流言會傳出去。但此時,不僅趙綿澤不在乎,在場的人也沒法多想。生死面前,一切感受都會讓步。

    天地俱靜,眾人屏氣凝神。

    可烏仁瀟瀟蒼白著臉,卻笑了。

    “你,你……殺了我吧……不必……rǔ我……”

    “想死?看來沒那麼容易。”趙綿澤上上下下打量著她,就像完全看不見她身上的傷口,輕笑道,“再說,朕如何捨得你死?你若是死在朕的手上,哈薩爾豈能善罷甘休?”目不圍睛地盯著烏仁的面孔,他又笑,“不過如今,你還是不要輕易死得好。要不然,你死在元祐的手上,你哥也會把這筆帳算在他身上。”

    “趙……綿澤……”烏仁瀟瀟有氣無力,目光有恨。

    趙綿澤卻不理會,調頭低斥,“傳太醫!”

    城牆上火光爍爍,人影晃來晃去,很快有太醫上來了。

    很顯然,烏仁瀟瀟還有價值,趙綿澤不會輕易要她死。

    而城樓下方,也是亂成了一團。

    “烏仁……你堅持住……堅持住!”

    元祐瘋狂的聲音帶著嗚咽,在夜風中傳來,格外清晰。

    “那天在紫金山上,你問我的話,我想告訴你,一直想告訴你的。我愛你的,是打心眼兒里的那種愛……所以,我回來了,從北平回來了……打了幾年的仗,我就盼著回來接你……烏仁……是我該死……我該死!”他吶喊著,掙扎著,近乎瘋魔的狀態,“丙一,你放開我,你他娘的放開我……”

    兩個太醫在身邊戰戰兢兢的忙碌著,止血,搶救。

    烏仁瀟瀟無力的耷拉著手臂,閉緊了眼睛,卻聽清了元祐的話。

    “呵。”一聲,她喃喃著發笑,一點一點艱難地轉過頭,看著神色莫測的趙綿澤,古怪地笑,“你曾說,我們一樣可憐。但我……我跟你不一樣……我有愛的人……他也一樣愛我……趙綿澤……你最可憐……你最可憐……”

    “你真不怕朕殺了你?”趙綿澤冷了聲音。

    “……殺了我吧!”烏仁瀟瀟喃喃,“殺了我。”

    他殺了她,就會不成為任何人的負擔。

    若不然,她連死的自由都沒有。

    元祐瘋狂的聲音一句句被風聲傳來,她瘦削的腮邊,兩行清淚落下,與血水混在一起,染得她雪白的中衣紅彤彤一片,極是慎人。

    “你捨得死麼?盼了這麼多年。不可惜。”趙綿澤問著,沒有qíng緒,像是在問她,更像是在自言自語……甚至於,聽上去,那沙啞低沉的聲音,問的更像是他自己。

    烏仁瀟瀟聽見了,但耷拉著眼皮,她沒答。

    從趙樽與元祐他們遠去北平,已經四年了,他似乎真的盼了許久。

    這些年來,她每日數著日子。花開了,花又謝了。燕子飛來了,又飛走了。她日日夜夜的盼望著,偶爾也會希望有朝一日能夠脫離那個牢籠。可午夜從噩夢中醒來,她又不希望他看見自己如今的樣子——建章帝的寵妃,一個破敗且不gān淨的身子。

    她恨著,恨著這一切!

    可臨死能見上一面,也好。

    “元祐……”她嘴巴一張一合的蠕動著,眼睛直勾勾盯著天上的月亮,聲音小得自己都聽不見,“……四年,好長好長的四年……你終是回來了……死在你手裡……興許這便是上天的安排,是我當初欠你的……如此一併還給你了……”

    星星一閃一閃,像在眨眼。

    月光一視同仁的灑下來,落在她的衣襟。

    她的眼睛漸漸模糊。

    他們的相識,他們的相殺,他們短暫的相處,如同一道道黑白色的剪影,一件又一件從她的腦子裡滑過。認真說來他們相處的日子並不多,可回憶起來,卻似乎曾經渡過了無數個chūn秋冬夏……這樣也好。愛、恨、qíng、仇……都可一筆勾銷。

    仰起頭,她努力尋找北方的星星,想著那一片她從小生長的地方。

    勉qiáng扯出一個笑容,她的頭慢慢垂下,沉入了黑暗之中……

    趙綿澤探了探她的鼻息,冷冷地bī視著太醫,“怎麼回事?”

    老太醫白鬍子直抖,嚇得舌頭都捋不順了,“回,回陛下。貴妃娘娘傷……傷及心脈……恐,恐是治不活了……”

    趙綿澤目光一厲,“他死了?”

    老太醫垂著頭,不敢去擦額頭的汗,“差,差不多……”

    什麼叫差不多?趙綿澤冷冷剜他一眼,放開烏仁瀟瀟,再次揚起火把,在空中揮舞一圈,面色在火把中顯得有些猙獰。

    “十九皇叔,她傷及心脈,怕是治不好了。你們若再不退兵,我便沒法為他找太醫會治……那她就真的死了!”

    烏仁瀟瀟的身子一動不動的躺在地上,自是不知事態的緊急。

    可趙綿澤可以賭,元祐卻賭不起,“天祿……回頭我再打回來如何?救她……一定要救她!”愴然的低吼著,元祐雙手抹著臉,帶著哭腔大吼,“表妹……若是我表妹在就好了……楚七!楚七啊!”

    一個瀕臨崩潰的人是瘋狂的,也是沒有理智的。

    親手she殺了烏仁瀟瀟,觸及了元祐深埋的底線,數年的等待悉數毀於自己之手,喜歡的女人就要死在手上,他已經完全沒有辦法淡然。

    趙樽看著他赤紅的雙眼,慢慢放開他的手。

    “他要的是我,不是你們。”

    不同意退兵,但他也沒有放棄烏仁瀟瀟不管。

    低低“駕”了一聲,他策馬上前幾步,衝著城牆上喊。

    “趙綿澤,我過來由你處置,你馬上喚太醫為她會治……”

    輕呵一笑,趙綿澤從城牆上低頭,居高臨下的看著趙樽,不咸不淡地諷刺,“朕原本以為十九叔心裡只有夏楚一個。如今看來,你這心啦,都分成一瓣一瓣的了。月毓你要管,阿木爾你要管……連朕的貴妃,你也要管。你那般對你,真是錯付了。”

    冷哼一聲,趙樽的手輕輕探至腰間,並不答話。

    趙綿澤卻突地笑了,“行啊,你過來,只要避得開箭雨,活著入城,朕便馬上救她——”高聲說完,他揚起火把,示意垛牆上的弓箭手聽令,隨時準備she殺趙樽。

    “準備放箭!”

    “是,殿下。”一張張弓弩探出了城牆的垛口,只要趙樽走近,漫天的箭雨都會飛下城樓,他便是有通天的本事,也將會被she成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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